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來訪的希爾維斯侯爵告辭之後,傑迪?盧克斯在桌邊默默獨坐了一會,眼睛深深注視著面前的燭光,看著它由大變小,最終化爲(wèi)一道裊裊上升的青煙。
光明逝去,黑暗襲來,已經(jīng)深沉的夜色帶來了濃重的寒意,從窗戶的縫隙裡絲絲襲來。傑迪打了一個寒噤,下意識的裹緊長袍,走到只剩下些許餘燼的壁爐旁邊,正要朝裡面添些木炭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了動作。
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氣候雖然溫和,不過畢竟冬天的腳步還未遠離,夜間的寒意依然頗重。然而這正是傑迪所迫切需要的東西,剛剛與希爾維斯侯爵交談的時候還好,一旦靜寂重新降臨房間,他的心裡就像是有一團烈火灼燒起來,讓整個人都變得焦躁不安。
希爾維斯侯爵的話就像是一根絲線,將散落的事實珠子全都串聯(lián)起來,形成了一條格外清晰的線索。響鐘酒店密室裡的交談、安斯艾爾爵士語焉不詳?shù)男浴⑵嫘尥呃芯敉蝗缙鋪淼谋撑选⑦€有帝國海軍雄風(fēng)號的意外出現(xiàn),無不預(yù)示著有一隻宛如幽靈的黑手在背後掌控著一切。
而這隻黑手的真正身份,在今天之後,對於傑迪?盧克斯來說已經(jīng)不再神秘了。
傑迪起身離開了旅店,時近午夜,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街道已經(jīng)逐漸安靜下來,路邊商鋪依然閃耀的燈火驅(qū)散了茫茫夜色。傑迪信步前行,迎著從誓約河上吹來的冷風(fēng),披著一身孤寂的星光,朝著凱旋港的方向走去。
天空晴朗透徹,之間羣星閃耀,銀月皎然,防波堤猶如巨人的兩條臂膀,延伸到水上,將凱旋港攬在懷中。傑迪停下腳步,藉著星光和月光注視著港口內(nèi)大大小小的船隻,雙桅和三桅的商船、單桅漁船和裝飾奢華的遊艇,還有巍峨如樓宇的鍊金戰(zhàn)艦,所有的船隻都在起伏不定的黑色水面上沉浮。波浪涌動,陣陣濤聲入耳,帶給人一種格外澄明靜謐的感覺。
傑迪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心中的煩躁正在漸漸褪去,頭腦重新變得靈活清明起來。巴米利楊總管所說的另一個棋手已經(jīng)浮出水面,對於勢單力孤的自己來說,一個明朗的局勢總比昏昧一團來得好。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從目前已經(jīng)得知的情況進行分析,無論是托馬德?安子爵還是希爾維斯侯爵,都將控制西風(fēng)郡的港口重鎮(zhèn)亞留斯作爲(wèi)自己計劃之中的重要一環(huán)。希爾維斯侯爵固然心懷叵測,策劃了波及半個西風(fēng)郡的可怕騷亂;托馬德?安子爵似乎也沒有將獅鷲帝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是利用了安斯艾爾爵士和奇修瓦拉男爵的倉促行事,出動死神騎士團的大部分力量,一舉將這座港口重鎮(zhèn)控制在手中。
如果沒有黎明海狼號的出逃,或者說沒有傑迪等人登上那條商船的話,菲麗西提小姐根本不可能從陷入騷亂的亞留斯脫身離開,甚至很可能面臨生命危險。霍夫曼家族失去了最後繼承人的話,亞留斯的大權(quán)就不可避免的落在了在平定騷亂之中立下功勞的托馬德?安子爵的手中,即使是貴族評議會或者希爾維斯侯爵心有不甘,也很難在這件事情上有什麼作爲(wèi)。
然而一個根本不在任何人眼中的小人物——響鐘酒店跑堂小弟傑迪?盧克斯的出現(xiàn)卻改變了一切。
巴米利楊總管把傑迪稱爲(wèi)“一顆擾亂棋局的棋子”,這並不是誇大其詞的表現(xiàn),而且?guī)椭鷤艿喜t解到目前自己所面臨的最大問題。
那就是實力不足。
雖然傑迪已經(jīng)初步擁有了一點屬於自己的力量,不過大部分聲勢還是要依靠北洛可可商會和西風(fēng)郡郡守龐多克伯爵的支持才行。然而這種支持的程度畢竟有限,一旦棋局初現(xiàn)端倪,可以想象無論是北洛可可商會還是龐多克伯爵,都會立刻撤回對菲麗西提小姐——或者說傑迪?盧克斯——的支持,立刻把他打回原形。
這也是巴米利楊總管把傑迪稱爲(wèi)棋子,而非棋手的理由。在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朝堂之上,在這盤以權(quán)力和陰謀作爲(wèi)規(guī)則的棋局之上,還沒有這個年輕人叱吒風(fēng)雲(yún)的空間。就像是一艘小船,在波濤起伏的水面之上,只能隨波逐流,眼前短暫的平靜之後,如果還不能尋找到安全的港灣,必然會在巨浪之中粉身碎骨。
這個安全的港灣究竟是托馬德?安子爵,還是希爾維斯侯爵,或者是皇帝陛下本人呢?傑迪站在碼頭冰冷的石板上,眼望著波盪起伏的水面,回憶起這幾個月的經(jīng)歷,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希爾維斯侯爵確實表達出了善意,然而只要想起在響鐘酒店密室裡發(fā)生的那一幕,傑迪就感到自己完全無法釋懷。托馬德?安子爵畢竟還是順勢而爲(wèi),希爾維斯侯爵卻爲(wèi)了一己私利而不惜令帝國局勢動盪,如果投靠這位野心勃勃的賢王,傑迪能夠想象得出自己今後的道路,必將染滿無辜者的鮮血。
至於效忠皇帝陛下,雖然看上去算是不錯的選擇,但是從午後那次短暫的覲見之中,傑迪對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的印象並不很好。皇帝陛下對於帝國局勢和民衆(zhòng)福祉似乎都毫不在意,一心只想著將菲爾梅耶修建的盡善盡美,以便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即使還算不上昏庸的君主,差距似乎也不是很大了。
這樣算起來的話,好像只有和托馬德?安子爵握手言和、分割亞留斯權(quán)力這一條路好走了,這是帝國情報大臣巴米利楊總管的提議,也是傑迪在靜水橘園覲見皇帝陛下的時候,向這位至高無上的獅鷲大帝提出的建議。
如果不考慮希爾維斯侯爵的挑撥,那麼到目前爲(wèi)止,一切尚稱順利,傑迪本來應(yīng)該感覺欣慰纔對,然而現(xiàn)在卻只覺得忐忑不安。倘若勇於面對內(nèi)心的話,他應(yīng)該承認自己甚至還有些害怕。
“明天的朝會,會爲(wèi)這件事情畫上一個句號嗎?”傑迪輕聲問著自己,然後怔忪許久,緩緩的搖了搖頭。“不,不會,或許結(jié)局終會到來,然而不是現(xiàn)在……希爾維斯侯爵的野心不會因爲(wèi)小小的挫折而熄滅,托馬德?安子爵……這位曾經(jīng)威名赫赫的戰(zhàn)爭英雄究竟有什麼目的,也還沒有真正顯露出來。”
或許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傑迪?盧克斯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銀月高掛中天,月光灑滿水面,盪漾起閃爍漣漪;紅月從東方投來了黯淡波光,與前者的光芒融合一體,不分彼此。這是菲爾梅耶冬日夜空的特色,傑迪曾經(jīng)聽有人提起過。除了某些特殊信徒之外,永遠不知身處何方的黑月應(yīng)該也在夜空之中游蕩,灑落的光芒和夜色毫無區(qū)分。就彷彿像是眼前撲朔迷離的局勢。
黑夜沉鬱深邃,然而黎明終將到來,獅鷲帝國的未來是否也會如此呢?
傑迪在夜風(fēng)之中佇立了足足一個小時,直到寒意越發(fā)深重,穿透了他的斗篷和長袍。當(dāng)他離開港口的時候,薄薄的雲(yún)靄已經(jīng)開始遮住月色,似乎在預(yù)示著一個陰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