結賬時候掌柜的特意走上前,原以為是要叮囑自己和盡歡莫給他們添麻煩的。誰知竟是不肯收錢。
“老板,你這是?”
“公子客氣了,主子吩咐了要我們一路照應,前一日便已然給了消息說二位定會途經此處,讓小的們候著以備不時之需。”
瞥了他一眼,此處并無清河號的招牌,自然不會輕信。裝作不知般瞧著他。
“哦?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
掌柜的笑了笑,似是知曉自己明知故問。
“自然是給了公子那枚玉蘭印的人。主子特別囑咐,昆州可去,無須繞路,城中自會有人接應,公子可放心住下。不日便有故人來訪。”
哼,這慕望舒,當真是好本事。自己不過離了居初才四日,他便已然連自己走的那條路都知道了。若是與他為敵,當真是要絞盡腦汁了。還好,還好。
“有勞你家主子了。只是今日,免不了要給老板添麻煩。”
這掌柜略略一愣,隨后瞧了一眼方才那群人走的方向,點了點頭。
“狗兒,你跟著二位爺去一趟。”
那小二樂呵呵的點了點頭,一張娃娃臉露了兩個梨渦。一句也沒多問的跟在了自己跟盡歡后頭上路了。
不覺心中好笑,慕望舒手底下的,果然也成精了。
全然當做飯后消食一般的,與盡歡二人牽著馬緩緩沿著官道走了一段,裂淵不消片刻便來了,在一旁的林子里若隱若現的跟著。盡歡有外人在的時候總是話少些,自顧自的逗著馬背上背囊里的兔子。那小二也不多問,只靜靜跟著。過午的官道上靜的很,偶爾過去一二馬車,掀了幾分塵土。日頭曬得有絲困倦,正昏昏著,前頭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女子的尖叫。
無助,絕望,凄慘的駭人的尖叫。
與盡歡對望一眼,翻身上馬,循聲而去。
偏了官道的樹林里頭,六七個犯人被繩子拴著系在樹上,木然的被另一頭掙扎著向前撲著的沒手的那孩子扯著,卻無人動彈一下。地上躺著那胖子,面朝下,一動不動。高個的官差將方才那女子壓在一旁的樹干上,扯了她的囚衣,那女子大片的雪白肩膀露在外頭,她的嘴被撕成片的囚衣堵著,只能發出嗚嗚的哭聲,合著那孩子帶著口枷悶悶的嚎叫,聽起來,滿是無助的悲切。
“你這下賤的**,跟你這畜生弟弟串通好了害了我這兄弟,我現下就算把你們倆剁了也無人怪罪。你以為你是什么?還是官家小姐么?告訴你,你們是要被打發去官妓營給那些兵士們玩的,既然早晚要被辦了,不如現在官爺先教教你如何討好男人?”
眼前一幕,只讓人想要將這禽獸不如的畜生一刀兩斷。方才下了馬,盡歡腳步卻比自己更快,更輕的掠了過去。許是女子掙扎和那孩子的聲音阻了耳力,那高個竟是并未聽見盡歡靠近。
“我正想著怎么才能尋著個理由,讓我將你千刀萬剮,毀尸滅跡呢。先謝了你送上門來。”
盡歡站在那官差身后,眼中含了一縷笑意負手站著,高個急急轉身想要抽刀,卻軟軟的倒了下去。
修羅隱月,便是一口氣都是蝕骨的毒。
上前扯了外衣裹了那女子,卸了她頸上的木枷。那小二跑著上前,平著呼哧呼哧的喘,一腳踢翻了地上那一動不動的胖子。
喝,真是,解氣。
那胖子腦袋脹得有方才兩倍大,一張臉青紫,瞪著雙眼滿臉皆是雙手抓住來的抓痕,竟是活活被自己舌頭噎死的。
盡歡也不看地上兀自掙扎爬動卻一聲發不出的高個,走上前解了那孩子的口枷。小二眼尖手快,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剔
骨刀幫著卸了那孩子的枷鎖,也順帶脫了旁人的,將他們拽出了樹林拴在了另一旁的樹邊。那孩子剛一脫了枷便跑回了姐姐身旁,嗚嗚的蹭著,姐弟倆抱在一起小聲抽泣,看的人心里悶悶的不舒服。
“別怕,讓我看看你的臉。”
盡歡在那孩子面前蹲下,輕聲說著。那孩子縮了縮,一張臉隱在蓬著的頭發下頭,什么也瞧不清。
“別怕,我不會打你的,再也不會有人打你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好么?”
那女子輕輕對著弟弟點了點頭,那孩子方才不躲了。盡歡伸出手,輕柔的拂開那孩子臉上的頭發。小二遞了塊帕子過來,盡歡細細的替那孩子擦下了嘴角那胖子的血跡。
“好孩子,張開嘴,讓我看看你的牙。”
那孩子遲疑了下,還是慢慢張開嘴,讓盡歡細細瞧著他犬牙似的一排利齒。盡歡瞧了一會兒,輕輕抬起那孩子斷了的手腕,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那手腕,并非被人一下砍斷,而分明是一點點用極鈍的鋸子鋸斷的。這孩子瞧上去不過十四五歲,是誰做得出這般......盡歡的呼吸越發粗沉,他轉過頭望著那女子,猛的抓起她被木枷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瞧著,那女子似是被嚇了一跳,但并未掙扎,只任著盡歡瞧著。
半晌,盡歡嘴唇輕輕顫著,伸手拂開女子臉上的發。
“紫之......”
兩字普一出口,那女子猛的抬頭,一雙眼睛透過亂發直直瞪了過來。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盡歡身子微微顫著,從未見他這般失態過,剛要上前,他卻猛的站了起來,順帶扯起了那女子。將她拽到那仍在地上艱難爬著嗚嗚叫著的高個子面前。那女子原本還掙扎著不過去,盡歡卻緊緊抓著她的胳膊,不準她跑開。踢翻了那官差,盡歡在女子背后板著她的肩膀,不準她亂動。
“紫之,看著。”
“不,你要做什么?我不看,別讓我瞧他。”
盡歡索性用手捏住了那女子的下巴,讓她不得不看著地上掙扎著臉色卻越發青紫的男人。
“紫之,給我看著!給我好好看著!看著害你們的人,欺負你們的人,都會是個什么下場!給我睜著眼看著!”
那被喚作紫之的女子原本似是想要閉眼的,可盡歡這般疾言厲色的低吼出聲,竟是牢牢鎮住了她,她就那么直直的盯著,盯著那官差在地上抓著他自己的身子,扯碎了衣裳,便用手抓著身子,起了血痕還不夠,似是定要將自己身上的皮都抓下來似的,喉嚨里發著咯咯的聲音,喊不出聲。那小二看的臉色發青,卻也不肯閉上眼睛,也那般直直的盯著。盡歡從那小二手里拿過那把剔骨刀,扔了給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他竟是得了寶貝似的,用那刀,剔起了肉來。
總是慣了殺伐的自己,也是瞧得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寒。可那姐弟倆,包括一旁的小二,都著了魔似的,緊緊的盯著這一幕,不知何時,盡歡已然放了手,但那叫紫之的女子,仍是那般靜靜地瞧著,直到地上那人,一動不動了為止。
盡歡俯下身,拿起那把剔骨刀,交到了紫之手里。
紫之愣愣的低頭瞧著,然后蹲下身,一刀砍在了那官差的脖子上,一刀,一刀,一刀。
飛濺的血沫,肉碎,染紅了一片冒了新芽的林海。
咕嚕嚕,那腦袋滾到了一旁,像裂淵喜歡玩的那顆土豆。
刀掉在了地上,紫之靜靜地瞧著地上的尸首分離。那孩子緩緩爬過去抱住姐姐,紫之低頭看了看他,隨后,爆出一聲凄厲的,慘絕的,卻透了說不出的痛快的尖叫。
盡歡站在那兒,靜靜地望著不知名的地方,目光沒有焦點,只是望著。
像一
株緩緩綻放的曼珠沙華。
爾時世尊,四眾圍繞,供養恭敬尊重贊嘆;為諸菩薩說大乘經,名無量義教菩薩法佛所護念;佛說此經已。結跏趺坐,入于無量義處三昧,身心不動,是時亂墜天花,有四花,分別為: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摩訶曼珠沙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
神魔之血,摩訶衍那。地獄繁花,月隱羅剎。
伸出手,將靜靜站著的人,擁進了懷中。
便是地獄,我也斷不會與你分離。
“那便勞煩你了,小哥。”
“不妨事的,主子交代的事我們怎能不辦好?只是......”
那小二瞧了瞧姐弟倆,猶豫了下。
“還是請幾位稍等片刻吧,我回去取幾件衣裳給那位小姐和那小哥。他們穿著這個也不方便。”
點了點頭,方才埋了那兩個官差,此處畢竟離官道不遠,實是不便。但這小二哥全然不在意的寬慰了幾句,便快步去了。想起當年影衛們也是這般利落的處置尸首,心月狐的那套化骨水,毀尸滅跡方便得很。想來,慕望舒也不可能不備著。只是原本并未打算給他添上這么大一筆麻煩,這下,人情可不好算了。
身后樹枝輕響,盡歡撫著去后頭溪水邊略洗漱了的姐弟倆回來,紫之的頭發不再蓬著了,而是在后頭簡單的挽了個髻,臉上的污跡也洗了去,素凈一張臉,竟是出水芙蓉般好看。那孩子也束了頭發,怯生生的清秀相貌,比之方才那副狼孩兒似的模樣好了不知多少。
“蕭公子。小女子沈紫之,幼弟沈子文,謝公子相救之恩。”
紫之俯下身見禮,聲音仍是柔柔的,比方才多了絲沉穩,一見便知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同樣低頭行禮,紫之輕輕扯了扯他弟弟,那孩子也跟著鞠了躬。
忙扶了她們起身,看了一眼始終不曾言語的盡歡。
“姑娘無需多禮,即便并非故人,路見不平自然要相助的。何況此二人皆是朝廷官差,竟能做出這般禽獸不如之事,蕭某也算為民除害了。”
“我們姐弟二人皆是朝廷欽犯,故鄉千里之外早已回不去了。現下倒真是無處可去,若是被旁人認出,豈非是害了二位。”
“他們應是要將你們壓往昆州,方圓百里內唯有那有著幾處官妓營,所以昆州你們二人是去不得了。若是他們今日不到朝廷必會追查下來,倒是有著你們的畫像便不好辦了。我們先將你們送去安全地方,安排妥當。這年頭朝廷欽犯多得很,若是去了一處并不繁華的鄉野世外,安穩一生也不會有何人來追查。既是故鄉已然回不去那便不要回了,只要你們姐弟二人平安無事,普天之大何處不可為家?”
紫之原本還有些猶豫,但見盡歡這般強硬自然也不好再推脫。那叫子文的小家伙自然也是沒什么意見的,他似是與裂淵相處的甚好。難得有裂淵愿意主動親近的生人。似是子文身上那渾然天成的純凈實是招人,嗯,貓,喜歡。
待那小二回來時,身后除了掌柜還跟了幾個壯漢,見了自己便恭敬的見了禮。利落的開始處理地上的血跡枯葉和那把刀,其余的犯人掌柜的都帶走了,雖然不曉得帶去了哪里,不過想來必是聽裴熠辰吩咐的。左右也不會都剁了做成包子餡兒,便也無需多加擔心。姐弟倆換了衣裳,子文寬大的袍袖一遮著實是瞧不出來什么。
“幾位先與我回去吧,無故丟了兩位官差想來這幾日不會太平,主子吩咐了先帶二位去我們老號避避風頭,過幾日再出發去昆州。”
“勞煩了。”
轉頭看了一眼姐弟二人和與他們近乎形影不離的盡歡,一陣酸楚的愛憐堵在了心口。
盡歡,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受了這般的苦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