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念這陣子開始變得忙碌起來,除了每天幫忙送飯和‘藥’品,幾乎很難在醫院待上幾分鐘。因爲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顧純念便沒有隱瞞,說是在最近一次的軍火‘交’易上出現了問題。
我心裡沒來由的有點不安,在我再三的詢問下,顧純念終於和我坦白。
顧純唸的生意做得很大,也很低調。他拿著當初的第一手資金租了五架簡易的運輸機,然後以英國諾維奇的一家小型機場作爲起點進行簡單的進出口貿易,規模雖小,卻形成了一個安全的保護殼,在這個空殼的保護下,他開始嘗試著進行軍火‘交’易。顧純念是非常聰明的人,才踏入這個圈子,他不敢獅子大開口,保險起見他只是和圖瓦盧這個極小又貧窮落後的國家進行了第一次‘交’易,這個國家的政fǔ急需軍火上的援助,卻支付不起歐美國家開出的高昂的價格。顧純念以極低的價格進行了軍火售賣——雖然是虧本的買賣,但是他卻贏得了一份“正規且不犯法”的合同。
隨後,他又開始大肆擴張自己的勢力,將手伸向非洲與歐美。起初只是提供給黑幫老大或者街頭‘混’‘混’這樣的角‘色’,逐漸地熟悉並‘摸’清了規律後,他便嘗試著與一些軍人,甚至政fǔ高官進行走‘私’‘交’易。顧純念並不急於暴利,他並沒有被高昂的利潤衝昏頭腦,顧純念有一個原則,就是從來都不會直接出面介入軍火販中,讓人很難抓住把柄,更難盯上他這個人。對於顧純念這個名字,恨他的人很多,可真正在街頭碰面,誰都不能認出他是誰。
只是最近一次的軍火‘交’易讓顧純念有些頭疼。原本打算支付給一個政fǔ的大量軍火卻被一個黑幫頭目看上了,說什麼都要這批貨。讓他無奈的是雙方都是咬死了不退步,酬金互相攀登。顧純念本著先到先得的習慣,打算將這批軍火按照原計劃賣給政fǔ,這幾天他忙於聯絡那個黑幫頭目,準備進行一次當面‘交’談,目的就是爲了讓其放棄這批軍火,但又不能斷了這麼長久的合作伙伴關係。
我聽著簡直是一身冷汗,我記得顧純念曾經風輕雲淡地對我說他做的只是“簡單的軍火走‘私’”,都和政fǔ掛鉤了這還叫做簡單的軍火走‘私’?
但我也不得不佩服顧純念,我是真的沒想到我的弟弟身份背景會如此龐大,根本就像是一個軍火走‘私’的大咖,或者說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軍火走‘私’商人的領軍人物——我太難把這個身份和他的年齡聯繫在一起了,越大的反差帶來的艱難就越多。
和政fǔ搭上線,不侷限於黑白兩道,這的確是最爲正確的發展方向。難怪顧純念能如此肆意發展生意,雖然我不懂這些,但起碼還是明白軍火商的生存之道的,政fǔ與他的合作給了他極高的生存環境。
“就不能不出面嗎?太不安全了,讓你手下的人替你去不行?”
顧純念搖搖頭,安撫一般地對我笑了笑:
“這筆單子很複雜,有些原因是需要我親自到場的。”
我心裡是真的非常不安穩,可是我知道我弟弟遠比我想得要強大得多,也只好默許。
顧純念派了一個他手下的人過來幫我,然後就這麼消失了。
就因爲知道他去做什麼了,所以我心裡很難安生。
“顧先生,水。”
身後的男人出言提醒我,我一回神,這才發現倒的水早就漫出了水杯。
“啊啊啊、抱歉!”
手忙腳‘亂’地收起‘牀’頭櫃上的病歷單和輸液明細,男人也沉默地配合我去擦上面的水。
“小君……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呢。”
媽媽靠在‘牀’頭望著我,雖然語氣沒有責備,但是我卻羞愧得不行——這兩天我乾的糗事實在是太多了:
“對不起,下次我肯定會注意的……”
“因爲……小念、吧?”
媽媽說話斷斷續續的,卻依然柔和:
“有兩三天……沒見到他了、呢……”
之前爲了不讓媽媽擔心,我和顧純念就打好了草稿,和她解釋說最近顧純念那個專業有‘門’很重要的考試,需要留在學校加課複習,對此媽媽深信不疑。對於顧純念帶來的這個手下,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他,不過我們還是和媽媽說這個人是請來的護工——雖然這個護工壯了點,沉默寡言了點,而且對我和媽媽太恭敬了點。而我這個善良可愛的母親也信了:
“告訴他……不要太累、身體呀……是第一位……”
“好好好,您別說話了,嗓子疼不疼?”
把媽媽哄睡著以後,我就安靜地坐在‘牀’邊繼續爲她作畫。臨近美術大賽複賽了,我對於參賽作品還是一籌莫展,有時候看著白‘花’‘花’的紙張大腦也跟著一片空白。
在極度不安當中,我等了顧純念整整三天,終於是按捺不住那種焦慮的心情給他打了電話。
他居然關機了。
這下子我是真的慌了,拉著他那個下屬問了很久,可是無奈對方口風太緊,怎麼打聽都得到任何一點關於顧純唸的線索。
他的生意談判還順利嗎?他現在在做什麼?他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不安?
那種能完全超越痛苦的心情,叫做未知。
半夜躺在病‘牀’上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突然聽到了一聲‘門’響我幾乎是立刻坐了起來,看到進來的卻是那個男人後心裡涌出了極度的失望。
醫院的消毒水總是透‘露’著一種冰冷而不安的味道。漆黑的病房只有月光照‘射’進來,我模模糊糊地看著自己映在地板上的身影,荒涼孤寂的感覺總會讓我突然想到誰。
我想見到顧純念,現在,立刻,馬上。
哪怕就讓我看一眼,就一秒都可以。
我有些痛苦地扯著頭髮,無論怎麼強迫自己都無法削減心裡的焦急與擔憂。巨大的恐懼讓我連睡覺都不敢,生怕做了什麼關於他的噩夢。
我不敢想什麼萬一,沒有萬一的,絕對不會有萬一。
我的右眼皮微微開始跳動,我從來不信邪的,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種生物學就可以解釋的歪理此刻卻像是一個刺兒紮在我心口,想不信都難。
就在這種極度焦躁不安的狀態之下,我逐漸發現了一個規律。這兩天陪護的男人總是會在深夜悄聲離開病房,而且一晚上會離開三四次。起初我沒覺得有任何的不妥,後來微微走了一下心,發覺他每次出‘門’前都會先看我一眼,如果我是醒著的他就會繼續留在房間,很多次我閉眼休息卻未睡著,都會聽到他輕掩病房‘門’的聲音。這明顯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揹著我去做。
這間病房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樓下醫院的大‘門’,我假寐等他離開後去窗戶那裡等待,可是等了將近十分鐘都沒有看到他走出醫院的身影。
——所以我肯定,他每晚的行動地點都是在這家醫院,每次出去的時間並不長,大概半個小時就會回來。
逐漸的,我心裡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想。
再一次,當這個男人離開又回來時,我把他堵在了‘門’口。男人沒想到我居然在等他,那副面癱臉上終於閃過了一絲慌張。
“說,顧純唸到底怎麼回事?”我努力抑制著心裡的恐懼,冷聲問他。
“顧先生……”男人面‘露’難‘色’,只能道:“我之前也和您說過了,老大的事情我們不能向您透‘露’。”
“哦?”我挑挑眉:“你是自己坦白,還是等我親口說出來?”
男人愣了下,好像沒懂我的意思,有點發懵。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出去做什麼。”說到這裡我刻意換了冰冷的眼神,去模仿偶爾見到的生氣起來的顧純念:“要不是我親眼看到了,還被你們‘蒙’在鼓裡!”
男人臉‘色’一變,眼神裡有些猜疑與猶豫。
我等了他幾秒,淡淡道:
“好,算你忠心。那我去讓他親自給我解釋清楚。”
男人聞言,再也不敢沉默,瞬間就著急地低聲道:
“顧先生!您不要生氣,老大也是怕您著急纔不準我們說的,您放心,雖然他現在在icu但是隻是失血過多導致的,您也親眼看到了,老大現在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請問千萬不要怨老大!”
這話讓我眼前一陣暈眩,我都來不及去高興這麼輕易就套出他的話來——我沒想到我詐出來的話會如此嚇人。終於得到了顧純唸的消息,我的心卻根本沒有落地——反而更加焦急起來。
讓男人守在房間幫我看著媽媽,我一個人直奔icu。
重癥監護室就在樓下,我真的難以接受我的弟弟就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我不敢想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現在雖不是探視時間,但顧純念似乎和這個醫院有非常好的‘交’情,我報了姓名後‘門’口的護士立刻就答應了我的探視請求。
充分消毒,穿上隔離衣,我就這樣忐忑地走了進去。
輕輕撩開‘門’口的白‘色’簾子,遠遠的,我就看到顧純念緊閉著雙眼躺在‘牀’上,周身的監控設備發出“滴滴滴”的響聲,我叫不上名字的儀器管子與輸液線從他的被子下面‘露’了出來——他的臉‘色’極其蒼白,蒼白得泛出病態的‘色’彩。他身上的被子蓋得很嚴,我看不到他究竟是哪裡受了傷。
房間裡的燈很暗,儀器屏幕上的一點白光此刻越發刺眼了起來,上面的數據實時更新著,若非不是上面的血壓值在變化,心電圖在跑動——我真的以爲他睡著了,永久地睡著了。
我整個身體無法抑制地微微發抖了起來,幾乎沒有力氣再往前邁步。
一股濃烈的絕望像冷空氣一樣攀附上我的腳底,一點點涌上我的指尖,漫過‘胸’腔、眼窩、大腦。
“病人剛剛睡著,情況已經比前兩天穩定了很多。”
護士跟在我的身後,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緒,她輕聲解釋著。
我僵硬地回頭看她,示意她繼續說。
“病人腹部被捅了一刀,起初送去急救的醫院並不是這裡,病人昏‘迷’了十六個小時,醒來後就要求轉院過來。”
“看先前的記錄,病人失血一千兩百毫升,後來輸血八百毫升,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不過醫生說他需要多觀察,icu的監護設備更好,我們就讓他在這裡多住兩天。”
這果然是個,出乎意料,又有算是情理之中的發展。
然而這個情理之中,最又如此殘酷。
我愣愣聽著,巨大的疼痛順著心口席捲而來,唐突得如此措不及防。
我離他很近,只有兩步的距離。然而僅僅是兩步的距離,卻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連邁步都難以做到。
一個瞬間,我很想抱抱他。這裡這麼冷,如果用我的體溫去暖他,會不會感覺好很多?
我這個做哥哥的,從來都沒有爲他做過什麼,就連他生死攸關的時刻,我都沒能陪在他身邊。連一個擁抱都沒有。
眼角漸漸的有些酸澀了起來。
我突然意識到,我不能失去顧純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