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 林得鹿都有收拾屋子的習慣。
初中的課本,以前讀過的雜志,他都是能捐就捐, 能賣就賣。書架只占據臥室小小一塊角落, 需要每年定時定期清空。可就算這樣, 房間看起來還是擁擠。
他坐在床尾休息, 汗水打濕后背。視線中忽然闖入一個彩色的長方形硬紙盒, 林得鹿素來偏愛深色調,像這樣活潑的顏色還沒有過。
長方形的彩色硬紙盒藏放在書架第一層最深的角落里面,跟小學的腦經急轉彎, 還有青少年讀物堆在一起。他從書堆里面挖出來,學畫畫的蠟筆盒, 印象中根本就沒有這個東西。
“叩叩叩——”
房門敲了三下。
林得鹿應了聲請進。
林偉國推開門, 看到林得鹿坐在床和書架中間的地板上, 空間有限,他只得半蜷半縮起腳。
“在收拾東西呢?”林偉國拉開房門, 沒進去,站在房門外問。
林得鹿點了點頭,拿起蠟筆盒,“爸,你知道這是哪來的嗎?”
人的年級越大對于過去反而記得越清晰。林偉國很快想起蠟筆盒的由來, 嗨地一聲咧開嘴笑:“這是你剛上幼兒園打算賠給你同桌的蠟筆啊。”
林得鹿:“為什么要賠?”
具體細節林偉國也不大清楚, 只記得一個模糊的大概輪廓, 讓他形容卻又一時詞窮, 循著記憶不確定道:“我也是晚上過來接你聽你老師說的, 好像是你把一個小姑娘給弄哭了。這才上學沒幾天,我晚上就給你買了盒蠟筆讓你給小姑娘道歉。”
一盒蠟筆牽扯出林偉國許多回憶。他進來拉過林得鹿書桌前面的椅子坐下, 從蠟筆開始講起,絮絮叨叨說起他小時候的很多事情。
林得鹿的叛逆期來得比普通小孩早。小學的時候整個人就是只挨不得的刺猬,被同學排擠,跟老師打架。
林偉國說到這里自己都笑出聲,“那時候你跟蘿卜苗一樣大,怎么敢跟老師打架?”
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的日子并不好受,曾經不少親戚勸林偉國再找一個,三言兩語說一個家沒有女人怎么行?軟了一輩子的男人在這件事上梗著腦袋不動搖。
他知道孩子的固執和敏感,力所能及不想讓他委屈。
至于找個女人成家,至少等孩子大一點再說。
趙玲的離婚鬧得荒唐難看,他一開始不同意簽字,然后家里就沒真正安靜過,吵鬧,謾罵,摔東西。
趙玲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軟骨頭,“你愿意窩在這里一輩子也別拉上我啊!”
“我比別人差什么了?我學歷比別人高,長得漂亮還會英語。可有什么用?林偉國你耽誤了我的前半生,總該放過我的后半生吧?”
那時候林得鹿從臥室里面摸出來,躲在墻角里探著一雙黝黑的眼睛,又瘦又小的孩子,趙玲胳膊揮舞一下,他的目光就跟著瑟縮一分。
林偉國坐在沙發上裝聾啞人,無意中觸到孩子的目光,愧疚感像咬掉一口溢出來的流沙包,他拔高聲音回一句,“你就不能為孩子考慮嗎?”
“那誰為我考慮?”趙玲聲音更大,轉過頭發現林得鹿就站在后面,她頓了幾秒,音量不減反增,“你為孩子考慮?你為孩子考慮就每個月領著那點死薪水?能給得鹿什么?”
說到底他們都是自私的人,半斤八兩,誰也別指責誰。
林偉國從回憶中掙出來,他看著個子要比自己高的大小伙,稍稍猶豫一下還是開口:“得鹿,你媽最近打電話給我。”
林得鹿淡然的臉上多了點表情,記掛擔憂揉在一起,“她最近怎么樣?每次我打過去總報喜不報憂。”
“你別擔心,她過得真的很好。”林偉國笑,“生意越做越大,聽說打算回國開分部。”
蠟筆盒被放在地板上,林得鹿俯身從書架里面抽出一疊小學爛在角落里面的練習冊,他聽到林偉國的回答徹底放松,也有了繼續收拾的心情,“那就好,這樣以后也能經常跟媽媽見面了。”
“如果你愿意——”林偉國目光往下探,沒敢去看林得鹿,“也可以天天跟媽媽見面。”
正在翻卷子的手忽然頓住,紅筆隔了高中三年初中三年的歲月依然顯眼,林得鹿聲線平靜,“我媽電話里說什么?”
“也不是電話里說。”林偉國擦了把臉,有點疲倦,“早在你高一暑假鬧輟學那會兒就跟我提過,只不過那段時間她工作也忙,很多事情說一嘴轉身又要忙其他的。我說她最近過得很好是真的,很多想很久的事情也有能力有心情提上議程,就比如送你出國。”
林得鹿沉默不語,眉目深沉落在陰影里面像一尊雕像。
林偉國繼續說道:“現在出國的人也不少。這對于我來說當然是沒條件送你去的,但你媽可以,學歷鍍層金給自己開闊點眼界也好。”
林偉國兩鬢頭發都有點白,身材也有點發福有點走樣,時常一個人坐在沙發里面就能打盹睡過去。衰老都是從細節開始。
林得鹿錯開眼神,深吸口氣沒敢繼續打量,時間太過殘忍,走過的痕跡用臉上的溝壑證明。
“爸——”他淡淡開口,打算跟自己的父親說出心里話,“其實從我接受我媽再婚的時候,我就想過很多。”
“我媽現在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業,她有很多。可這些年來,你只有我。”
我愛你三個字的重量感,只有在面對至親的時候才能真正感受出來,壓著胸口上的酸澀難堪,剖析自我時的啞口無言。
林得鹿后半截話沒說出口,他偏過頭直接說道:“反正我是不會出國。大學我就留在省內,除開寒暑假,有小長假回來也很方便。”
冬去春來,顏瑯瑯藝考結束回到梧南,距離高考就只剩下三個月,一年沒碰過書本,沒分每秒都得抓緊趕上。
學校單獨給特長生藝術生劃了間教室,針對他們的學習情況,老師也專門準備了一套教案。
倒計時的最后三個月,別說談情說愛,連上廁所的時間都得擠出來。林得鹿給顏瑯瑯準備了一套文綜基礎知識筆記,用另外一種顏色的筆在旁邊寫下方便記憶的聯系點。
顏瑯瑯因為這本筆記,基礎知識記得比其他同學要牢,對于深入知識點的了解也沒那么費力。她感覺效果不錯,就掃描到電腦上面發給全班同學共享。
普通班的同學會用一種又酸又艷羨的口吻說他們已經一腳踏入大學校門。顏瑯瑯翻了個白眼沒去辯駁,有這點時間還不如多看幾個知識點。提高一分,干掉千人,時間不是留給抱怨浪費的。
三個月也才幾個白天黑夜的功夫。六月很快就到,辛苦三年的光陰高考用三天給她塵埃落定。
最后一科英語收筆,顏瑯瑯腦子一片空白,也沒那么多的感想,就覺得剩下的日子能喘一口氣,這就足夠開心了。
她走出考場,梧南中學作為考點人群熙攘,家長站在校園門外等,顏瑯瑯出去的時候碰到林得鹿。
“感覺怎么樣?”
“還行。”
顏瑯瑯點了點頭,手背不小心跟他的手相碰,她沒來得及拉開,就忽然被人攥住,十指相扣,最緊密的姿勢。
顏瑯瑯笑著目光頓在校門外,拉長聲調叫他,“喂,林得鹿。”
“嗯?”
“你爸在校門口看著。”
“不松手。”
“我媽就站在你爸旁邊。”
“剛好可以介紹認識。”
顏瑯瑯被逗得吃吃發笑,林得鹿忽然牽住她的手拉了一下,她看過去問怎么了。
林得鹿嘴角含笑,“我不太喜歡異地戀,所以填志愿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所以這就在一起了?顏瑯瑯感覺好像少了點什么,等忽然意識才發現自己蠢不可遏,林得鹿連告白都省了就這樣跟自己在一起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