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去聽過戴悅的課, 雖不是名師式的深入淺出,但也能講到點子上,可見她是真的下了工夫來準備的。而且她的課, 儘管內(nèi)容枯燥艱澀, 卻很幽默, 一堂課總能讓學生們鬨堂大笑兩三次。在笑聲中, 很多一時之間難以記住的知識點就深深的刻入腦子裡, 比一遍遍的記憶效果好無數(shù)倍。
“你講課水平不錯。是真的不錯。”飯桌上白樺這樣對戴悅說道。
“我備課的時間比上課的時間多一倍!”戴悅沒好氣地說。“我本來還以爲很輕鬆、很簡單,現(xiàn)在看來,教師這飯碗真的不好捧。”
陳卿插播一句, “如果你只是混口飯吃,應該很輕鬆、很簡單。”
“那我也太丟臉了。”
“所以!那是你自找的!”
現(xiàn)在陳卿和戴悅鬥嘴的時間頗多, 但關係也在一次次的言語碰撞中密切起來。
白樺是蠟燭三頭燒, 自顧不暇, 也是突然才發(fā)覺,自己成了桌子上話最少的一個。
“白樺, 你最近在忙什麼?”
“店。一些老相鄰,打著集體的名義,想用超級低的價錢買下來再轉手給私人。我一時是推回去了,但難說明年這個時候怎麼辦。”
“賣了。我看你家開店真是累,嗯……賺不到錢還被人眼紅。”戴悅頭都不擡地和肥美的地產(chǎn)螃蟹奮鬥。
好吃!真是好吃!
市場上賣的都是假冒外地蟹, 質(zhì)次價高不說, 有時還會有股子汽油味, 那叫花錢買罪受。而她們親眼看著從湖中捕撈、親手刷乾淨了扔進鍋, 絕對是正宗好貨。
“真好吃!”陳卿已經(jīng)連續(xù)吃了三隻, 嘴脣被薑末燒得發(fā)疼、,可還在研究下一個目標。
張華和鳳英是從小吃到大的, 正細細地用傳統(tǒng)銅製小工具慢慢挑著,吃相優(yōu)雅得不行。跟幾個不講品味的年輕人比起來,真像是來自兩個世界。
可是,她們現(xiàn)在與白樺一樣目瞪口呆。“賣了?”
“是啊!現(xiàn)在的價格非常高,還能退稅。我估計再過兩年,所有的優(yōu)惠政策都會取消,稅收也會增加。”戴悅看得清楚,消息也靈光。
“我們還有貸款……”
“辦個手續(xù)就可以,不需要擔心。”
張華很明白人心不善。她在人情和利益之間猶豫著,同時也很信任幾個學經(jīng)歷都不錯的小輩。
“戴悅,你有沒有辦過這樣的案子啊?”
“……我認識辦這種案子的人。”見鬼了,房產(chǎn)的事情和她有什麼關係?再講得明白些,她做的都是行政上的事情,到現(xiàn)在都沒上過法庭!
而陳卿乾脆一隻球踢出去。“不是有現(xiàn)成的律師嗎?請他吃一頓螃蟹大餐不就解決了!”
白樺很想揍她。螃蟹大餐?虧她想得出。律師要這樣接業(yè)務,早餓死一大半了。
“那,我直接聯(lián)繫他?費用我會照付。”因爲增值的部分……可能非常非常客觀!
張華傻眼。“阿樺,你真要賣啊?”真捨不得。習慣了便利的交通和繁華的環(huán)境,要她們離開也挺難過的。
“還是你想買其他的房子?”鳳英雖然年紀不小,卻比女兒開明,而且很是尊重外孫女的意見。
“我們賣掉的錢可以再買幾套小點的房子……”
白樺開始解說。
直說到陳卿和戴悅吃得走不動路了,還在列舉、計算、說明……
整潔得少見的廚房中,陳卿感慨。“白樺挺精明的。”
戴悅和她一塊洗碗刷鍋、清理廚房。“你才知道啊?!”
兩人幾乎同時頓了頓。
搞什麼嘛,大家都是啊!
白樺難得去一趟政府部門。平時都是辦些員工方面的事情,偶然也被拉去開各類希奇古怪的會議。
但她去的時機不對,正好是中專、大專和大學生們畢業(yè)後找不到工作的緊張期,稍有聯(lián)繫的都會被塞上一堆簡歷——幸好只是“看看”,沒有像許多小地方那樣強迫錄用的先例,因爲若是有了,本地的企業(yè)大概會抽走兩成以上的投資,那當?shù)氐慕?jīng)濟數(shù)據(jù)會非常、非常地難看。
“……這個,是我老家的阿,不,表阿姨的……未來的女婿。”
白樺作勢翻完一本沒有內(nèi)容的簡歷,連學位證書和專業(yè)等級考試的複印件都沒有。
“我們要的是軟件,就是電腦裡面跑的程序,還有跟電腦連在一起的那些設備裡的驅動軟件。這個學生是修電腦什麼的。”
“……不都是計算機嗎?”
“他學的是硬件,就是你看到的東西。我們做的是你眼睛看不到的那些東西。哦,還有,你知不知道他的外語怎麼樣?”
“還要外語?”
“是呀!我們都是對國外的,很多時候要在電話或者網(wǎng)絡裡面直接和對方講話,當然不可能講中文的、對不對?這樣吧,英語不行,那日文也好啊!”
“這個,我沒見過他……也不大清楚……”
好極!外地、二流院校、三流成績,人品素質(zhì)未知,搞不好解決了工作還要解決一個或是兩個人的住宿,然後又是一連串的七姑媽八姨娘九朋友的XX跟XX問題。
“對了,如果長相、表達能力不錯的話,我們本來就要招銷售,就是工資很低,你知道剛做銷售又不會有業(yè)務,最多給點生活補助什麼的,我們還要培訓,很麻煩的……”
花費一把時間纔打發(fā)走一個搞不清楚狀況、又不方便明著拉下臉的人物。萬幸,今天就只有這一回。
大概那些聰明的官員們都知道如何逃開這種“人情贊助”之類的無聊事,起碼也會對癥下藥、找到合適的人去推銷那些個滯銷貨和垃圾貨。
而回家的公交車上也到處是不切實際的年輕人們……
“到了大學裡,怎麼也要交個五、六個女朋友……等學出來、年薪百萬的時候可別忘了我啊……”
人心與空氣一樣的燥熱。
這個初秋,真是一點也不涼爽。
“這年頭,什麼都講程序。”
費晟鋒是部門中的實幹者,換句話說,就是別人動動嘴皮子、他來動手跑腿幹活計。
戴悅和他關係相當不錯,不論公事上的配合還是私交。對此白樺沒有半分奇怪,只是羨慕她擅長人際關係的能力。
“這次他們舉辦的晚會去不去?”戴悅揮揮手中的邀請函。
“沒興趣。”
陳卿就是忙送這幾份邀請函的人指派的工作,都快沒時間睡覺了。而白樺正在和要人命的銀行、金額、合同、稅契和新家奮鬥。晚會個頭!
“鋼琴公主的演奏會?”
“聽不懂。”
“女子樂隊的現(xiàn)代古典樂?。”
“看著煩。”
“……那你們叫我一個人去?”
“叫你的新男朋友一起去不就可以了!我們?nèi)愂颤N熱鬧啊?”
“我沒有新的男朋友。”
“那就快去找一個。”繼續(xù)敲擊鍵盤。一個寫程序,一個算餘額。
然後就沒了聲音。
“白樺,你說戴悅和那個姓費的到底怎麼回事?”陳卿忍不住問。
“好像他有女朋友,但在國外不回來。”
“怎麼不一起出去呢!”
“因爲國內(nèi)的日子也很不錯,有房子有車子有穩(wěn)定的工作和地位。到了外面要從頭開始,搞不好連舊公寓的貸款都還不起,誰高興冒這個險啊!”
“那女方一定很厲害。”
“誰曉得怎麼回事。”
後來,在一次請託政府部門幫忙的場合,白樺去好好的串了回門子,打了公事的旗號聊天喝茶,才知道其實費晟鋒已經(jīng)和前任女友分手。
“誰啊?這麼難打發(fā)。”白樺見他放下電話後直罵Shit,就隨口問了句。
“以前的女朋友。現(xiàn)在回國,要我找加班少、工資高,還要頭銜好聽的工作。”
“不會自己去找。”
“哼!當我是傻瓜還是白癡!”
他的憤怒顯而易見,所以白樺不再深究。“我過兩天再來電話吧!”
“行!等一簽出來,我立刻通知你。”
回去還沒來得及與陳卿分享,就被老總叫去,完成一項“不可能任務”。
“不可能!WTO都進了,國家的法律也出來了,怎麼可能不給辦?!”
“要地方上多付錢,他們不幹。”白樺很耐心地跟他解釋,因爲如果不講清楚,就成了她辦事不力。可是,這不應該是她分內(nèi)的差事,由財務可合適多了!
“不都是國家的稅收!”
“地方有自己的部分,而上交又不會退給地方,都支援省會和相對比較窮地方了。”
“支援省會?這什麼意思?他們很窮?”
“他們很富,因爲有權從我們這些地方收。”
“真是……”老總絕對、絕對不會在下屬面前講粗話,但看得出來他非常惱火。
“我只能去問問,像我們這種情況能不能有變通的方法。”
“怎麼變通?會不會違法?”這個嘛,只要不招禍,呃……可以考慮、考慮。
“這恐怕要和好幾個部門溝通。”辦法當然有,就是如果現(xiàn)在告訴你了,我的功勞就沒了!
“你是說稅務?”
“稅務的路非常難走,他們根本不理我們這樣的小公司。”
“小公司?……也是,和別的硬件商比,我們確實小。小啊!”老總長吁短嘆。
錢啊!錢!眼睛能看見,就是賺不到!
“那麼,我先去問問看?不過很難說行不行。”
“實在不行就算了,不要被查,那就不太好。”
“好的。”呵呵!當人屬下,太賣力是沒有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