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白樺和夏尚容的父母見了一面,因為他的母親想當面“感謝”。并且來訪的時候,當兒子的正和未來的上司“溝通”。
大家其實都曉得這是怎么回事, 但都裝得禮貌、謹慎和無知。
白樺的新家基本沒有裝修。一來是現金吃緊, 二來是主人家的精力都放在了家具設備上。
一圈四人, 圍著藤木小圓桌、坐在舒適的藤椅上, 泡上一壺名茶, 巧的是壺的把手也是藤制的。客廳雖小,卻比雅致的茶館更讓人坐下就不想走。
唯一的女客人呆呆望了會巨大的實木書架上各種類型、各種語言的書,“白樺, 你很愛讀書啊?”
白樺一貫謙遜,“很多是拿學位用的參考書和外文書, 其他的大部分是閑書。”
“那你現在做……”
“做本地的生態農產品, 再幫以前我們村的老村長管幾個茶葉專賣店。”白樺有意講得含混。其實她干的是招商和營銷, 但一般老人總不喜歡女孩子太活絡。另外,村長這個詞既有一定的權威性, 也明白地告訴他們她的出生地。
“很難得呢!農村出來的女孩子也能做到這個地步……”
夏院長倒不一定是貶意,只是說話不懂得看場合——也因此當不上院長。
白樺有些頭腦發熱地回道:“如果不是我爸爸被當地的醫生誤診,害得他太早過世的話,我現在大概會是高級軍官的女兒吧!想想也不可思議,不過是一個丹毒, 居然也會誤診!”
夏家兩老一窒。他們也是做醫生的, 難免會感到尷尬。
“那……你是不是討厭我們夏尚容?他……”
白樺笑開, “我在爸爸去世以后學了很多醫學的常識。至少我認為, 夏尚容不是那種草菅人命的赤腳大夫, 他的功底很扎實、也肯學習,所以我大力推薦他去中心醫院的內科。”她頓了頓, 又補充了一句:“他們的內科主任是退休老軍醫,已經六十四了,等再個過幾年,夏尚容的能力資歷也夠了。所以他現在必須努力啊!”
“對,對!醫學這樣東西就是需要臨床經驗,書看得再多、還是沒法準確診斷和用藥……”夏院長很高興有個臺階可以轉移話題。
在隨后的半個多小時里,非專業的白樺,居然也頗內行地和兩個老資格的醫生夫婦大談起醫療系統和新藥的價格來。很專業的東西她是不太懂,但她懂商業,更是對商業化的醫療行業有一肚子的了解,自然能講到一塊兒。哪怕他們一方是怨氣,另一方是自命懷才不遇。
不知不覺的,賓主都上過兩回的廁所,也該道別了。
“夏尚容的工作還是謝謝你了!”老媽媽是真心實益的感謝。人走茶涼的苦澀她是嘗多了,但現在也有個女孩子不計較地出手相助,讓她既感慨又憂心:這姑娘不太好掌握哪!光這口標準極了的普通話,和不緊不慢、不卑不亢的語調,還有這間屋子的布置,都讓人心驚。但她插不了手,也不想插手。
“您客氣了,我只做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白樺換上無偽的燦爛笑容,據說這種笑容比較符合她的年齡。“那,夏院長,有空的時候我還是會向您請教一些專業問題的!”
“哈哈哈……”被稱為“院長”令不算太老的老先生滿面笑容,“不敢當、不敢當,不過,你要少吃油膩的東西。”他指指白樺鼻見上可笑的大紅痘痘,“用點抗生素的軟膏會效果好一些,其他的廣告產品不要去相信!”
白樺臉微紅地點頭,“好的!”
盡歡作別。
送走兩位“貴客”,白樺給自己打八十分。
這跟搞定客戶什么的,也沒多大區別嘛!
“夏尚容的爸媽去找過你?”
“是呀!”
“那家子的人你受得了?”
“我覺得還好,比拉鎖超市的進柜好搞些。起碼用不著賄賂。”
“……”
以前天天見面、熟到差不多無話可說的人,居然一分就是好幾個月,連通電話也懶得打。可一經召喚,全樂顛顛地跑來喝免費茶——不愧是名茶!就是醇!就是香!呵呵,再搜刮幾件成本價的成衣。
“你店里的衣服還不錯。我穿上也顯得很好看。”陳卿沒有加入戴悅與白樺“準婆媳大論戰”的話題,自顧自地一套套試穿衣服,最終還是決心砸下重金買上半柜子的衣服。
“陳卿!”戴悅很是憤怒地叫道。
“你干嗎啦!白樺真要對付那兩個還不容易?問題是她樂不樂意去花心思對付。”
白樺苦笑,“我懶,懶得換。”
戴悅點頭,“OK,需要幫忙的時候請盡管吩咐,我有一堆律師和法官朋友可以派用場。”
陳卿跟進,“哦,嚴肅是不會跟你收費的。”
“……你們兩個是不是惟恐天下不亂?!”
“不是。陳卿的問題是她自己的爸媽,我和你是對方的家庭。”
白樺不由翻個白眼,“我們自己的家難道不需要考慮?自己家才是最應該花心思的!你去管那些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干嗎?你們真的相信有天長地久?”
陳卿咯咯笑了出來,“當然不信,不然我做什么開開心心地去相親?一旦離開,就是敵人。所以呢!還不如把時間精力花在朋友和打扮的上面。”說著,又忍不住在新衣服堆里挑出一條長裙,當場換——都是女性,有什么好回避的!
“陳卿!你把一個月的工資都交出來,然后帶了這堆東西滾蛋!”出于無法遏制的商業天性,白樺包下大多數的進貨工作,所以她只要掃一眼,就能知道大致上的總價。
“我的新工作收入可是更高哦!”
“那就包括增加的那部分,現在你可以去拿錢了!”
又過了會,大家才反應過來,幾乎同時怪叫出聲:“新工作?!”
“是呀!起碼是個經理,雖然底下還是沒幾個人,總比以前的好一些。”
“公司放你走?”白樺傻傻地問。她不僅做技術,還陰差陽錯地有定單來源,公司腦子壞了才會放她走人。
陳卿仍然笑嘻嘻地,只是眼里沒有笑意,“唐總調走了,我立馬遞辭呈。好玩的是那女人居然沒刁難。”
“業務部經理呢?”他也會跳腳啊!
“他說的話頂個屁!那女人把所有的年輕女人全趕走了。”這就是同性相斥的最佳佐證,“從此翱翔于男性崇拜的眼神中了!”
戴悅差點把精致的茶點全吐出來。“變態!”
“那還不是最變態的。更厲害的是一個新進的員工,整天送花、去追那女人!”
白樺也嗆得不行。“天哪……”
“不過那小子滿臉疙瘩,所以你用不著不平衡。”
三人笑到趴在棉地毯上喘氣。
“好久沒這樣笑了。”
“是呀!”
“那是不是能喝到你的喜酒?”戴悅突然正經地問。
“我?”白樺指著自己的鼻子,“開玩笑!等他當上主任再說吧,否則看上去像是我嫁不出去、在逼婚似的。”
另兩位也嘻嘻哈哈、毫無意義地笑一陣,開始冷靜。
“這么麻煩啊!”陳卿咕噥著,“比我做個很復雜的項目可復雜多了。”
“你那種級別的也叫復雜?你做套數據庫軟件試試看?”
“你當我是天才啊!還‘試試看’?!”陳卿鬼叫兩聲。“那就拖吧,拖到我三十多、大家都失去耐心的時候再說。”不過也許那個時候,有女孩子看上嚴肅賺錢的本事也說不定。嘻,單身過下去也很不錯哪,至少沒那么多復雜難解的人際圈套、和催女人快快蒼老的家務和經濟拮據。
“唉……”
不曉得是誰先開始嘆氣,最后三個人一塊兒長嘆。好復雜呀!
時間過得很快。
白樺每天忙著請客吃飯、打電話和作報告,漸漸有了點點小民氣,至少大家都知道她對茶是行家,不少客戶只相信她“鑒定”的名茶;
陳卿更忙,整日抱怨不見陽光,然后傻兮兮地說幸好自己沒有費力氣弄個日光室,否則一年到頭用不到,可就白白浪費了大把的鈔票;
戴悅終于開始出庭,但她更多的時間在和電腦打交道,甚至還送了個不大不小的定單給陳卿的新公司,大家也開始尊重她這位檢察官。
大家過得都不錯,是不?只除了偶然上上醫院什么的。
“夏尚容,能不能不做胃鏡?!那個很可怕!”
夏副主任冷冷瞅一眼這個“老同學”,“你要住院?”
“吃藥行不行?”
“先打一針,掛兩瓶水。放心,我會給你開便宜的藥。”
可巧極了,陳卿的公司其他都好,就是地點偏了些,什么都不方便。要不是大清早一到公司,剛吃了兩口早點心就嘔吐不已,她根本不會上這小醫院。“夏同學!我是信任你才讓你看病的!”
“我也對自己看這種小毛小病很有信心。對付你這樣的病人不需要客氣。不做胃鏡可以,去打針……你怕小針頭?”
是怕!但對著男生,尤其是好友的“男友”,她不想示弱。“我去打針。那個,給我個塑料袋,萬一吐起來也不用弄臟你們這兒的地面。”
“我會關照一下護士。”
“哦!謝謝!”陳卿有氣無力地拖著腳步,很自憐地挨了一針——為什么要打屁股而不打胳臂呢——拖拖拉拉、奇形怪狀地在輸液室里找了個靠門口的地方以方便立刻逃走,哼哼唧唧地打著瞌睡。不一會,有人在她身邊落座。這醫院生意不錯嘛!
“要不要喝點溫水?”
“不用了……白樺——”陳卿差點沒哭出來。“生病很難過……”
“是呀!我知道,等掛完這兩瓶藥,我帶你回我家吃點稀粥。”白樺摸摸她的頭,“有沒有請假?”
“請了。我干脆請了兩天。”還是公司的司機送她來,不然以公司附近的環境,她大概撐不到等來出租車就倒地完蛋。
“是不是太累了?”
“是呀!昨天晚上沒吃什么東西,今天又轉車等得很累……這沙發椅子很舒服……”
“睡一會吧,我在旁邊!”
“……好……”
等陳卿昏昏沉沉地醒來時,已經快中午。原來過了三個小時了!那廂,是夏尚容和白樺湊近了在講話,具體的內容聽不清楚。過了會,白樺向她頭頂上的輸液瓶子看過來,又見她醒了,就站起來。
“應該差不多了吧?”
“感覺怎么樣?”現在的夏尚容很親切,像個醫生。只是讓陳卿更生氣:是不是因為白樺在,才給個好臉色?!
“我要吃粥!我現在餓得不得了!”呵呵,不過夏同學倒確實不是庸醫。謝天謝地,以后多了個免費的家庭醫生。
拖走了白樺,陳卿在出租車里心情好得直哼歌。
“以后要注意三餐,最好是定時定量。你這病其實很輕,注意保養就可以了。”
“知道了。”陳卿敷衍著。不管,病了也有醫生在。也就是一針、兩瓶藥嘛!簡單!
“真是……你還是早點和嚴肅結婚吧,有了必須照顧的人,你會注意得多,總不會像現在這樣病了也只有一個人。”
陳卿冷下臉,不語。當年的三人行,大多數是她和白樺兩個人形影不離的;畢業后還在一個大學,可以相互打氣、照應;工作以后大家還住在一起,誰有困難,其他人就出手相幫。
可現在……
“我不結婚。”陳卿冰涼地拋出一句。
白樺愣了會,不明白她的心結所在,但還是拍拍她的肩膀,“沒關系。如果我運氣好、生了女兒,就讓她來陪你打針。”
“如果是兒子呢?”
“學戴悅,扔了那個賠錢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