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個女人,頭回碰上男士不付帳的飯局。倒也不是她們平日笙歌夜夜,而是不多的應酬都是陪著上級出席或是相親見面之類的場合,自然不用女士掏腰包。
可碰上夏尚容這樣我行我素又讓人討厭不起來的家伙,也只有自認倒霉。
“各付各的。請原諒小的囊中羞澀、款待不起諸位小姐。”然后,他推薦了幾款特價套餐。
這家茶館位處市中心黃金地段、但難得的是價位不像黃金般高昂。
白樺三人嘻嘻哈哈地,反對無禮態度感到親切:也只有在熟透了的朋友場合才會以冷臉冷語,講熱切親近的話。
“喂,叫我來干嗎?”戴悅上去就是白眼。她很看不慣白樺和他兩個人莫名其妙的“關系”,在罵朋友罵不聽的情況下,把氣都撒在夏尚容頭上。
夏尚容根本不以為杵,事實上他并不在意給女士臭臉看。西方的那一套虛偽做派他不屑為之,當然不習慣才是主因?!耙驗殛惸橙俗焐险f要請客慶祝升職加薪,可臨時又說沒帶錢?!?
陳卿被倒灶,一臉慘兮兮?!巴印眰€把月的友人,居然不清楚彼此的狀況,她會給天生脾氣不大好的戴悅恨死的!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等會我介紹個有名的律師給你?!?
戴悅的立即變色,喜笑顏開。“太高興了!謝謝你啦,夏同學!”
“不客氣。你能請客更好。”
“這個……咳,你也知道我沒有工作、又在念書……所以……陳卿,我借你兩百塊請客,別忘了還我?!?
席間三人,除了假裝愁眉苦臉的陳卿,全部拍案狂笑。
“好熱鬧啊!”
陳卿第一個發現這位上到二樓來的帥哥。不,嚴格地講,他還沒有夏尚容清俊些,面部線條簡潔有力,很適合演實力派的硬朗角色:能把一身西裝穿得像套西裝的男人真是不多見??炊嗔斯纠锷习偬柡镒哟┤艘路哪新殕T,眼前這人腰是腰、腿是腿,還能把簡易西式剪裁的變調外套撐成人樣子——脖子以下,太養眼了!
戴悅充分發揮騙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一腳將難對付的角球踢給陳卿這個“事務所的潛在長期大客戶”,另一腳將身材相當不賴的某律師拉到自己跟前當門將。
“我叫嚴肅?!睂Ψ狡届o地、掛著職業笑容地給每一位年輕女士遞上名片,也禮貌地回答每一個白癡的或是精明的問題。
陳卿和白樺對看一眼。她們是陪客,而戴悅的目的在于為將來的職業鋪路——雖說她們并不大理解戴悅念的什么史與當律師的又有什么關系,似乎歷史理論與實務還是有不小的距離的吧?不過為了朋友的前途著想,她們必須盡一下“地主之誼”。
終于正主兒奈不住去找洗手間解決問題去了,留下的人趕緊開一個臨時動員大會。
“我還不曉得戴悅要進檢察院呢!”聽上去很偉大的職業,專與犯罪作斗爭的檢察官。白樺也是吃驚不小。她也不知道每天被論文和找工作、看書考試淹沒的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得混,不,是考進檢察院。
“會不會有危險啊?”陳卿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語。說不定某人成為報紙一角的新聞話題:某女檢察官被犯罪分子報復殺害……
“不會,即使她很努力的作怪,也很難。”名字叫“嚴肅”、表情也很嚴肅的嚴肅律師,冷著臉講著冷笑話。“她去的是最‘安全’的區級檢察院。”
其他三人繼續保持無法理解的面孔。
嚴肅嘆氣,決定不想再在無聊的地方浪費時間。“總之,你們不用擔心她的安全,倒是得操心她兒子的父親方面向她追索孩子的撫養費?!?
“那是應該付的。”陳卿脫口而出。
“笨蛋!房子都給了他們,還要什么撫養費!”白樺疾惡如仇,尤其痛恨三心二意的男人。夏尚容也被她嚴厲的語氣吸引了注意力,他不著痕跡的觀察著她的神情舉止,快速判斷著她的喜惡。
嚴肅和夏尚容是早就認識的。兩人都是同一個醫學院畢業,但一個當了本職醫師,一個從法醫領域進入法律領域。他們相識于某場混亂的辯論賽,大一的夏尚容當一辯,大四的嚴肅當四辯,而另外的兩名辯手連講稿都是嚴肅寫的。但憑借著嚴肅的急智和夏尚容的穩重,這支隊伍居然活到校辯論大賽的第二輪才被淘汰,在醫學院的歷史上也算是最好成績了。
嚴肅也明白,眼前的三個難對付的小女人即使內部會互毆,但槍口會一致對外轟掉任何觸怒她們中任何一個的人。
——而且還不能得罪!
他不由得嘆氣。
好吧!一個企業總管型的主母,一個電腦狂人銷售高人,一個漂亮精明所遇非人,還真他媽的絕配!
他看相交淺言深的夏尚容:兄弟,你欠我一大筆人情哪!
短暫的休息日根本補不回失去的睡眠和過度消耗的精力。周一晚上,陳卿幾乎是爬著回住處的。而一進門,悶熱的空氣又另她胃口全失。直到白樺將一大盤混著各色水果塊、綠豆、火腿和救命冰砂的食物放到她面前時,她才發覺自己居然還活著!
“媽呀!這樣的好東西放到店家里去賣,可以賺大錢!”好吃!真的好吃!在三十七度、沒有空調臥室和空調轎車的日子里,簡直是神仙的賜予!
“我是要開店。”白樺認真地點頭,坐在她身邊。
陳卿這時才想起:“你今天這么早下班?”日本人的公司,最愛看到員工在下班時間過去無數個小時以后還留在人聲鼎沸的辦公室當工作狂,雖然他們的工作成績與歐美企業的八小時基本上差不多。
“恩,辭職了!”白樺表情輕松,實則心情沉重。
“這個,出了什么事?”太突然,太驚愕。
“我一直兼職的書吧要轉讓。老板樂意成本價給我?!逼鋵嵤撬麍孕牌渌馁I家會把文化氣息濃重的書吧變成特種娛樂場所。
“多少錢?。恳舷聝蓪訕悄?!”少說好幾百平方,也許更多。
“我們家要拆遷了。”白樺平靜地說出令人震驚的消息。
“拆遷?!”陳卿的驚呼成了尖叫。
“村里做通了大部分人的工作,把宅基地和菜地建成工業開發區,找老外和港臺來投資。保留坡地的茶樹果樹,因為平整起來不方便?!?
“那……總有經濟補償吧!”
“當然有,按比例面積的房子,還有點補償款和養老金。”可是她沒有,因為她是“城鎮戶口”,不是依靠土地生活的人,況且還年輕。真是好笑,費勁心思得到的東西,反而成了不利的障礙。但是這樣一來,單身而且還算漂亮的媽媽身價會上漲就是。
“你,就拿那筆錢買下商業房子?你家里同意嗎?”
“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她們們沒工作可以做?!闭l會住在遠處、每天去種地?!還不是方便搖身變成開發區干部的村干們低價承包!雖然其行為與搶劫無異,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工作就沒有生活費。少少的補償根本不夠開銷,而她這個當女兒、外孫女的大學生沒有能力養活一家三口……奇怪,其他的發展中國家都是一人工作養好幾口甚至十幾口人,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陳卿眨了眨眼,覺得不夠再多眨幾下。“我記得那樓上可以住人……還有一部老式的空調,是不是?”她的腦袋里已經裝不下任何其他的東西。冷氣!涼風!不用汗流浹背、夜間也不必熱得睡不著覺的人間天堂……
白樺瞪著友人,心中轉過無數的閃念。親情壓力已經完全被經濟壓力所取代,以至于私人茶場居然大方地允以相當高的月薪招徠她這個炒茶好手——會傳統工藝、肯吃苦頭的年輕人比經理人更少,老一輩的漸漸無力、壯年的又心眼太活,甚至連她這樣“三心二意”的匠人都可以擺架子,可見情勢有多可悲。
“我們只要在旅游季節有幾個漂亮的、手藝好的師傅,不足的部分我們會從安徽、湖南進貨,反正買茶葉的洋蔥頭們不可能分得清?!背邪鑸龅男±习暹@樣說。也許他也挺喜歡她的,就是面對她的大學文憑和滿身的城市氣息,有些卻步。有個遠房阿姨還想撮合他們兩個,但被媽媽以不能放棄外企的辦公室工作而回絕了——沒有哪個母親愿意看到女兒離開中央空調和電腦網絡的現代辦公室,回到蚊蠅蛇蟲四處的地方干農活,何況年輕時收入再高也不能保障老有所養。呆在城市里總也有份可以吃得上青菜蘿卜的退休金。
在她越來越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到底在何方的時候,有個表面看起來像傻大姐的未來科技女精英吵著要空調……
“那我真的頂下那家店了?你只要付和現在一樣的房租就行了,可以一個人一間房間?!本褪切×艘稽c,設備雖老舊可也齊全,比家徒四壁還租金高昂的出租公寓房子要好些。
也減輕她肩上的重擔!
“沒問題!戴悅不干的話我一個人包了!”哈!哈!那筆項目獎金足以支付大半年的便宜租金。而最關鍵的是,加班到十點、累得半死的時候有宜人的空調……如果能把細心又有好手藝的白樺也挖到公司,即使賺不到獵頭中介費,起碼可以每天享受到香噴噴的飲料和沁涼的冰品。
兩個人心不在焉地把食物往嘴里扒,各據破舊木桌的一方,打著各自的小算盤。
白樺還是去了陳卿的公司接手一堆爛帳。
她這邊是不忍見到母親和外婆為了生計愁眉苦臉的模樣,所以不得不向頗高的薪資低頭。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陳卿終于和人事變態女人開戰,戰火燒到老總面前的結果就是——
“Cissily,你也知道Mendy說如果她走的話,公司的事務會亂成一團?!?
“Sorry,如果她不走的話,開發部門會充斥她塞來的蹩腳貨,毀掉我們的業務。”陳卿近乎特立獨行的坦率,在職場里極為少見。但因為她受寵,準確得說不論是收款還是承接新的項目,對方客戶都喜歡和她打交道:也就是說,要快速回收貨款、要爭取新的定單,都要靠她那張電腦書呆子型的真誠臉蛋!
Mendy把Cissily氣走,或者Mendy被Cissily趕走。這樣二選一的問題在唐總眼里根本不難。
“你有好的人選嗎?”
“有倒是有,不過不清楚她是否能和公司一起成長,當然她也要作個選擇。所以……”Cissily是陳卿在英文課上被迫取的洋名,不想沿用至今,“可以先讓她接手三個月,等一切走上正軌之后再決定是不是正式錄用。”
唐總點頭,他不認為大陸這兒的小小人事部門能做什么:即不可能制定集團的薪資激勵政策,也不會引入國際水準的培訓課程,更不懂如何培養熟練的技術骨干。所以她們的任何是減少麻煩。既然開發部門是最大的麻煩源頭,那么只要開發這頭的嘴堵上,大概一切就會風平浪靜,他也可以快快樂樂地回總公司敘職去!
何況對方候選人的簡歷無懈可擊,不管是學歷還是資歷、經歷,最重要的是薪資要求,都算是合適的人選。
“好吧!你的那位同學什么時候可以報到?”
“……”
筋疲力盡但心情愉快地回到超大、超空、超級無隱蔽的辦公桌前,陳卿抓起電話就撥。
“白樺,你最快什么時候能來公司,救我的命?我不要每天、每天的看簡歷、打電話、填報銷單啦?。?!”
她是個電腦怪人、開發工程師,不是業務更不是內勤。So,請尊重她的專業素養,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