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的人事小姐只是例行公事的讓白樺用英文自我介紹,一邊低頭看其他人的資料。不過白樺只用了四分鐘就過了她這關——不為別的,她的口音與語速比對方高了一截。中國人和中國人講英文本來就是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只是這家公司的部門經理時間有限,在談了一個、感覺不錯之后就直接決定錄取,連給白樺一個見面的機會都不曾。但她已經習慣了,對著滿臉尷尬與歉意的人事小姐微笑過后離開了這家公司,繼續求職的漫漫路。
她只惱火花費了三十分鐘在一份顯然沒有任何意義的筆試卷子上……還有履歷材料的復印費。
大四學生的唯一重任就是找工作,除了考研究生。只是她們幾個都不需要。
戴悅說要結婚,到處問買房子的問題,可白樺和陳卿都沒見過。許是因為她們沒有高學歷、沒有高成就、沒有高地位,所以男方拽得都以“學業忙、工作忙”推掉邀約。
陳卿不是沒有微詞,可也不至于咒他們這一對婚姻不幸福。既然戴悅已經和他上過床,并且在雙方父母的默許下開始半同居的生活,那她們這兩個無足輕重的“友人”也沒有置喙之地。
“那個家伙有什么好驕傲的?!我也是保送的研究生,我家也是知識分子家庭。哼!看照片長得也不怎么樣,又不高……真不知道戴悅看上他哪一點!”陳卿憤憤不平。
白樺拍她的肩,“你又不是不曉得,戴悅重視我們的程度及不上我們重視她的程度。”
“哼!”敲了半天的程序語言,也沒有多少行,而且有問題、還得重新來過!戴悅的未婚夫和這該死的畢業設計一樣令人火大!
白樺不敢說見過對方。他本人比照片上好看,雖然說話語速快了些,但是頗風趣,也算是有禮貌教養。轉開話題,“我正在找工作。你呢?”
陳卿頭一歪,“我?難!沒有經驗,學校里又沒教有用的東西。連實習都不大找得到。我一些同學都去應聘銷售和保險去了?!?
白樺對她的專業不是很通曉,可印象中似乎沒這么糟……“你們專業也不歡迎應屆生啊!”
“彼此彼此?!?
陳卿本想說,有一家公司樂意接受她去兼職工作:不交保險、每周三天以上的工作時間,和大量文檔寫作、翻譯任務。薪水實在不高,所以她不講,省得很沒面子。
而白樺不知道一家公司是不是錄取她。因為即使筆試不怎么樣,面試時的感覺相當好。對方尤其中意她的肯干和不計較收入——當然所有的公司都喜歡用這樣的員工。
“戴悅找到工作了嗎?”白樺問道。
“熟人介紹進一家跨國公司?!?
“……哦,不錯。H市競爭更激烈?!?
然后是沉默。
最后,白樺告辭。
陳卿有設計要做,她有論文要寫。大家都有事。
多年友人,若沒了共同的話題,心慌得很。
友誼會因為時間的推移和環境的變化而褪色嗎?
會吧!
“找到工作了?”夏尚容問。
突然之間,白樺非常討厭他的步步緊逼:什么也不會多說、多做,既不會太殷勤、也更不會過于冷淡,但就是一直出現在你周圍,礙眼又無法責怪。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過,不管是基于禮貌,還是基于過往數年的交情,她都沒法跟他發火。
“應該是。不過現在的社會,不可能像過去那樣一輩子呆在一個單位到退休。你將來的工作倒是比較穩定。”一個地方的市立醫院,數來數去就那么幾家。而如果想換跑道,可要比她這樣的專業痛苦得多。
“不知道。我還得念一年?!?
“你們醫學院不是人人都在考研究生嗎?”學醫的不深造,那還有什么專業值得進一步教育的?
“我想先選個自己感興趣的??品较蛟倌畲T士?!?
“哦,有道理。”這個也對。好歹連她都知道上醫院的時候有無數個科室?!岸?,你知道戴悅六月底就要結婚了嗎?”一點都不浪費時間,她快懷疑那女人已經懷孕了。
“知道。不過沒收到請柬?!彼闶莻€地頭蛇,高中大學同學一大堆,耳朵靈得很。
沒有不悅或是驚訝的語氣。白樺很久以前就覺得他和戴悅僅僅是一般的同學關系,特別是后者正式交了男朋友、而他根本沒有什么其他反應的時候。
“我和陳卿也不去,因為那天我們開畢業典禮?!彼裕惽浯蟾胚€是沒有機會見到戴悅的老公?!拔疫€問她干嗎這么急,多過幾年單身日子不好啊!”
“她有了。”
“???她有了什么?”問得還挺大聲。
“她懷孕了?!毕纳腥萜桨宓膹褪鲆槐?。
白樺過了會才從驚愕中恢復,臉蛋頓時紅透。她真的很不習慣與男生講比較隱私的話題。“……怪不得!”她很小聲的嘀咕著,“可還是很沒面子……怎么這么不小心……”
夏尚容聽到,看了看她,到口的“解釋”終于還是沒講。她不是葷腥不忌的人,事實上她非常嚴謹,不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還是不要多言的比較好。讓女生難堪的話,她會記恨很久很久……
工作單位有兩個人辭職、緊急要人手,當仁不讓的叫白樺這個“實習生”去。她應聘的是行政,因為學院里有這個專業,雖然她也不清楚到底做什么工作,但對方給的薪資在同學中間還屬不錯,所以她就去了。
一報到,頭件事就是打電話、發傳單、拉業務,讓她對所謂的“高科技”徹底喪失信心。
還好沒有簽合同……
白樺咬著茶葉梗,有一下沒一下的居然也吃下半杯子的葉瓣。
“你實習感覺怎么樣?”張華問女兒
她只說實習,就是怕畢業后不在那里工作就丟臉丟到家了。“很不好。那家公司……怎么說呢,內銷業務不大,又不知道怎樣去開拓市場。然后我也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銷售?!?
“銷售不大好做呢。是不是都要靠關系?”張華不是一點社會經驗也無。
白樺笑出來,“關系也要時間、精力去培養的。哪個好的銷售不是從兩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的做起?不過老總說了,如果我不適應的話還是讓我做原來講定的工作?!?
“哦。老總對你不錯哪!”
“是個女老板,年紀比較大,所以做事情講究細枝末節,不過對員工還不錯就是?!比站靡娙诵?,她不清楚對方的人品,也只能從表面上去判斷。
張華放心了。她最怕的就是年輕的女兒碰上色老板?!袄习宕悴缓镁蛽Q一個吧。畢竟私人老板比外國人的公司摳門。”
“可他們只招有經驗的人?!?
“……倒是。到時候再換也行?!?
白樺不會說,她的理想就是輔助有潛力的民營老板將企業做大、做強。可是,她只覺這種想法比希望她家人丁興旺更不可能……
“媽!我寧愿回家,采茶葉、炒茶葉,還有種好吃的桔子。”
張華眼光閃動,“那你念大學做什么?!”讀個書,連力氣也變小了,不是浪費時間浪費錢嗎?!真是的,拿了文憑說文憑沒用……活生生氣死人嘛!
過了會,她嘆氣?!按謇镌谘芯科秸I區的事情。大多數的人都想在新城區拿拆遷房子,還有市區戶口?!?
白樺怔住?!皻Я瞬铇涔麡??”
“不。集中保留好的部分,住宅空地還有池塘都填平。這樣也有上百畝的地可以招商。聽說征了承包地的人還可以每個月領退休金。”張華有些惴惴,又有些期待。如果不是女兒念了大學、開始工作,她真的會憂心得睡不著覺。
“那,什么時候動?。俊卑讟逡采笛邸K龥Q沒想到這里對工業和投資的渴望也如此深沉濃烈。似乎不論是當村干部的還是普通農人,都瘋狂陷入一場名為“發展”的美夢中。
“不知道。不過聽說市里面不同意,他們想搞生態農業觀光?!笨傊?,這亂局是亂定了!“現在大家都在拼命造房子、增加面積,就想多拿拆遷房?!?
“我們還是不要造吧。哪有農村房子多少面積、市區就給多少面積的好事……萬一加蓋的頂樓造得不好,會出事的?!卑讟逡裁靼啄赣H或多或少有些遺憾沒有兒子。不過即使有兒子,二十歲上下的也未必能派上用場。
“是呀!”張華松了口氣,女兒不是貪心的人,從來就不是?!拔揖褪桥略觳缓谩8舯诖逵腥思由w三層、結果成了危房,只能外面租房子住?!?
“偷雞不著失把米?!卑讟妩c頭。私心里,她也希望市區有住處,因為畢業就是離開學校的庇護,那么住的地方會成為一大問題。她可說不出買房子、掙錢養母親外婆這樣的大話,當然母親也不會相信?!皨?,還是等正式結果出來再說吧!我覺得至少要拖兩年?!庇媱?、目標、遠景,哪個不會吹?!問題是,吹了辦不到那才更糟。
“是嗎?”張華不是詢問,僅僅是尋求心理安慰。
“我們這里又不是亂七八糟的地方,政府想干什么,也得老百姓同意才行。誰都怕鬧出事情?!?
“恩……是。是呀……”張華無意識的附和。
而白樺開始頭疼,一個月以后搬離宿舍要住哪里去?
住公司租的房子,但會增加一些“小事情”。
白樺完全同意老總的條件,也非常明白她的意思:休息時間隨叫隨到,和員工生活管理。甚至包括保證讓公司里一幫特愛睡懶覺的外地技術人員上午十點以前到辦公室。于是——
“小白,能不能幫我們準備早餐?附近沒有賣怎么辦?”矮胖的小子,見到未婚女同事就要調侃幾句,不管是嘴上吃豆腐還是亂起綽號,都是他的最愛。
——你太胖了,就當減肥!
“白、小姐,我一個禮拜洗一次頭,應該可以了吧?以前我都不洗的……”這位真是空前絕后,他附近的座位都空了,因為大家拒絕與空氣污染源“親密接觸”。
——頭發一股味道,嘔……交不到女朋友的!
“Betty,宿舍里能裝空調嗎?”每個月都會大大方方向公司要一包卷筒紙擦屁股的男性員工,連老總都哭笑不得。
——上個月電話費有五百多塊,老總氣得要扣你工資!還空調……
“……”
“白樺,最近事情是不是很多、很煩?”老總一臉苦笑地來“慰問”員工。
白樺無法跟付自己工資、表情又很無奈的老板訴苦。因為公司等于給了自己額外的津貼,那么她就得辦事。“還好,有些太過分的要求我直接擋回去了。像他們要公司負責早飯、裝空調、打長途電話什么的?!鄙陨宰餍└膭?,可以讓她在報告的時候有更多的余地。反正又不是瞎編,諒老總也不會去一一查證。
“對!你做得很對!”老總樂得眉開眼笑,慶幸沒看錯人。這小姑娘老實歸老實,也很講原則。“以后碰到這樣的事情,直接推到我頭上?!?
“好!”
“啊,對了,美國那邊發來一份什么章程,你就隨便翻翻吧,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白樺二話不說地點頭,心里痛罵。隨便翻?!那也要能讀得通好不好!
見鬼!又要加班了……
用東西的時候,是越多越好;搬家的時候,是越少越好。
白樺可沒本事像戴悅那樣,兩部車子運了什物和人,從學校移去雙方父母付頭期款的外地新家。一切還得靠自己。
幾個十三點兮兮的室友裝模作樣地感嘆有男朋友的好處:管他癩□□臉武大郎身材,只要比女友力氣大就行,“用”完再丟也不遲。
不過陳卿和白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男女平等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她們兩個一人四個包,肩背手提帶腳踢的把東西扔上雇來的三輪車。
連車夫都點頭:“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當然他是不會免費搭手幫忙的。
“我請你吃冷飲?!卑讟逡婈惽錆M頭大汗、微喘著氣卻半點不叫苦,很是過意不去。
“還請我吃晚飯!”
“好!我做給你吃好不好?想吃什么?”又累又渴又熱,三十六度的溫度下搬家,真是件可怕的工程!
陳卿滿足地用舌頭“吃”雪糕,咖啡色的冰品消失的速度不比用牙齒咬來得慢,顯然是訓練有素?!澳愀蓡岵徽蚁纳腥輲兔??”
“他?書生一個,又不會家務,能幫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沒力氣,不會家務?”
“用腳指頭想的?!?
繼續比賽吃。直到剩下木棒,才意猶未盡地扔進路旁垃圾桶?!艾F在去哪里?”
“菜場?!?
“……我一直覺得他對你有意思?”
“誰?”
“夏尚容?!?
“哈!”
“怎么!他對你特別好,連我忘了你生日的時候,他都會送禮物過來?!?
“我們不過是老同學。何況我也送他生日禮物,價錢肯定不會比他送我的少!”
最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父母眼中的“鄉下人”,農村出身的女生怎么與知識分子醫生世家匹配?哪怕她的方言已經練得完全聽不出郊縣的口音,仍然改不了“高貴人種”所認知的農民身份。
那種被全然漠視的眼神,領教過一次就夠了!
“笨蛋!”笨到極點了,讓人想罵也罵不下去。“計較價錢干嗎!”
“不干什么,我現在只想好好工作?!?
“你那個叫好工作?”
兩個好友又習慣性的針鋒相對。
“剛畢業,什么經驗也沒有,先解決了吃飯和工作履歷的問題,然后再來考慮前途?!?
“那你就考慮呀!繼續念學位,還是下一份工作跳到哪里。”
“那家公司還不錯,我想呆個兩年、攢點錢再說。”
“我不喜歡這種小公司?!?
“不小了,三四十個人,一年幾百萬的營業額。”
“反正你聽不進去?!?
“你不也一樣?”
離開黃昏的菜市場,手里拎著大大小小、各色顏色的回收塑料袋,從背影看是兩個相熟的家庭主婦結伴準備晚餐。
“唉!做學生真好!一畢業,真的很迷茫?!?
“你還可以混幾年?!?
“沒法混了,我下個月也要開始上班。”
“不錯,不用再向家里要生活費?!狈駝t會很尷尬:其他的同學最多不付房租和飯錢地賴在父母家,可買衣服和交際之類的就得自己解決;若是選擇當個窮學生,會很沒面子……
“是呀——我申請了貸款,雖然利息低,可也得自己還。”陳卿低頭翻看著手里的幾樣蔬菜,借此隱去眼中的澀意。
白樺看看她,明白在做這樣的決定前,必是考慮再三。
“祝你好運?!?
“謝謝!大家都一樣?!?
請祝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