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么發生的。
某夏姓老同學、老校友、老朋友在一起吃飯時,抓著白樺講了半天的結論可能是——但不一定確實是,不可能的概率應該不超過20%——想和她有進一步的“關系”,通俗的老式說法就是“軋朋友”。可她半點也沒結婚的打算:不到三十大關,死也不考慮!
望著他,腦袋里轉著拒絕的理由,嘴里卻冒出:“我討厭醫生。尤其是不學無術、耽擱人性命的醫生。”
“……什么?”
醫生是種職業,從業者的能力和醫療機構的設備高低有別。不可能每個醫生都是救死扶傷的白求恩,或起死回生的扁鵲。
“我爸爸死于丹毒。”
其實是他是死于徹底的絕望。外婆曾經露出過一句,說她的女婿寧愿回部隊打仗,也不想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在鄉村發霉老死。
“不大可能吧?應該還有其他的并發癥。”真是笑話,丹毒會死人?
“當時的衛生所長也這么說,但等他同意把我爸爸送大醫院的時候是休息日,值班的醫生根本只上個藥掛個水,等主任醫師上班已經遲了。”
她實際想說的是:我既無美貌又無背景,和我在一起沒有好處。
可人們總會發現,說出口的和真正想的、不一樣。
他冷冷地注視,仿佛看透她的想法,犀利地令人不舒服。很快的,他收斂一切情緒,回歸成淡漠沉靜的職業醫師。“好吧。對了,這次的高中校友會你和陳卿要參加嗎?”
“誰召集?大概要請哪些人?”反射性的抓住要點。白樺無法控制自己對輕重緩急的不同事務的反應。雖然這個優點讓她在工作時得心應手且頗受賞識,但到了生活中,就成了理智過頭。
而他非常聰明地利用來轉移她的即時注意力。“都是S大經濟系和電子工程系的幾個人提倡。我想他們會按通訊錄發請貼的,都請留在本地工作的同學。”
白樺皺眉。發請貼邀一堆連認都不認識的“校友”?而且不是由校方、而是由學生自己組織?“搞得這么大?”
“沒辦法,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們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走到哪里都能找出些親戚朋友的線索。你想,大家剛工作不久,都急著找關系門路……別皺眉頭,你也會動心的。”
她嘆。是的。但沒問為何每次都是他先一步知道。“如果他們想到叫上我,我也會去。”
“要帶錢去飯店,一人一百,AA制老少無欺。”
“不貴。”
然后他走了。她也回公寓。
只是,他到底有沒有弄明白,她在拒絕他?
或是她有沒有講清楚不考慮交他這個男友?
呃,也不對……她婉轉了半天到底說了些什么?
而,最最麻煩的是,這種一個禮拜一兩回的電話、吃飯、聊天、幫忙等等玩意兒,算不算“軋朋友”?
若說手拉手看電影這類模式連大學生都不屑一顧,那……問題是,一般的“男女朋友”是如何相處的?
白樺陷入空前尷尬又詭異的掙扎矛盾之中。
算了,先解決“和平”的離職,然后是說服陳卿先把學位拿到手再說,還有新的總務工作到底是后勤還是類似采購性質,再來就是新招的接替自己的人到底能不能滿足老總的挑剔胃口……不過在這些有個結論以前,她想先和經驗比較“豐富”的戴悅聊一下有關兩性社交的話題。
十五六的男孩子會對喜歡自己的女生擺臉色、暗自得意的同時在同伴宣稱念書是最重要的,而年輕的女孩子大多會對男生的外表與幽默感興趣;二十來歲的男性青年會對交新女友歡呼跳躍,可相對的是這個年紀的女性青年更多則是冷淡理智現實,她們考慮的是學業、家庭與經濟安排。
白樺早過了十七八的思春期,對牽手浪漫已沒有任何綺想。而隨著年齡絕對值的上升、看人看事物的能力變強,以及看到、聽到、想到的種種不盡人意之處,要她撇下思慮、放手去談一場純粹的戀愛,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又沒有泛濫的荷爾蒙作用或是無處發泄的欲望壓力!
先問問已婚的“前輩”再說。
自己有多久沒去“關心”戴悅了?白樺有些汗顏。平時都是對方打長途到她單位聊天問候,在她決定辭職再找工作的時候給她打氣,回家看父母時也會和她上茶館打發一個周末下午。
然后,一個慘淡的中午,白樺利用單位電話打過去表示一下,順便想問問對方婚前是如何與男友相處時,戴悅在電話中平靜地說:“我要離婚了。”
白樺急急忙忙趕到火車站,好不容易擠上一列沒有座位的擁擠長途列車,在一群從家鄉趕回城市找工作的年輕人中爭取順暢的呼吸。
“你都不來看我!”戴悅只抱怨這個。“不過幸好你沒喝喜酒,不然現在會很尷尬。”
“我對你的前夫不感興趣,喝不喝酒也無所謂……哎!好歹我把實習補貼都買了禮物送你了!”
戴悅笑開,倒不見太多的憂郁。她指了指招待客人的精美瓷杯:“呵!所以我把那套咖啡杯隨身帶啊!”
白樺幾乎坐立不安。戴悅另租的房子很小,當然與這個浮華城市的高昂房價直接相關。
“不跟我說說?”
戴悅嘆氣,“我和爸媽說得已經夠多了。”
“他們一定是最難過的。”
“錯!因為如果我不離婚,他們可能得資助親家母再婚。”
白樺瞠目結舌。“再婚?要你家出錢?”
戴悅只搖頭,“我不這么講,他們會輕易同意嗎?”
“你離婚和你爸媽有什么關系?!”
戴悅嘲諷地看她:“等你結婚不到兩年就離的時候,就會發現:財產、孩子都好辦,可老爸那一關沒法過。至少對我爸來說,女兒離婚和被□□都一樣的沒面子。”
“……我只有媽媽和外婆。”
“一樣。”戴悅冷淡道。
“那孩子呢?總是跟母親的呀!”
戴悅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兒子的奶奶死也不肯放手,那我就讓她去帶、還不用付撫養費,不是很好嗎?何況兒子沒有爸爸的話,會人格發育不全的。”
什么見鬼的理由?我還心理不健康呢!“那——如果他被后媽虐待呢?”
戴悅咯咯笑,“請問有哪個腦袋清醒的女人會受得了這樣的婆婆?除非她能證明自己一定生兒子,能包下全部家務、收入非常高又會把錢都交給夫家。”
啥?!什么跟什么嘛!這種狗屁要求誰樂意?!換了她也會火速辦手續。“你的前夫沒這種魅力。”不是超級帥哥,更不是大富豪。
又喝掉一壺苦澀難以下咽的清咖啡。白樺一點不敢說她討厭劣質速溶咖啡里的燒焦菜葉的怪味道……可戴悅需要這個。即使她一臉無所謂的灑脫。
“是呀!不過兒子受虐待的話,我一定告死他們!”
“哦,那你以后怎么辦?”
“繼續念書,重新找份工作。”
“在這里還是回去?”
“不知道。但是即使回去了,我也不會住在家里,免得家里安排我跟收廢塑料的相親。”
“那就和我合租吧!說不定陳卿也會搬出來,這樣可以省不少開銷。”白樺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再說。我得考慮怎么做,才能保證三十五歲以后還有工作。”到了深夜近一點,戴悅還是非常清醒、冷靜。腦袋熱過久遠,如今也必須醒了。
白樺沒有想過三十五歲以后的工作、收入。眼下跳槽是件很容易的事,拜前一任特別會“做”的老板所賜,她好聚好散、滴水不漏的功夫和銀行存款一般節節上升,也所以有本事在兩年里換了幾份工作。
不過現在神志有些不靈光……
“你明天還要上班嗎?”
“要。要站完最后一班崗,留下美好的職業聲譽。”
戴悅噗嗤一笑,“你升職無望,但挺會做人。”
“你剛知道啊!”白樺得意地抬高下顎。
“……怎么樣,現在有男朋友嗎?”
“一起玩的男性朋友,還是用來結婚的那種?”
“后者。”
角色有些反了。以前戴悅總是跳得很高、很突出的一個人,現在她成了高中時代的白樺,冷淡內斂,講話常一針見血。
“沒。”白樺只一眨眼,干脆利索地否定。她從未想過和某個人結婚的事情……
戴悅很想說什么,終于忍下,將余下的深色液體全灌進肚子。“先去一下衛生間,然后我送你一起去買車票。凌晨的票應該很好買。”
白樺一眼瞪過去。凌晨!你也知道是凌晨!“我眼巴巴地連夜趕來,你連一頓飯也不請!”假裝哭訴,也許陳卿的搞笑演技都沒自己好。
“如果火車站的小賣部開著的話,我請你喝咖啡。”
“撲——”白樺嘴里角落最后一口難喝無比的液體噴了出來,濺到桌子、椅子……和衣服前襟。還喝咖啡?!要害得人家胃穿孔嗎?
“嗯,我還得去買件外套。你覺得呢?”
手機響起,非常巧的是在她到處找車站廁所的時候。誰讓她喝下將近半升的咖啡!——估計一個月以內聞到那味兒都會想吐。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打你宿舍的固定電話沒人接,手機又關機。”問話的聲音并非低沉醇厚如白蘭地,可也算好聽。
“H市。我坐早晨三點半的火車剛回來。吃點東西就去上班。”
“出了什么事?”急成這樣!
“戴悅剛辦了離婚手續。”
“……早就該離了。老朱在外面的已經是第二個。”
“你怎么知道?”
“我的同事是戴家的鄰居。” 本市真小啊……
白樺愣住。“不是婆媳關系啊!”
“那只是原因之一。不然你以為戴家肯同意女兒離婚?”傳統人家,再吵再鬧再悲慘也不準離婚,但是“外頭”的女人、男人被揭出來,是絕對不接受的——明擺著不尊重親家的臉面!要搞七捻三的也得小心些,弄得公開就難看了!
戴悅臨別時終于講了句“贈言”:“結婚以前都是好的。一旦你生了孩子、飛不了的時候,就全變了。你一定要小心!”
那張曾經漂亮、時髦、神采飛揚的臉疲憊不堪。可能與熬夜有關,但多數還是由于她幾個月中的煎熬。
“哼!瞧這一家子……我當單身貴族當定了。”為了家人的催促而結婚,為了家人的臉面而忍受。他媽的這是二十一世紀還是一十二世紀?!
“少胡說!還有,你和她少來往。”對方口氣有些不耐。
“我的朋友,和你無關。”白樺按下紅色的鍵,不想被氣死。因為對方是“離異”女士,所以得與未婚的姑娘隔離?怕她看得多了,腦袋變復雜就不好糊弄?
我呸!
她堅定信念,不和夏尚容同學“軋朋友”!堅決不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