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皇后娘娘身邊的少侍允從帶著三個太醫(yī)匆匆趕來。
最前邊的是目下太醫(yī)院最年長也是級別最高的太醫(yī)院院長薛太醫(yī),正是薛妃的爺爺,他一進寢殿便四處搜尋薛妃的身影,瞧見薛妃好好生生地垂著頭站在淑妃的身後才鬆了一口氣,揹著醫(yī)箱連連喘著氣朝皇帝和皇后叩拜。薛妃見爺爺跑得有些喘,平日裡沉默的眉眼中堆滿了焦慮和擔憂。
第二位是年輕的孟太醫(yī),只見他不緊不慢走在薛太醫(yī)的後頭,睡眼朦朧地就差當場打出呵欠來,與薛太醫(yī)不同,他竟只朝皇帝作了一揖,跟在最後的是被允從拉著的王太醫(yī),只見他神色驚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又好像隱隱約約聽見與自己有關,被允從拉著剛到皇帝跟前便一股腦兒趴在了地上。
“行了,別墨跡了,趕緊給朕看看柔貴姬是怎麼一回事!”沈湛面露不快地朝王太醫(yī)看了一眼,又掃過作了揖就老神在在地站在一邊的孟太醫(yī)孟尋,卻罕見地沒有怪罪他的不尊禮數(shù)。
趴在地上的王太醫(yī)立馬撲爬連天地滾到了柔貴姬的牀邊,好在大曆朝因爲開國長樂帝的關係,國風崇尚自由開放,女性的自由度高,倒也不似前朝爲女子問診還要放下牀帳只搭線診斷。只見王太醫(yī)擡起柔貴姬的手腕墊了問診的墊子,皺著眉頭反覆捻脈,鼻尖額頭全都是汗。孟尋也慢梭梭地走到了柔貴姬的牀邊,溫吞吞地觀察著柔貴姬的臉色,又低聲囑咐著幫他揹著藥箱的小廝去找宮人要柔貴姬今晚喝藥的藥碗。
薛太醫(yī)便站在一旁,氣還沒有緩過來。
本來若是平常,像貴姬這樣位份的妃嬪若是生了病,便要稟了皇后或著一宮的主位娘娘請個太醫(yī),來的也一般是正五品的院使,像先前柔貴姬的侍女揚兮去請?zhí)t(yī)卻請來了正八品的醫(yī)女,明擺著是太醫(yī)院看著柔貴姬還沒有受寵,又是大半夜的,便遣了醫(yī)女敷衍了事,而如今一來便是三個太醫(yī),一個是正三品的院長薛太醫(yī),一個是新帝登基剛剛提的副院長孟尋,一個是正五品的院使王太醫(yī),一則是因爲這事兒驚動了皇帝皇后,就不是再派出個值班院使那麼簡單的事了,二則薛太醫(yī)關心著自己的孫女薛妃薛之儀,聽見後宮出了大事,生怕牽連到自己的孫女便趕過來看看也情有可原,三則王太醫(yī)定是必須來的,那宮女揚兮話裡話外衝著王太醫(yī)下毒而王太醫(yī)又是皇后派去的這事兒還得由王太醫(yī)在場弄清楚。但那年紀輕輕便當上副院長一看就吊兒郎當?shù)拿咸t(yī)怎麼也來了,衆(zhòng)人也弄不清楚。
孟尋放佛察覺到了衆(zhòng)人心底的疑惑,朝著看向他的皇帝聳了聳肩,攤手道:“臣無家可歸,正在太醫(yī)院後邊睡覺呢,這個叫什麼允從的小少侍衝進來便到處找王太醫(yī),先頭來請?zhí)t(yī)的幾個人在前院還沒走呢,臣瞧著有什麼事,於是便過來看看。”
說話間那份明擺著看熱鬧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衆(zhòng)人看向孟尋的眼光越發(fā)的不信任。
孟尋倒不在意,還摸了摸後頸表示自己很無聊,沈湛卻是對孟尋這種明顯大不敬的語氣也沒有分毫怪罪,轉過頭繼續(xù)看王太醫(yī)切脈。
衆(zhòng)人表示這裡面有情況!看向孟尋的眼神愈發(fā)的詭異。
卻說唯一帶了小廝的孟尋,他的那個小廝終於將藥碗拿了過來。
也算是柔貴姬幸運,原本若是用過的碗,收下去定是要立馬收拾了,但今天柔貴姬前腳喝了藥便吐了血,後腳收拾了藥碗準備送去尚食局的宮人們得到消息立馬就慌了,哪還管什麼藥碗,把食盒隨意往地下一放便四處打探情況,這才讓孟尋的小廝輕輕鬆鬆便找到了最後的線索。
於是衆(zhòng)人的眼神又從孟尋望向了孟尋手中的碗。
一旁的王太醫(yī)切了好久的脈終於哭喪著臉對沈湛說:“啓稟陛下,微臣無能,診不出貴姬娘娘究竟是什麼了。”
“你一邊去,”沈湛不耐煩地踢了踢王太醫(yī),倒也沒有發(fā)怒,繼而又朝著孟尋:“孟尋,你來。”
只見孟尋優(yōu)哉遊哉地走到了柔貴姬的面前,一手切脈,一手在剛剛教給小廝捧著的碗上劃了一道,然後將食指放進了嘴裡。
“柔貴姬脈象紊亂,昏迷不醒,卻是有中毒的跡象,但這藥碗裡面沒毒,全是溫和滋補的藥材。”
孟尋慢吞吞地開了口。
“不可能!”正跪在地上回想柔貴姬今天都接觸了些什麼揚兮猛地擡頭,“貴姬今天一天都好好的,喝了藥就吐血了,怎麼可能不關這碗藥的事?太醫(yī)是不是再好好診診!”
一旁聽到說藥材沒事的王太醫(yī)和宋彌爾都不約而同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廂孟尋聽到有人質疑自己的醫(yī)術,挑了挑眉,掏了掏耳朵,“不服氣?你來啊。”
“咳,”沈湛也被孟尋的語氣給梗住了,“孟太醫(yī)的醫(yī)術朕信得過,皇后剛剛讓你回想你家主子昨天白天天都接觸了些什麼,你可有了答案?”
揚兮難以置信地望了望孟尋,又不敢開口讓薛太醫(yī)診斷,在皇帝皇后以及衆(zhòng)妃嬪眼神的注視下,只好老老實實地回憶柔貴姬昨天究竟接觸了些什麼。
“主子今天早上去了皇后娘娘的宮裡,喝了半盞茶,然後便出來了,中途和茜貴姬在一個亭子裡小坐了一會,並沒有接觸什麼東西,中午回了殿裡,因爲沒有什麼胃口,中午便沒有用東西,然後王太醫(yī)來問了診,下午茜貴姬來了殿中,主子同她一起吃了些點心,然後用了往常也吃著的補藥,晚膳主子也沒吃,臨睡前喝了照著王太醫(yī)開的藥方煎的藥,然後就出事了。”說到最後,揚兮又開始抽抽噎噎,讓人看著好不煩悶。
揚兮到如今心底也開始不踏實了,按理說,主子想要得見聖顏,於是設了這麼一出,用的是無傷大雅的小藥材,雖不知主子爲何要放在王太醫(yī)開的補藥裡,隱隱約約有針對皇后娘娘的意思,主子卻也說了這種藥材不會傷人致命,頂多是吐幾口血,卻可以讓事情鬧大,這樣一來皇帝就不得不來看自己,主子便可以趁機讓皇帝留下,有了機會便好成事。但如今主子過了這麼久卻依然昏迷不醒,那個孟太醫(yī)還說主子是真的中毒了,事情,怎麼和預設的不一樣了?
一旁“憂心忡忡”望著文清婉的茜貴姬也開口道:“陛下明鑑,下午妾身與清婉妹妹吃的茶和點心,清婉妹妹用了些什麼,妾身也都用了,分量也差不離,斷不是那茶點的原因。但妾身下午從驚鴻殿離開的時候,曾在轉角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衣服式樣和目下何昭儀的差不離,加之午後清婉妹妹爲了妾身爲難了何、段二人,因而妾身才懷疑此事與何昭儀與段昭儀有關,求陛下明察。”說罷嫋嫋娜娜地拜了下去,低著頭,露出了修長的脖頸和一截雪白的肌膚。
沈湛似笑非笑地看了茜貴姬一眼,都這時候了還不忘編造假話順帶拉人下水,心眼子耍到了自己跟前,呵呵。沈湛心中嘲笑著,面上卻不顯,只針對茜貴姬前半段的話:“柔貴姬的身子與你不同,她身子骨一向弱得很,你比她結實多了,同樣的茶點分量,你吃了沒事不代表柔貴姬吃了會沒事。”
茜貴姬臉上一白,卻又不敢反駁,只好委委屈屈地陪著笑,假裝聽不懂皇帝話裡面的意思。
一旁的柳疏星譏諷地扁了扁嘴,瞇了眼再去看茜貴姬露出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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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彌爾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湛說的糕點上,根本無暇去看茜貴姬對著沈湛做了什麼,“你說你們下午用的茶和點心你吃了都沒事,你可還記得你們用了什麼茶,什麼點心?是誰人上的茶?點心又是誰做的?可還有剩餘?”
“還有你告訴我,今日你家主子用的脂粉首飾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孟尋也不再懶懶散散,正兒八經皺著眉問柔貴姬的宮女揚兮。
“稟皇后娘娘,下午妾身與柔貴姬用了些祁門紅茶,因著味道好似果茶,我們便多吃了一些,我吃三盞,清婉妹妹吃了兩盞,點心吃了些金絲糕、茉莉香餅和一小碗槐蜜燕窩,別的就沒有了,至於用後的碗和剩下的糕點。。”茜貴姬側頭看向了下首的揚兮。
揚兮努力壓抑住自己心頭的恐慌和茫然,穩(wěn)住身形,深吸一口氣,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又磕了一個頭,才微擡起頭,眼睛注視著下方道:“回皇后娘娘的話,那剩下的糕點和茶水主子分給了我們幾個宮女,茶盞收起來了,點心碟子下午便送回了尚食局,至於孟大人說了脂粉首飾,主子今日用的與往日別無二致。”
柳疏星見矛頭已經轉向了脂粉糕點,便朝著沈湛福了福身:“陛下,王太醫(yī)今日也爲臣妾診治過,臣妾也用了王太醫(yī)開的方子,並無大礙,想來並不是王太醫(yī)的問題。”柳疏星聲音嬌軟,說話娓娓道來,倒是讓沈湛的臉色好了幾分。
一旁的王太醫(yī)聽了這話連連點頭,心裡忍不住對貴妃一陣感激。
柳疏星斜眼見著王太醫(yī)那誠惶誠恐一臉感激的樣子,心頭一聲嗤笑。這表面上柳疏星好像爲王太醫(yī)開脫了嫌疑,但實際上卻將衆(zhòng)人的關注點從脂粉糕點又移到了太醫(yī)和藥材的身上,前頭問了吃的用的都沒有問題,不是藥材有問題還是什麼?偏偏這蠢貨還感激自己。
孟尋聽見柳疏星的話心頭一亮,忍不住右手握拳打在了自己的左手心上,揚聲道:“正是這個理,藥材沒問題藥方沒問題,不代表藥沒有問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藥材藥方沒問題但是藥卻還是有問題?”沈湛薄脣緊抿望著孟尋。
宋彌爾皺著眉,不知道爲何問題又兜兜轉轉回到了自己身上。
孟尋揚手一揮,“哎,陛下馬上就知道了。”繼而轉頭對跪著的揚兮道:“你說你家一直就用著溫補的藥膳,還請你將藥膳的方子拿來我們瞧瞧,有哪幾種藥膳就拿哪幾種方子,有多少就拿多少,千萬不要遺漏,這可是救你主子的最後機會。”又對快要癱坐在地上的王太醫(yī)說:“還煩請王院使將今日你爲這位柔貴姬娘娘開的方子默寫出來,孟尋不才,想從中找找線索,但院使大人不必擔心,您的藥材沒有問題,孟尋這點敢爲您擔保。”
王太醫(yī)聽了這話,方纔放下又被孟尋提起懸著的心這才感覺沒那麼揪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身,接過一旁孟尋小廝遞來的紙筆,認認真真寫起了方子。
“柔貴姬這是陰虛之癥,”寫好方子的王太醫(yī)將單子遞給了孟尋,“因著她吃著固原滋陰的藥膳,又是長期的病況,不好下猛藥,前日裡的暈倒想來是陰虛之癥導致的身子虛弱,又在空曠地界站了,受了風,曬了烈陽所致,只需在往常吃的藥膳外再多加些固本培元的藥材即可,斷不能用溫燥劫陰的東西。”王太醫(yī)雖然膽小怕事,但在醫(yī)術上卻是十分精通,一旦講到醫(yī)事,剛剛那點害怕便都消失不見,整個人嚴謹認真,倒是惹得沈湛多看了他兩眼。
說話間,揚兮也將文清婉用的藥膳單子呈了上來,”這些都是貴姬日常用著的藥膳單子,這張是今日用的,這兩張是昨天用的,全都在這裡了。”揚兮卻是真的被嚇到,不敢有所隱瞞,將所有的單子都尋了出來。
不待沈湛發(fā)話,包括薛太醫(yī)在內的三位太醫(yī)便圍城了一圈,在燭火下翻來覆去查看著幾張藥方單子。
“我知道了!”
“原來如此!”“竟是這樣的!”
不過一會,薛太醫(yī)、王太醫(yī)和孟尋前後差不多時間低喊了起來。
“發(fā)現(xiàn)了什麼?”宋彌爾上前一步著急地問,“有法子把柔貴姬醫(yī)好麼,你們單單分析藥方,爲何不去先醫(yī)治柔貴姬?”
“回稟皇后娘娘,正是柔貴姬處查不出病因,纔要尋找柔貴姬吐血昏迷的原因,纔好對癥下藥,”孟尋不著痕跡地朝沈湛飛了一個眼色,復又帶著笑意望著宋彌爾:“請娘娘不必過於擔心,柔貴姬娘娘雖然昏迷不醒,但內腑無損,體內機能運轉也並無大概,只是暫未甦醒,並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
沈湛收到孟尋的眼風,瞬間會意,也是不解爲何宋彌爾會如此擔憂柔貴姬起不來,作爲皇后,是不是有點太大度了?
“那三位太醫(yī)究竟是發(fā)現(xiàn)了什麼?可有法子醫(yī)治柔貴姬了?”宋彌爾繼而問道。
“這還是要從這藥方說起。”孟尋雙手呈了藥方遞給了宋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