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湛心頭想著,就這樣問出來了。
“什么怎么想的。”宋彌爾皺眉,有些不快。
她才進房間,就看見沈湛在椅子上坐著,神情說不上嚴肅,但也不夠松快。
不是說著沈湛這一次是特意讓自己來閣樓這邊的嗎?安晉方才笑瞇瞇的,可不見是什么壞事。又說這地方是自己才入宮的時候重新修葺的,雖然這個說法宋彌爾不完全相信是為了自己,但是今日沈湛將自己叫到這從不讓別人進來的,沈湛的私屬領地來,宋彌爾心頭仍舊是有些小竊喜的。
可是這人一上來,自己什么都還沒說,劈頭蓋臉的一句“你是怎么想的”,是個什么意思?
沈湛可不知道宋彌爾的內心活動,也不知道安晉剛剛好心辦了壞事。若是安晉就簡單直截地將宋彌爾請來,宋彌爾大概就不會想東想西,結果安晉為了討好宋彌爾,在揣測沈湛心思之后,事先就將好壞說盡了,本來是為著兩人能都越來越好,哪里知道反而壞了事!
沈湛看到的就是宋彌爾皺著眉頭,一臉地不滿。
他心中“砰”地一下,好似有一團火突地炸開了,他站起身袖子一拂,“你就這般一臉不滿地回朕的話?!”
這話一出,可是把宋彌爾給驚著了,這人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沖著她發什么火?宋彌爾一臉懵圈,心頭也有些莫名其妙,誰招他惹他了?宋彌爾壓下心頭的不快,抬著眸望著沈湛:“你怎么了?這么大的火氣?”
“哼,我有火氣?我有火氣我怎么不知道?”沈湛挑眉抬頭,注視著宋彌爾。
宋彌爾頓了頓,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氣,放柔了聲線,“湛哥哥,可是有誰惹你不快了?告訴彌兒好不好?”
沈湛見宋彌爾突然放緩語調,就好似在哄一個小孩子似的,側身負手,眉眼更是沉了下去,冷哼一聲,走向窗邊一言不發。
宋彌爾眉心突突地跳,她用力握了握拳,盡量放輕語氣,玩笑似地歪著頭笑:“湛哥哥怎么就如孩童似的,快來讓彌兒瞧瞧,這是怎么了?”說罷就如往常一樣,雙手準備撫上沈湛的手臂。
卻不想沈湛背后就像長了眼睛似的,猛地往旁邊一側。
“沈湛,你什么意思?”宋彌爾也有些惱了,這人到底在鬧什么,明明上元節那日兩人相處還十分地融洽,恐怕是自己入宮以來與沈湛相處最為輕松的一天了。不必顧忌旁人,也不必隱藏性情。回宮之后,得知柔貴姬有了龍嗣,自己也是盡心盡力照顧,宋彌爾自問這些時日里,還真沒做什么對不起沈湛的事情,也沒出什么紕漏,如今自己在宮中,漸漸地也有了些威勢,可目下沈湛突然給自己臉色看,宋彌爾可是想不明白。
“你究竟是怎么了?若是我做錯了什么事,你直接挑明啊!咱們這段日子不是好好的嗎?你怎么說冷臉就冷臉?究竟是怎么了?我沒得罪你吧?”
“你你你,我我我,在你眼里,還有沒有尊卑之分?!”
沈湛心頭情緒悶著,又不知道該如何對宋彌爾說,一時之間就有些口不擇言了。
“尊卑?!”
宋彌爾這次真的是被氣笑了。她也是有自尊的!不管是什么原因,無端端地氣她可不受!
“所以陛下您今日叫妾來此的目的,就是要告訴妾何為尊卑?!”
宋彌爾心中簡直覺得屈辱!
自己在宮中老老實實地當個皇后,想過妃嬪陷害,想過前朝攻訐,甚至還想過妃嬪的孩子拿自己當仇敵看待,可就是沒想到,從小青梅竹馬的“湛哥哥”也有對自己講尊卑分天地上下的一天!
宋彌爾的“陛下您”一出口,沈湛就覺得心中一窒,不管怎么說,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一個與自己一同長大的,甚至算是自己帶大的,除了母后與長姊,最親密的那個人,會叫自己陛下,會與自己這般生疏!就連伯尹他們,即便是喊著陛下,分著尊卑,也絕沒有宋彌爾剛剛那句話那樣生疏!可這生疏,卻是自己口不擇言造成的!這是不是叫自食惡果!
可是一想到宋彌爾這一個多月的所作所為,沈湛覺得自己心中又有了底氣。他大手一揮,“那些我們不說!我就問你,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對你這一個多月里的行為有所交待的嗎?”
“交待什么?”宋彌爾瞪大了眼,“妾做錯了什么嗎?”
“你做錯了什么?你,你,你為何不愿意將文清婉的孩子養在自己身邊?!”
沈湛挑來挑去,選了一個自己最初就疑問的話題來問。
宋彌爾心頭一顫,“陛下,您的意思,是要妾將一個貴姬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養?”
沈湛沒聽懂宋彌爾話里有話,“柔貴姬懷有龍嗣,不管如何,你都該善待。”
“難道我沒善待?陛下這話說得真是···呵呵!”
“你怎么善待了?從上元節那天起你就不對頭!朕都開口讓你撫養這孩子了,你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開口就拒絕了,你讓我的威嚴往哪里放?再說,文清婉那個身子骨,讓她養孩子,她養得了嗎?!”
我還不是覺得只有你能夠撫養我的孩子!
這句話被沈湛憋在了喉嚨里咽了下去。
“我怎么沒有善待?這一個月里頭,文清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用什么就用什么,除了不能逾制,她的待遇已經提到貴嬪上頭去了!珠寶首飾、吃穿用住、那樣不是緊著她,往她宮里頭送?怕她冷了,怕她餓了,怕她心情不好了,連淑妃身子不適想請薛太醫來看看,都是先讓薛太醫去了驚鴻殿,替柔貴姬問了平安脈才去的頤仙殿,淑妃說什么了嗎?我說什么了嗎?現在誰不知道,柔貴姬是如今宮里頭最金貴的人,陛下您倒是說說,妾是如何對她不好了?!”
“是,你沒對她不好,可你著做些事,是出自真心嗎?”
沈湛的意思,本來是說,他知道宋彌爾最不耐的就是這些事情,可她如今不僅做了,還做得如此盡善盡美,是不是勉強了自己?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做。
可這句話聽在宋彌爾的耳中,卻是沈湛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不滿意了,不僅要自己將文清婉的所有事辦的漂漂亮亮,還得辦的真心實意!
簡直好笑!自己憑什么要對一個貴姬上心?自己對爹娘都沒什么勞心勞神呢!
“她一個貴姬,還要我上心?”宋彌爾也沉了臉,一臉的嘲諷。
“貴姬不夠,貴嬪夠不夠?貴嬪不夠,二品妃夠不夠?妃位不夠,朕夠不夠?!”
沈湛見往回哪怕受了天大委屈的宋彌爾,此時此刻卻對自己擺出了一副嘲諷的面孔,他哪里受得住,當即不暇思索地吼了過去。話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心里就是“咯噔”一聲,“完了。”沈湛心頭想,文清婉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有了身孕,他重視的也是那肚子里的孩子,至于孩子的母親,卻不在他的考慮范疇。至多到貴嬪的位置,便是她的終點了,他不介意多些寵愛,但是卻不能讓一個可稱得上平頭百姓的女子做上妃位,不說身家,只說氣度儀態頭腦,她都還不夠資格。然而今日,他也不知道被什么沖昏了頭腦,也不知道到底為何要同宋彌爾爭執,原本可以好好說話的,誰想得到鬧到這個局面。
“夠!陛下金口玉言,怎么不夠?!”
沈湛的話猶如一把利刀猛地扎進了宋彌爾的心口,自己聽爹娘的話,聽母后的話,聽沈湛的話,努力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好皇后,捫心自問,她沒有哪點做得不好的。她不需要誰來稱贊,誰來感謝,至少沈湛,至少自己身邊這個人,能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是皇后,合該與皇帝肩并肩!她是宋彌爾,本該與沈湛站在同一條戰線!可是如今呢?明明前幾日的寵愛調笑還歷歷在目,她不認為那是假的,可轉眼他便能為了一個貴姬斥責自己!那明日呢,是不是就能因一個美人把自己打入冷宮?
宋彌爾越想心頭越冷,她擺了擺手,“陛下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妾沒有意見。時候不早了,妾先回去了。”
說完,宋彌爾心頭一硬,退后兩步,竟然朝沈湛直直地跪了下去,行了跪拜大禮!卻也不等沈湛開口,自己直起了腰身,迅速地站了起來,看也沒看沈湛一眼,低頭道,“妾身告退”,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下樓。
宋彌爾身子跪下那一霎,沈湛臉刷地一下就白了,從小到大,宋彌爾就沒向他跪過,他已經驚得什么話都不出來,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彌爾起身,離開!在她消失在樓梯口的那一剎那,不知為何,沈湛只覺得心頭一陣絞痛,舌尖發麻,想追上去,卻怎么也移動不了半步······
這種感覺,在沈湛二十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發生過。現在出現了,沈湛不由得心頭慌亂茫然。不好,這種感覺十分地不好!
沈湛抬起頭,窗外,宋彌爾已經走到了溫泉外圍的草坪上,正冷著一張精致的小臉,與安晉說著什么。
不用聽都知道,安晉一定是被宋彌爾突然下樓給驚到了,并且試圖讓她留下,而宋彌爾臉色卻越來越沉,沒有絲毫猶豫,只想快點離開,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抬起頭,朝自己這邊望上一眼。
她就這般硬氣?不怕真的惹怒了自己?還是根本不在意會不會讓自己生氣憤怒?是根本不在乎自己,還是沒將自己這個皇帝當一回事?!
沈湛剛剛因為驚愕而壓下去的無名之火又燒了上來,他的眼中神色也越來越冷,他望著宋彌爾,害怕錯愕的情緒已經被失望和憤怒所取代,他發現自己又能動能說話了,看來,就是方才那種陌生的情緒阻礙了自己,而這情緒的源頭···沈湛眼中一凜,看向還在與宋彌爾小心賠笑的安晉,語氣冷厲:“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