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的功夫,到底是何人......”
“難道方纔尊上沒聽見蓮洲說的話麼?你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奪得,從來都不曾觸到。寒家絕學卻是是七絕,但七絕卻只是入門的引流催脈之法,你現在見識到的,纔是寒家真正的絕學,可惜,你這一輩子離它最近的,便是此時了。”
“不,何人都能叛我,你不行,月,你不成!”
“不準你這般喚我,更不準你這般喚我母親!”
盡歡側身抱琴站起,一掃琴絃,錚錚之聲引得衆人都捂了耳朵壓了氣息,但利刃似的氣勁已然化虛爲實,直直的劈向了尊上。
轟的一聲,尊上的右半邊身子已然腫了起來,眨眼的功夫便已是兩倍大。眼看著臉已然現了青紫,盡歡卻五指一收一放,根根銀針帶著絲線穿透了尊上的身子,那絲線也不知是什麼做的,竟是異常的堅韌。尊上被扯著雙膝跪地直直拖向了盡歡。
“你,你今日所爲,便是爲了讓我蕭燭陰一跪麼?”
尊上仍是不肯低頭,即便已然站不起來,盡歡卻也不許他倒下,只這般直直的跪在他面前。
“爲你蕭燭陰一跪?千魂絕七千子弟,蕭重黎一代英豪,寒家一百七十三口,影衛二十九人,影衛親眷三十七名,妙筆書生白雨墨,還有寒月池,蕭燭陰,你當真覺得你的一條命,你的一跪,能換的來這些人復生麼?你當真以爲,你一條狗命能與他們相提並論麼?”
盡歡抱著玉碎,望著眼前曾經獨步江湖的千魂引尊上,彷彿一夕之間,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便從至高之位跌到了谷底。而曾經的男寵,卻一躍成了任何門派皆不敢小覷的霸主。
一襲白衣獵獵,風吹散了他鬢角的發,玉冠之下傾國之貌現下只餘了一抹翛然肅殺,眼中皆是望不到頭的暗,就如那日沈家姐妹葬下之時他的那雙眼睛。
全無生氣,甚至沒了魂靈的眼睛。
除了灼灼的恨意,除了燃燃業火,再無其他。
“你不會贏得,你想要的,我絕不會給你。就像我絕不會給蕭重黎一絲一毫他想要的,絕不會留給他!”
“蕭燭陰,我離月隱想要的,從來不只是贏。”
緩緩直起身,盡歡又是那般似笑非笑的模樣,他擡頭望著殿中一直追著他身影的靈王,嫣然一笑。
“殿下,可是要蕭燭陰一條活口留給你好好與谷王鬥上一鬥麼?”
“若是先生願意高擡貴手,本王自然是這個意思。不過若是先生想多玩上一玩,本王也不好覆了先生的意。”
盡歡並未放開手中牽著尊上的絲線,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正是裴熠辰當初一式三份的其中一封。
“這是殿下一直想要的,現下有了青龍樓主那一份,有了尊上這一份,加上離某這一份,足夠置谷王於萬劫不復了。但殿下真
正要的卻是你身旁的裴清逸,裴熠辰已死,手中他的供狀雖說有用,但遠及不上谷王嫡長子的大義滅親,這自己骨肉說出的話,旁人如何不信呢?”
意有所指的望了一眼尊上,盡歡的笑映著日光,卻平白讓人添了幾分寒意。
靈王自然明白,他,自然是明白的。
“是了,先生不愧是聰明人,本王明白了。”
靈王望了一眼裴熠安,他的笑瞧上去仍是那般真心實意。
“殿下可想知道信中寫了什麼?或是說,當初宜王殿下到底給青龍樓主的信中寫了什麼是旁的信中沒有的麼?”
靈王挑了挑眉。盡歡將那三封信中裴熠辰獨獨給自己的拿了出來,咬在口中笑了笑。
“當初崇文帝撤藩到底是爲何,殿下怕是不曉得。若不是因著這個,晉王也不會被生生逼死自焚與府中,與他自幼交好的當今聖上也不會舉兵勤王,這些天下人盡知,也都知曉這個糊塗主意是當時幾位近臣出的。崇文帝一味寵信這些只懂得紙上談兵不動腦子的文臣,所以纔會換得這樣的下場,但若是我告訴殿下,這些糊塗的主意原本是另有人獻策,而當初逼死晉王的那道聖旨,其實並非崇文帝的玉璽親印,殿下覺得如何?”
聽聞此言,大殿中的人沒有不變了臉色的。
這可是,這可是有關國之根本的大事啊。
當年崇文帝如何被天火焚於殿中是天下人知曉的,但他到底是不曾當真死在宮中而是被原本不應在那處的常勝侯救了出來。便是說,崇文帝還活著,最要緊的是,若是現下盡歡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麼那個假傳聖旨,獻計獻策,迫害忠良甚至逼死皇兄的滔天大罪,怕是牽扯的人再死十次都是不夠的。
至於此人是誰,看了一眼笑的眉眼彎彎的裴熠安,還用得著猜麼?
只是那封信自己是瞧過的,裡頭並無盡歡所說的這些,但,他現下所說的一切怕是都計劃了多年,定是有備而來,憑他的智計又怎會有紕漏呢?
“先生所言,莫非是,谷王叔麼?”
靈王話語裡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我可是什麼都沒說的,這信我不曾看過,我只是知道,而已。”
“知道,便足夠了。”
“正是,在這天下,知道,便是足夠了。”
盡歡的笑,瞧上去讓人心底發冷,他與此時的靈王竟是如此的相像,那笑,和眼角眉梢的神色,竟是如此的像。
就在昨晚,那個緊抱著自己索歡的溫熱身子,那個喘著嘆著在身下輾轉的人,當真是最後的一晌貪歡了麼?
尊上忽然緩緩笑了出聲,他一直擡著頭,望著盡歡,望著景漣舟,望著冷霜華和丁羽翎,此時他的笑像是夜梟一般淒涼可怖,引得人起了雞皮。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蕭重黎縱橫江湖二十幾載,竟是栽在了你這個乳臭
未乾的小子手上。向來當初你不敵不抗的被我帶來千魂引中便已然是定了心思要置我於死地了。我們父子之間被你攪得反目成仇,千魂引中被你再三除了絆腳石,原來從你坐上這白虎樓的那一天起,我對你的戒備便沒有錯,你當真是,禍害!”
“我攪得你父子反目?難道是我讓你去算計白雨墨和展玄清已至他們二人至死不能相見麼?難道是我逼著你屠了影衛和他們的親眷嗎?難道是我讓你將寒月池送去給谷王做玩物麼?蕭重黎,你們父子反目,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因著你自己毫無人性,機關算盡,禽獸不如。蕭妄塵是什麼性子你不清楚?他自小養在白雨墨身邊,影衛如同他的親人一般,你不止將他生母之死的原因騙了他二十五年,更是一點點奪走了他原本擁有的所有,你覺得他如此恨你,恨到到現下都不曾看你一眼,是因爲我麼?你可聽過,自作孽,不可活?|”
遠遠的望著這個爲自己說話的人,聽著他的話,他口中的自己,竟是像聽著一個陌生人。
爲何此時他口中的自己,竟會如此陌生?
“你們兩人早已經勾搭成奸,早已經串通在一起算計我,只可恨我顧念父子之情一再寬宥你們二人,竟是養虎爲患!”
“二十五年,你可有一日將我當做你的親生兒子麼?”
緩緩步出,望著這個生我養我卻做盡傷天害理之事的父親,越近越是能瞧見他廢了的右臂和腫脹消了些許卻仍是青筋暴起的右半邊身子,心頭竟是波瀾不驚的沉靜,彷彿已經等了這一刻太久,太久了。
“師父,影衛,影衛親眷,母親,全都是你,還有重黎叔叔,甚至祖母,尊上,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害死了塵兒多少親人?我原本有的最後都被你一點點剝奪,最後我身邊只剩下了你,只剩下了罪魁禍首的你。”
“他們是我的絆腳石,蕭重黎,白雨墨,還有你的影衛,除了他們我才能站穩,才能讓蕭家成了這江湖上的至尊!你今日生生毀了這一切,你將蕭家血脈污了,你這逆子!你以爲是我害死了你的影衛麼?你以爲是我害死你祖母嗎?你問問你眼前的這個賤人,你最親的那些人,到底是如何死的?!”
身子一震,腦中彷彿有什麼呼嘯而過。
緩緩擡眼看著孑然而立的盡歡。
現下,該叫他先生,還是盡歡?
他,還是那個人麼?
“可還記得你打允我的三個問題?”
“可還記得你說過的不疑?”
“你,與祖母和影衛的死,可是你在其中的算計?”
指尖在抖,抖得厲害。從未如此抖過。
他答應過的,還有這一個問題,他定是會如實作答。
那雙冰冷的眉眼緩緩地一凜,低眉斂目,朱脣輕啓
“是。”
有什麼,最後的什麼,僅剩的什麼,轟然崩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