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是來和我們爭功勞的。”傷勢尚未痊癒、臉色鐵青的希特拉子爵斷言說，“錯不了，吉斯?蘭巴蒂爲人奸詐狡猾，憑著讒言媚上獲得地位，偷取別人的榮耀，他一向如此。”

這場規模很小的秘密會議在統帥大帳裡面召開，四周都是塞德里克家族的親信衛士往來巡邏，如果沒有經過允許，就連帝國特使本人也休想接近。十幾名聯隊長圍著帳篷中間的火塘或坐或立，全軍統帥埃裡克斯?塞德里克侯爵坐在最靠近火塘的地方，手裡拿著一把焦黑的火叉，正在撥弄著火塘裡面的橡木塊，神色不動，若有所思的深邃目光直接望進火焰深處。

“您這話純屬猜測，希特拉大人。”容貌枯槁、總是愁眉苦臉的傑佛里斯子爵咳嗽一聲，提出了反對意見，“我和您一樣不喜歡吉斯?蘭巴蒂伯爵，但是這一次我要說，您恐怕是猜錯了。傑迪?盧克斯大師和莫比烏斯神殿突然出現，讓蠻獸人大軍吃到苦頭的消息，直到現在恐怕還沒有傳到帝都，蘭巴蒂伯爵說動陛下，派出鍊金飛行戰艦前來支援，這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心懷叵測吧？”

“呆在安全的飛行戰艦上面，朝下方的蠻獸人射射弩炮，就能分得一大塊戰功，這樣的勇士恐怕要多少有多少。”希特拉子爵憤憤不平的反駁說，火塘裡面的火光在他那張宛如巖石雕刻的臉龐上鍍了一層陰鬱的紅色。

“飛行戰艦上面也未必安全，希特拉大人。”一位表情陰鬱的中年騎士搖搖頭，眼底隱隱閃爍著畏懼的光芒。“蠻獸人固然沒有什麼空中部隊，但是他們擁有黑月巨妖……那東西根本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抵擋的，飛行戰艦在黑月巨妖面前，恐怕不比孩子玩的積木玩具更加堅固。”

“這是前線將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經驗，不過我們勇敢的蘭巴蒂伯爵可未必知道這一點。”希特拉子爵哼了一聲，不過陰冷的臉色多少有些緩解，“算他運氣好，沒有遇到黑月巨妖發威的時候，否則那些飛行戰艦就難免變成帝國最昂貴的棺材哩。”

“諸位大人，恕我直言，這次會議的時間不可能持續太長，我們最好不要繼續偏離主題。”埃裡克斯?塞德里克侯爵放下手中的火叉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絲嘲諷，“蘭巴蒂伯爵是陛下的弄臣，爲人奸狡陰險，心思難測，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現在我們討論的關鍵是，他爲什麼會親臨兵兇戰危的前線？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他敢於如此冒險？要知道，吉斯?蘭巴蒂伯爵可向來不是以勇氣而名聞遐邇的。”

一陣低笑聲從帳篷的角落裡傳了出來，不少騎士都不由自主的面露笑意，雖然氣氛依舊繃得像是快要斷掉的弓弦，不過好歹讓人藉此鬆了口氣。

“蘭巴蒂是個懦夫，膽小鬼！”有個聲音從距離火塘最遠的地方傳來。“別說指望他上陣打仗了，光是聽到飛箭掠過頭上颼颼作響的聲音，就會讓他的褲襠都溼透了呢。”

這一次的笑聲更大，也更輕鬆了。塞德里克侯爵不動聲色，只是向坐在陰影裡面的伊斯方爵士投去讚許的一瞥。軍事會議理應嚴肅，但是過分繃緊的氣氛不適合討論任何問題，一定程度的笑聲可以在緩解氣氛方面有所助益，甚至可以增添與會者的信心。

“沒錯，這就是關鍵所在。”等到笑聲漸漸平息下去之後，塞德里克侯爵朗聲說，“蘭巴蒂伯爵是個膽小鬼，但是同時他也是個貪婪的傢伙。如果有足夠大的利益驅使，想必他也可以冒一冒險的。諸位大人不要忘記，他能夠得到皇帝陛下的信重，正是因爲他親率一支部隊，接應從西風郡撤退回來的潰兵，然後安全護送陛下返回菲爾梅耶。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嗎？”

傑佛里斯子爵連連點頭，“塞德里克大人說的對，我的封地和蘭巴蒂伯爵毗鄰，甚至更加接近西風郡。但是由於局勢未明，又沒有來自帝都的命令，我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不敢貿然召集領地衛隊。”這位上了年紀的貴族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交織著遺憾和嫉妒的神情，“蘭巴蒂伯爵冒了我不敢去冒的風險，也獲得了我不敢去想的巨大利益。”

“這傢伙簡直就是個賭徒。”有人低聲嘟噥說。

“那麼現在，這個膽小的賭徒又一次下注了。”塞德里克侯爵的聲音變得很低，然而語氣格外凝重，在火焰的噼啪聲中，讓人不由得心神一凜。“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巨大利益呢？”

這個問題直到會議結束也沒有答案，或者說，答案太多，根本找不到正確的那一個。

戰爭當然會帶來許多利益，無論勝負都一樣。根據獅鷲帝國的律法，只有戰功封爵的貴族才能擁有世襲領地、莊園，乃至威嚴高大的城堡，而不至於窩在某些破落寓所裡面，依靠那點菲薄的貴族薪金苦捱日子。蘭巴蒂伯爵在半年之前還是個家境窘迫的下級貴族，如果不是孤注一擲的抵押祖傳莊園，招募冒險者和士兵去接應西風郡潰兵的話，不出十年，他就不得不出售自己的莊園，然後搬到專門給那些窮困潦倒的失地貴族提供的破落寓所混日子了。

蘭巴蒂伯爵的冒險大獲成功，不但讓自己的爵位從勳爵變成了伯爵，而且還獲得了兩處莊園和一片面積不大、但是物產豐富的世襲領地。得到李維六十五世陛下信任的他更是在隨後一系列政局動盪之中看準風勢，讓自己的地位步步高昇，最終名列帝國重臣之位。

然而他的地位是非常不牢固的。依靠投機手段獲得高位，讓吉斯?蘭巴蒂伯爵樹敵無數，而即使那些和他沒有直接利益衝突的人，也往往因爲嫉妒和鄙夷的心理，對這個“幸運的鄉巴佬”報以相當程度的惡意。在看到他出醜和跌倒的時候，會發自心底伸出援手的人，至少在光耀之都菲爾梅耶是沒有的。

蘭巴蒂伯爵明白，自己缺乏根基的弱點很難被迅速彌補，只有找一座足夠堅實的靠山，纔是他的生存之道。獅鷲大帝陛下原本應該是一座堅實得不得了的靠山，但是從這位皇帝陛下的一些生活細節和流傳在菲爾梅耶大街小巷的秘密傳言之中，蘭巴蒂伯爵得出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結論。

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的地位並不穩固，一場可怕的洶涌暗流正在帝都的暗處涌動著，隨時可能轟然爆發，把剛剛穩固下來的局面徹底破壞。

蘭巴蒂伯爵沒有力挽狂瀾的打算，他一向只在能夠獲得最大利益的時候纔會冒險。忠於皇帝陛下的勢力已經在與蠻獸人的戰爭之中消耗大半，現在掌握著最大王牌的人是光耀之都菲爾梅耶聲名顯赫的賢王，獅鷲皇帝陛下的異母兄弟——希爾維斯?金?斯沃侯爵。

想到在出行之前，希爾維斯侯爵秘密賦予自己的重任，蘭巴蒂伯爵的心裡不禁一陣發慌，雖然夜色已深，但是他連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不要慌亂，吉斯?蘭巴蒂！”他在心裡告誡自己說，“你是帝國特使，這個身份讓你掌握著巨大的主動。莫比烏斯神殿是個不該出現的意外，如果沒有辦法把它掌握在手中，就乾脆把關係徹底破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