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念從來沒有用這個口氣和我說過話，盯著手機屏幕，對電影的那些興趣也瞬間煙消雲散。李素素靠過來，禮節地不去看我的短信內容，而是擡頭擔心地望著我：

“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我努力對她微笑，雖然不知在這片黑暗中她是否看得到：

“沒事，繼續看電影吧。”

接下來幾分鐘內，電影裡的話一句都沒有入了我的耳朵。滾動的字幕上彷彿全都是那兩條簡單的短信內容。明明只是兩句話，卻無形中給了我極大的壓迫力。

很快，第三條短信也來了。

我早有預感，望著屏幕上的未讀信息，掙扎了好久才點開。

依舊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那個人是叫李素素吧。”

我心裡猛地一涼。

拿著手機的手下意識微微抖了抖。我不敢去想爲什麼顧純念會知道我的行蹤，還知道李素素這個人。明明他們是沒有任何交集的……

坐如針氈大抵就是我現在的狀況吧。

第四條短信發來的時候我猛地站了起來。李素素有點茫然地擡頭看我。我努力對她擠出一個安撫的笑：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跑出電影院的時候，顧純念在我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站著。

他穿著一漆黑色的風衣，略長的髮絲掃在臉頰上，隨著風微微揚起。

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雙腳邁起又落下，心臟都會緊跟著沉重地跳動。

顧純念擡起頭來，毫無波瀾的雙眸淡淡地望著我。

冰冷絕色的五官那樣鮮明地印在我的眼裡，我細細描繪著他的眉眼，那雙漆黑色的眼眸雖然冰冷，卻依然透著一種難以忽視的溫柔。

距離他三步的位置，我停下了腳步。

顧純念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半晌朝我伸出了手。

那雙修長蔥鬱的手，指尖泛白。

我沒有再往前走，只是定定望著那雙手的主人，彼此進行了幾秒鐘的沉默，卻又感覺漫長而煎熬。

“你跟蹤我。”

我閉上眼睛。

我不是傻子，顧純念既然能從我剛出家門開始就掌控了我的行蹤，就說明了一切。

顧純念依舊沒說話，也沒有把手放下。

“小念。”

我重新睜開眼睛，語氣逐漸冷漠了下來。我從來沒有對他疏遠過，然而我知道這是最有效的能夠讓他聽進去的方式。

“我和素素，在交往。”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我的整個胃部似乎緊緊抽搐了一下。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沒有變化，對著顧純念笑著，一字接著一字地說，認真地說，沒有餘地也不容他插嘴地說著：

“素素是很好的女生，我想，你會祝福我們的吧。”

顧純念突然間輕輕地笑了一聲，那雙墨眸應著湛藍色的天空，卻讓瞳孔中的色變得更加濃郁深沉。

他放下了手，朝我走來。

我站著沒動，也不去想著退後。

“哥，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

顧純念扯出一個笑來。

他停在我面前，垂下眼瞼。他只要再低一下頭，額頭就可以抵上我的。停頓了一下，顧純念擡手蓋上我的後腦，指尖的涼意順著我的頭皮傳遞進我的大腦中樞，一陣麻木。

我冷得抖了下。

“我一直以爲，我有足夠的耐心。”

顧純念淡淡說著，手順著我腦後的髮絲慢慢撫下來，然後指尖跳躍在我的後脖頸，一點點摩挲著。我的雙腿就這樣被釘在原地，動都動不了。

“但是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你總是推開我。”

“而如今，居然想用一個女人來把我甩開。哥，你把我當做了什麼呢。”

“在你眼裡，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不懂什麼是真的。”

“哥，你實在是太不瞭解我了。”

冷風颳在我的臉頰上，有種被刀割的疼痛感。火辣辣的，讓我有點暈眩。

“不過，哥不用害怕。我並不會怪你的。你什麼都沒做錯。”

突然，顧純唸的手繞了回來，一把捏起我的下頦。

我被迫擡頭，直視著顧純念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眸。那雙彎起的眸子微微泛著紅，有著嗜血的狂躁。

“是我錯了。錯在給了你太多的自由。”

顧純念淡淡落下這樣一句話，然後狠狠地撞了上來。

我吃疼地倒退了半步，再一擡頭，顧純念已經用力地吻了上來。

這是我第一次被吻。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甚至可以說這並不是一個吻。

顧純念用力地咬著我的脣，很快就咬出了血。腥甜的血液流入口腔，帶著濃濃的傷痛。我下意識擡手去推，顧純唸的動作卻快我一步，飛速地捏住我的手腕將我的胳膊反擰在後扣住，我的注意力已經被這個瘋狂的吻奪去了大半，幾乎掙脫不開。他的力氣居然比我大了這麼多。

“顧——唔、放……”

我的聲音斷斷續續，很快又被顧純唸的吻所堵了回去。

我從來不知道，爲什麼一個吻可以透出這樣絕望而瘋狂的味道。彷彿連空氣都散發著疼痛的味道，帶著慟哭的聲音。

顧純唸的劉海掃在我的額上，癢癢的。他吻得這樣認真，像是品嚐著最美味的珍寶。

寂靜的街角，兩道影相溶，看著那樣纏綿，卻又透著悲傷。

我驚駭，眼前幾乎瞬間就模糊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就像是他說的，我實在太不瞭解他。我以爲他會理智地放開我，祝福我。可是他卻選擇了相反的道理，甚至更加激進。

兜裡的手機猛地震動起來，我渾一顫，瞬間就提膝狠狠地頂了顧純唸的腹部，後者毫無防備，立刻就疼得彎腰退了半步，我飛快地撤離出三四步的距離。

低頭擦拭掉脣角的血跡和銀色，我大口地喘息著，不停吸入新鮮的空氣去激活快要停止工作的腔。

無暇顧及顧純念，我掏出手機，居然是李素素打來的。擔心她會跑出來找我，於是忙按下接聽。

手機幾乎是同一時間就被顧純念奪了過去，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將手機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屏幕瞬間黑屏碎裂。

我怔怔望著狼藉的地面，顧純念一把扳過我的肩膀，帶著我露出一個極其邪氣的笑，聲調卻又那麼溫柔：

“吶，哥……不要去想那個女人了，好不好？”

我被他一系列瘋狂的動作震在原地動都不能動，半晌，我艱難地開口，只知道不停地搖頭：

“你瘋了……你怎麼能……”

“是呢……我瘋了。”

錮著我肩膀的手力氣一下變得更大，我連擡手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吃疼地承受著。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瘋了。我知道我這輩子都喜歡男人了，只喜歡一個男人……”

顧純念露出了一個笑，笑得那種迷醉，透著我的臉，彷彿在回憶著過去：

“哥……你能明白我的感受麼？我要用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傷害你。可是爲什麼你卻總是傷到我……每一次都用盡全力地傷害我。”

我無措地望著他，看著他絕望卻又透出一絲笑意的臉，心裡驀地一陣疼惜。

“這十年裡，我拼命地努力著……我知道，只要有了足夠的力量，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所以我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用盡全力活著。”

顧純念低低說著，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有時候感覺就要撐不下去了……就要死掉了……可是我還沒有找到你，還沒有……所以我拼命地咬牙住，哥……你是我活著唯一的意義了，我不能失去你，再也不能失去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搖著頭，鼻尖卻酸了。

我想罵他，想狠狠地教訓他。可是他沒有錯，他只是上了一個不應該的人。一旦否決這份，便會讓他崩潰……

而我又，何嘗不是將他作爲活著的信念。這十年來，貧窮與傷痛讓我幾次都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在困難中摸爬滾打，經歷過太多太多的淚水與劇痛。可是想到我有母親，有顧純念，我就明白，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它。

可是我並沒有想過把這樣一份信念當□□。

“哥……拜託你。”

顧純念降下了聲音。我從未見過他這樣低聲下氣過，他可以狠狠地罵著車澈與黃穎，可以冷漠對待旁人，此刻卻像個缺失了的小孩子，用著絕望又委屈的語氣，拼命爭取著心的玩具：

“能不能試著接受我……”

“小念……”

我開口，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可以把你當做弟弟你，但是，我們是不會成爲戀人的。”

顧純念絕望卻又用力地盯著我的眼睛，想要找出哪怕一絲動搖的味道。

我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他那張讓我心疼的表。

“……對不起。”

我開口。

一心關切與疼惜的話醞釀在心裡，口中卻述說著冷漠與決絕。我只想掐斷他的念想，就算現在的他會痛得無法自拔。他的人生還長，我又怎麼能毀了他的未來。

“對不起。”

“對不起。”

“小念，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每說一次，都像是畫筆落在畫紙上勾勒出的弧線，像是一刀兩斷，帶著決絕的弧線。

內疚與自責讓我深感無力，我竟然沒能將他帶出這個漩渦，反而在不知不覺中用最痛的方式傷害了他。

“哥，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你的道歉。”

顧純念終於打斷了我的話，輕輕撫了撫我的臉頰。只是一瞬間，他的表就沒了方纔的悲痛，似乎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什麼，強勢再次成爲了他的主體。我看著顧純念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不急不躁，卻讓我有些心驚。

“沒關係的，哥，你不需要內疚。既然這樣。”

顧純念瞇了瞇眼睛，揚起脣角，看著那麼純良無害，極端荒謬，卻又極端的尋常：

“那哥就站在原地好了，這一百步的距離，都由我一個人來走完。”

“這十年的覺悟，已經註定了我永遠都不會對你放手。”

“——就算是用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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