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到今天為止結束!
白樺特地穿上了一套富有地方色彩的衣服。底色淡雅, 花樣是月季的圖案與桂花的繡紋。非常女性化的布衣上裝和長裙子,還有輕易不肯穿的細跟白皮鞋。
她沒穿喜慶紅衣已經算給賞識她的老總面子了,只可惜老總自身難保。
接手她工作的女人臉色也是一個多月以來最難看的, 因為所有的異性目光都被比較年輕、亮眼的她吸引了過去, 而少數幾位女性高級技術人員也圍著她問哪里買的衣服。她也很干脆地推銷了母親看管、她出資的服裝店。
那店就在新房子附近, 時間自由、租金又不高, 非常適合母親和外婆輪流了去打發時間、賺些零用錢。
而頂下那間服裝小店的思考時間, 只有十五分鐘。相比之下,買房子也只用了半天的時間,大概相當……
白樺不由苦笑, 現在她做決定的時間是越來越短,雖稱不上草率到令人發指, 可也差不多了!
“白小姐, 這份員工清單還有很多內容沒有填寫!我加了很多的內容, 你應該把它完善。”
“好呀!”白樺非常痛快地應承下來。“下午我給你。”
“下午還有很多文件的交接!”
哦?“那這份表格就讓新的助理來做吧。不然公司付了那么多‘薪水’,難道請她坐在辦公室化妝!”
問題是, 那小姑娘正做在這女人近旁打混兼看刁難前任的好戲。
“我認為這是你的工作!”
“我只做到今天五點為止。加班需要付加班費。不過如果您覺得離職的員工加班應該是免費的,那我們去仲裁好了。還有,鄭經理,容我提醒一句,不按時交公積金是要罰款的。上個月的還沒交, 已經有住房貸款的員工在問公司帳上是不是沒錢了。”
白樺半絲不客氣, 無視于對方氣得又青又紅的面色。
“那么, 鄭經理, 我先去弄好這份你要求的檔案, 然后和小蔣進行文件交接。還有什么要我做的事?”她拒絕在辭職后還滿口中英夾雜的奇怪說話方式,更懶得記幾個新成員的洋名(又不好聽, 何必去記)。
“……好吧!”鄭姓女子,芳齡三十八,打扮像十八,整個一妖怪。自恃有技術、有經驗的員工們頻傳她的惡意笑話,當然白樺也是其中之一。大家不買她的帳,因為以公司的性質與運營而言,這些員工每一個都比不事產出的人事部門重要,而她絕對不敢在工資與待遇上動小手腳,否則延誤了大客戶的定單,即使背景再強、也有一頓排頭要吃。
陳卿的國內定單主力地位不容撼動,她無須顧忌;至于最后一個月的工資……算了,她的工作績效非常、非常地低,又時不時請假個一兩,隨便給點意思意思就行。
坐在電腦前,再一次全面檢查電子文檔。早在猶豫是否辭職的時候,白樺已經將里頭用心收集、整理的非標準文件備份在家中的電腦里,而清除公司里的這份。所以到了辭職的事情公開時,她可以立即交出個人電腦帳戶的密碼:
你們誰愛看誰看,反正沒有關鍵的,比如相關部門和企業人員的資料,還有一堆別人家的合同文本……
“你一走,我也想走了。”
規定的午休時間,陳卿找了白樺泡大樓內設的咖啡廳。一人一支細又長的銀色卷煙,同樣的不便宜。也看得一班男性員工們直了眼: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孩形象啊!!!
“可別一起走。你也知道那幫素質不高的人,在傳我們兩個是同性戀。”因為不接受那些□□臉、竹竿身材的人的“追求”。
“哈哈哈哈……”陳卿笑得趴倒在高價位的桌上。“瞧瞧這些‘高科技’人士的素質!最近有不少親戚朋友要我幫他們的女兒介紹收入高、學歷高的人,我說:好的都有主了、差的送給你也不要。你不知道他們的臉色……哈哈……不過他們不生氣,因為我自己還沒找到合適的,是不是?”
白樺搖頭。“你啊!”
“不過呢,我聽說一件事情。”陳卿突然正色道。
“有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有個老頭在夏尚容他們科動搭橋手術,結果死了,正要告醫院。”
白樺怔住。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
“報上沒登,不過上個禮拜法院已經送了傳票。”
問題是,她不知道!搭橋手術,夏尚容做得最多,但大多有主任在上頭頂著,應該和他沒有太大干系。
可……心臟在砰砰跳。
“你幫不了任何人。他必須面對這樣的事情,不然就不能繼續干這行了,遲早會心理壓力超過負荷。”
“他沒說。”
“大概想自己解決。何況他爸爸也多少有點地位,肯定會想辦法的啦!手術本來就有風險,沒聽說過百分之一百成功的心臟手術,失敗也不一定是醫生的責任。何況是個有其他一大堆毛病的老頭,聽說快七十多了,堅持要做……”
白樺只是嘴上在敷衍,心里卻轉過無數的念頭。陳卿見她心不在焉,就先付了帳,拉了她回辦公室。
手中做著幾乎機械化的工作,旁邊的一杯熱茶已經變冷。
傳送——不管那死對頭女人有沒有在看,反正她完成了任務——接著是用一米寬的文件夾砸死另一個只會拍新上司的馬屁、眼睛長在屁股上的小姑娘。
這差事可以做到下班。
不,等等!核對完了一個文件夾就給我簽上你的名字,一式三份,一個也不許漏了!
心下惶懼的泡泡,慢慢騰起。
真的出事了啊……
果不其然,老村長不會放過她。
一聽到白樺“空缺”的消息,立即上門。
白樺也不曉得為什么他會對自己這樣看重,但后來才知道:對方對自己看房產和店面的“功力”頗為看中,相比之下他們幾個老的租一個賠一個,白白浪費資金不說,還錯過了房產升值的大好時機。
“你賣掉那個店面,真的可惜了。”
白樺苦笑著搖頭:“那個地段不好,除了飯店,我想不出什么能賺錢。而且樓上住著不太安全,想要買新的房子吧有沒這個錢,都讓貸款吃光了。”
一聽不賺錢,老村長和他的什么合伙人不再提了。他們也在城里開過飯店,最后經營不善、只能關門了事——不是這塊料。
白樺直言:對什么股份啥的騙人玩意不感興趣,只談妥了酬勞,其他一切由她自己負責——也是除了紙鈔、不能相信那些小生意人的任何鬼話!
“我又找到工作了。”
戴悅正和借回去的文書做斗爭。她前后比較了三個月、通過各種關系,終于搞到手一套拎包入住的折扣房,很愜意地打開根本不需要開的智能新風加濕除菌冷暖空調,痛苦地研究案例。“找到工作了啊,那我積欠的房租能不能下個月再給你?我買了個新的空調,智能型的、能進新鮮空氣……”
白樺放下話筒,拒絕和一個失去理智的人講人話。換另一個:
“我又找到工作了。”
“很好,恭喜一下……不過我失業了。”清清淡淡的嗓音從話筒中傳來。
急急忙忙地拎了隨手拈來的禮品上門,不,是上宿舍。
夏尚容因為日夜值班的關系,大多數時間住在醫院提供的宿舍中。前幾年他在家庭的催促下買了“婚房”,但白樺沒去過,也不高興去:誰樂意去看自己討厭的“大而無當”的戶型……反正她就是不感興趣,怎么樣?!
其他人都上了班,夏尚容一個人郁悶地在宿舍中整理書籍和衣服雜物。
“你來了啊?”
他的臉色還算平靜,想必是經過了無法置信和焦躁不安的緊張期,現在大概屬于認命期。
“你真要離開?還是暫時避一下?”
誰也別隱隱約約的,因為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得離開市級醫院系統吧。”
白樺變了臉,她很清楚這等于是放逐!“那下面你要做什么?你是全科還是專科醫生?”
他想了想,“好像是全科,那時還在急診室,沒選定那一科。”現在也不用選了。
“那么,”白樺找來熱水壺,泡了兩杯濃濃的茶水。他們都需要神志清醒。“你打算繼續在醫院工作,還是做藥?還是轉行?”
“……我還是想在醫院,但不想干心血管什么的了。”
他不算膽小,卻真的嚇壞了:一個生命就這樣在短短十個小時內突然結束。即使他是背黑鍋的那個,可也逃不了干系,所以心中的怨恨并不如想象的那么深。
他是有罪!
白樺沉默了一會。“我回村上,不過那里已經是生態旅游開發區了。等湖中大橋一開通,很多設施會同時跟上。”
她絮絮叨叨地開始講,而夏尚容邊收拾邊聽著,雖不是很認真,可也算是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所以時不時的也會問兩句。
“有項房產會開發,主要是針對開發區里那些工廠的白領,但地點還是偏了些、價格比市中心的低一半。”她頓了頓,“他們問我要不要,可以打八折……我就買了。”
他愣住,抬頭:“你的錢多得花不完?”她到底買了多少?還有轉手了多少?他聽得一片糊涂。
“但是我快付不起貸款了。”
情理中的事情,他冷哼一聲。
“所以,你要不要租個房間什么的?保證價格便宜。”
夏尚容大吃一驚:“我,失業了!”
除了回家面對父母的白眼,他想不出有什么可做的。還有,房子得賣掉,不然會被銀行拍賣。
“你買的那么蹩腳的房子,還是賣掉好了。”
說了半天廢話,白樺終于提起主題:“新區要完善職業防治中心,結果鎮中心醫院走掉一大批人,快關門了,而外地的醫生資格又很難確認是不是騙人的,所以我的新上司還脫我替他們找醫生。”
生個小病都要被迫開車去市區大醫院,這對于喜歡老家新鮮空氣和熟悉人情的人非常受不了。歸根到底,是慷公家之慨、保自己健康。
夏尚容盯著她,半天才問:“你叫我跳槽去鄉鎮衛生所?”他什么時候淪落到這種地步了?
“已經不是衛生所了,是區級醫院,還能當上內科副主任。干不干?”她打無數個電話才確認下來。她關心的是名位,而非收入。
“我是不想。不過沒別的地方。”事實上他已經開始在找民營的醫院,只是對方的要求高、報價低、沒職務,非常讓人失望。
“你爸爸退休了,去外地當院長?”這是關鍵之一吧?他在當地沒了后臺,誰都可以踩一腳。
“是呀!院長!”夏尚容冷道。那個職務才最重要,可以一雪老爸千年副院長的郁卒。
“那你不到三十當個副主任的,他大概會支持。”
“應該。”估計會樂壞了吧!夏尚容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我跟他們的院長約個時間?”因為一起吃過飯,對方一聽她有不少年輕的同學在市級名牌醫院,立即來挖角,吹得天花亂墜的。她不相信什么業務、市場副院長的“高位”——那都是風險奇高的——但其他的幾個聽上去比較實在。
“你現在的社交圈子不小啊!”夏尚容半是妒忌。
“他也入股商業經營,算是我要報告工作的股東。”白樺面無表情。“如果你去了,要小心,到處都是陷阱,所以除了看病、積累臨床經驗,你什么也別答應。那幾個老狐貍是永遠不會陷進去的,因為有我們這些年輕的替死鬼。”
夏尚容過了不短的時間才找回呼吸。幾年來,她到底親歷了什么、才這樣現實到偏激?不過,他果斷地回答她:
“好,我會注意的!其實我跟喜歡看各式各樣的疑難雜癥,而不是每天、每天做相同的內科手術。”
“我有疑難雜癥也不敢給你看。”
“為什么?!”夏尚容眉毛都立了起來。倒不是生氣,而是……疑惑。
“你太年輕,閱歷不夠,知識也不夠全面。”
“也對。我們的行當,經驗很重要。”
“比如說,我臉是明明是油脂過剩冒出來的粉刺,你卻說是過敏。”
噗——夏尚容一口茶噴出,嗆得不行。
“我又沒說錯!我還去吃了息斯敏,一點用也沒有;我跑去美容院,結果留了一個圓坑,到現在整整兩個月也沒恢復,還是一個洞,很難看的!”
夏尚容終于明白,這女的在講冷臉笑話。“好了!我去研究皮膚的問題,怎么樣?順便讓那個院長開幾個特色門診什么的……”
白樺點頭。
他在慢慢復原,雖說不可能立即克服這么大的挫折感,起碼在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