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洋洋的傍晚,夕陽最后的一縷余輝仍然帶來逼人的熱量,可三十度以上的炎熱不損小販們推銷的熱情。
學生一開學,夜市自然生意興隆,各色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真的、假的、冷的、熱的,紛紛登場,用吆喝或是五光十色吸引年輕的消費者。
白樺是來找紙張的,那類大開面可以派各種用場的草稿紙。一件廣告T恤,運動短褲下沒有著襪,白色的塑料涼鞋在水泥地面上行走,發出清脆的摩擦聲——若干年后,她連拖鞋都不用這種質料。
擦肩而過的人、服裝和氣味什么樣的都有。長裙和怡人的香味,汗衫和淡淡的汗臭;高跟鞋、球鞋、涼鞋、拖鞋……還有個光著大腳板的。人們臉上大多帶著笑容或好奇,也有冷漠的、像她一般觀察著人群的——
“嘿!”
“嘿!”認識,夏尚容。認識了挺長時間,只是沒有深交。想想哪怕是親密數年如陳卿,也有很多不曾了解的東西。何況說過的話不超過一百句的男生?
“來買東西?”
白樺舉了舉手上一疊紙張。“比學校的信紙質地好又便宜。”
他點頭。沒有小夾子小卡片小手鏈,嘴角也沒有任何油膩或粉屑的痕跡。一個嚴謹律己的女子形象。而她連二十都不到,是不是對自己太過苛刻了些?
沒有其他的話要說。
村里的三姑六婆已經開始打她的主意,妄想替某個不肖子弟娶個大學生,兼陪嫁一堆賺錢的茶樹、果樹;另一些打媽媽的主意,想平白多個光耀門面的女兒,順便將老人扔給工作了的外孫女養。但這兩撥人顯然利益敵對、相互推委甚至攻擊。一張張善意笑容背后,她沒有見過不打如意算盤的。可在抓住把柄以前,還不能斷然回絕他人的“好心好意”——留在城區工作在目前來看是唯一可以暫時解脫煩惱的辦法,所以必須努力、努力、再努力……
“有沒有看過通宵電影?”夏尚容從打工發傳單的學生手中接過兩張電影傳單,隨手遞給她一份。
白樺看了看,沒興趣是真,于是搖頭:“明天早上有課!”
“不過票價挺便宜。”
“這倒也是。做學生生意的,不可能貴到哪里去。”
說又說完了。尷尬地沉默了片刻,這回是夏尚容先行一步。
白樺繼續走下去,像突然開了竅,在水果攤上買了只不夠熟的大號柚子、文具攤上買本通訊錄、禮品攤上買幾張圣誕卡片——等上幾個月才能用……
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沉甸甸地往教室走的時候,她想:通宵電影?聽上去不錯。
夜很冷。
自動販賣機里取出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坐在放映廳外面的長椅。勇敢嘗試的代價就是:第一口喝下時差點吐出。這是什么東西嘛!
但第二口下肚,覺得胃里暖暖的,很醇、很香。一如剛結束的那部內地影片,寫個作家歷經艱難、離婚、成功的老套故事,只是由幾名演技雄厚純熟的名角演繹了來,頗像這杯咖啡……
“我們都是蟲。”著名實力派男星這樣講。雖然丑了些、矮了些,但真實得讓人連哭都哭不出。
“你也來看電影?”
白樺抬頭,是同專業、不同班的同學,但叫不出名字。平時上大課時經常見,小課時就各個班各自上課、碰不到的。“是啊!沒看過,所以來看看。”
“你喜歡哪一部?”
“……剛才的那部。”
“哈!我也是!XXX是我最欣賞的演員……”
淡然感傷睡不著的夜里,有這么個活寶唱做俱佳的逗樂,倒有趣得很!
咖啡也不難喝了。
凌晨時分,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怨、有人在愛……
班上又傳出白樺與隔壁班男生的新聞。雙方當事人都不承認、也不否認,傳言也漸漸平息。不過白樺和他關系還是不錯,見了面有說有笑,但不再有其他的曖昧。
“他很好玩,但我對他沒有其他的興趣。”白樺如此堵住陳卿的嘴。
“就說。我覺得你不會喜歡那一類型的。”
白樺好笑,“那你認為我應該喜歡哪一類的?”
陳卿想了半天,邊走邊吃,直到冷飲都吃光才說道:“反正不會是這類小男生型的。”路邊的運動場上,男女學生們在夕陽下揮汗打球,個個曬得紅通通、黑乎乎。“也不會是傻大個型的。”
“你在說你自己的品味吧!”但是確實也是她的。
“唉,都一樣……哦!那個三分球打得好!”陳卿崇拜任何可以在五米以外投進籃的人類,因為她自個是即使站在欄下也投三十個進一個的那種。
白樺看了眼場中的人,不喜歡這種過分流汗又需要身高的運動。恩,其中有個人挺眼熟的,而且有雙既不是竹竿也不像大象的腿……
“喂,記不記得那個夏尚容?高中的時候好像挺矮的,跟戴悅差不多高。不過現在長了不少。”陳卿指著那個人,“男生如果低于170,就只能是三等殘疾了。”若是男友和女友差不多高度,那臉面還有什么地方可以放的?
“好熱!回教室吧!你不是期中考有離散數學嗎?”
“啊!天哪!我要不及格了……”
天氣轉涼。
白樺找到了一份兼職工作。因為洋快餐要求高、競爭激烈,她直接放棄了去環境“干凈”的書吧:不會玩樂到凌晨,沒有色情或是暴力,只是時薪略低。
“大學生啊,就是素質好。而且你是本地人,我比較相信。雖然呢,我這里工資低一點,但輕松!你可以看書寫字都沒關系,反正我這里的客人不是很多。”
老板簡單交代了就拍屁股走人,讓白樺幾乎在客人面前出洋相。
“你不要獎學金了?” 陳卿問。一周四個晚上,每晚五個小時!如果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一定不同意。
“沒幾個錢。”而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好吧!……你總是要文憑的吧?”
“廢話!”
幸好!陳卿想至少朋友都是大學畢業,不會被家人拒之門外就是。
第二回的英文統考,輕車熟路、胸有成竹。而陳卿居然有把握直接跳過中級的考試、和白樺同時參加高級的考試,引來她系上老師們的關注。
“我做的模擬卷子,沒有一次低于七十分,所以干脆直接考了。”她這樣回復大惑不已的英文老師,而老師根本不相信工科的學生英文有多好,何況對方并不覺得她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
大家等著看笑話。而白樺懶得去思考身周友人們的潛力到底有多少,因此一點不意外。
“覺得如何?”考完了走出考場,白樺尋著等在樹下的陳卿。后者秉持一貫的早交卷的“習慣”。
“有些難度,我只提前三分鐘才交。”而她認識的另一名同樣是提前考試的同學,在她交卷的時候剛寫了個作文題——肯定是不及格的。
白樺點頭。明白她們因為高中時功底打得扎實,所以相對于其他人而言輕松不少。
寢室的電話分機響時,白樺正好親手接到,免了不少探問。
“……考得如何?”回路中夏尚容的聲音算是很好聽。
“大概可以過吧,如果運氣好的話。”對別人,她保留了不少。
“明天下午有不少高中、大學的校友到我家聚會,你和陳卿來嗎?”
“呃……我不大清楚她有沒有空……”
電話那頭笑出聲。“明天來的人有不少你認識的。即使陳卿不去,你也不愁沒人講話。”
“好。你家在哪?我不認識。”
“明天我帶你過去。”
他是騎了部自行車帶她和陳卿過去。陳卿自己騎車,而她坐他后座——當然由男生而非女生帶人。非常尷尬,也很有意思。
總共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夏家,也所以平時都見不到他的人影,原來家很近。
兩位女客人最先到達之后不久,陸陸續續有認識的、面熟的和陌生的同學到來。
“喂,夏同學好像挺會打交道。”陳卿是想打聽內幕。她原本也以為夏尚容是想利用她們來接近漂亮的戴悅,畢竟還有好些個男生干過同樣的事情。可現在看來不一定……
“當醫生的干嗎也要交際啊?”白樺奇怪。平時覺得夏尚容性格內向、沉默寡言,但眼前他和同學們有說有笑、長袖善舞的情形又推翻了她以前的印象。
“笨蛋!人是社會性動物。”
“學生用得著這些?”
“……是你落伍了好不好!”唉,她們兩個都落伍。
“陳卿啊?我輔修計算機的時候上過你們陸教授的課。”
“他是副教授。”還尾巴翹到天上,一副不把學生們統統難倒就不姓陸的惡心模樣。
“講得很有水平。”
“哇!你聽得懂?”
“就是不懂,所以才有水平呀!”
“告訴你,我專門去查原文的材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陳卿抓了個更加草腳的同學,大講美國的開發進程。旁的人聽地似懂非懂,倒也蠻津津有味。
氣氛頓時活絡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一碰上共同的話題就大侃一氣。
“你過了英語六級?”高人!
“還不知道過沒過。”白樺趕緊拉陳卿下水,“她連四級都沒報,就直接去考了。”
嘩!超高的!
“喂!這算什么呀!我們高中同班同學,去年考了托福,有六百多分!”陳卿非常快地把球踢到別人頭上,留下一堆仰慕者感慨萬千,逃脫被強拉了當免費輔導員的厄運。
“再喝點什么?”夏家眼下沒大人,猴子稱大王。
“有酒嗎?”有男生大膽提問,女生也應和起哄。
“有白蘭地。”主人一經宣布,口哨四起。
陳卿想嘗試,白樺搖頭阻止了她,只問夏尚容有沒紅茶。、
“在廚房,我找給你。”
面積不大、但收拾干凈得很干凈的廚房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用的、消毒的……“你家配備真全。”
“沒辦法,我媽媽是護士長,特別注意這些。”夏尚容很快翻出茶葉包、速溶包,甚至還有茶磚!看得白樺目瞪口呆。
“你家經常招待客人啊!”
夏尚容沒回答。“這個茶最好,你可以試試……還是綠茶比較好?”
白樺搖頭,“我不喝外面的綠茶,只喝自己做的。”
“哦,你還吃茶葉嗎?”夏尚容深深記著她的特別習慣。
“好的茶還是會吃的。不然就浪費了花費的那么多工夫。”她一點不在意讓旁的人知道自家是茶農,此“農”非彼“農”,尤其是她一臉不屑的直指別人高價買來的是假冒貨的時候。
今天白樺穿的是平價高領粗毛線衣,卻襯出同齡女生少有的恬靜氣質,在冉冉茶湯的熱氣中似真似幻。
“你在做什么?”陳卿探頭進來,打斷了小小空間里的朦朧曖昧。
“風味紅茶。”
倒了點白蘭地,最后取只檸檬,薄薄切下幾片來插在幾只玻璃茶杯邊緣,沒半分裝飾的普通玻璃杯子頓時變成頗有特色的茶具。
陳卿眼珠子都凸了出來。“好香……”好酒、好茶的醇香和檸檬的酸甜混在一起,味道相當別致。
“哇!你去打工居然能學到這樣的好東西……白樺,我也要去!”
“你在打工?”夏尚容驚問。她家困難到這種地步?在學生們都利用大學的四、五年時間拼命玩樂的時候,她在打工?!
“是呀!積累社會經驗,不要大學畢業了還傻傻、呆呆的被人欺負。”
好了,主人一杯,饞貓陳卿一杯,勞苦功高的自己一杯。分配完畢。其他人想喝的話,就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快五點半,你要準備上班去了。”陳卿提醒。
“那我先走了。”白樺禮貌得想欲罷不能、還要繼續吃喝的同學校友們辭別。“以后再聚吧!”
“我送騎車帶你去車站。你們先吃,我馬上回來。”夏尚容起身,不容拒絕的領她出門、下樓。
十二月的天,在寒流未來之前還用不著穿大棉襖。可風還是很涼。白樺縮在他背后,惱著怎么沒帶條圍巾出門。
“你每天去書吧打工?”
“不,一個禮拜四天。每天去的話吃不消。”
“……你很辛苦。”
“還好!坐的時間比較多。客人一向不多,不會太忙,還能帶書去看。”也不知怎么,今天她講的話大概有過去一個星期講的那樣多。
“冷不冷?穿這么點。預報說今天晚上有冷空氣南下。”
“不,不冷。”嘴上說著,心里叫苦。冷空氣哪!
很快到了車站,夏尚容停車隨手從外套口袋里挖出一條小巧的羊毛圍巾。見她要擺手拒絕,立刻道:“下次碰到的時候你再還給我——快,車子進站了。”非常湊巧,不是嗎?
白樺不得不系好圍巾跳上車子去打工的地方。
很溫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