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紛飛，洇溼了紅巖城巍峨高聳的城牆和鱗次櫛比的垛口，遠遠望去整座城堡都彷彿被鮮血染紅。

紅巖城領主讓?羅威子爵一身輕便的亞麻裝束，拄著長劍站在一處守衛塔下，目光凝視著從頭上落下來的晶瑩雨線，神色顯得有些怔忪。隨行的親信僕從都被他打發到守衛塔裡，和那裡的衛兵閒聊，或者淺斟一杯來自亞漢的蒸餾麥酒。沒有人會擔憂獨處的讓?羅威子爵的安全，因爲紅巖城很少有人不對這位領主大人感恩戴德，況且他還是一位聞名南方諸領的優秀騎士，傳言實力不在鐵衛騎士之首、無畏者傑諾?貝爾蒙德爵士之下。

讓?羅威子爵打內心願意贊同這類傳言。雖說他在二十年前曾經秘密前往光耀之都，以流浪騎士的假身份參加了李維三十六世陛下——當然那時候他的身份還是皇太子——的成年禮比武慶典。讓?羅威子爵在比武場上打落了包括兩名鐵衛弟兄在內的七名對手，還折斷了四根長槍，可謂大出風頭。然而他並沒有完成與無畏者一較高下的目標，因爲就在挺進八強之後，讓?羅威子爵被來自西風郡公正之主修道院的首席巡禮者“鐵熊”歐克巴德打掉了頭盔。由於並非是生死決鬥，按照騎士比武規則，讓?羅威子爵只能黯然退場。

“鐵熊”歐克巴德在半決賽時憾敗於白狼騎士團團長、當代塞德里克侯爵之手，而塞德里克侯爵又在決賽被無畏者輕易挑落馬下。從頭到尾凝神觀看這場比武的讓?羅威子爵不太甘願的承認，他應該不比塞德里克侯爵更強，更不要說是戰勝傑諾?貝爾蒙德爵士了。

然而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而今讓?羅威子爵的劍術更加嫺熟老練，家族秘傳的紅巖鬥氣也達到了天華極限，年方四十的他正處於實力巔峰期，而傑諾?貝爾蒙德爵士則已經過了七十歲的生日，即使是鬥氣水準沒有跌落，體能肯定也大不如前了。

這是讓?羅威子爵自信能夠與無畏者一戰的根本原因，當然，紅巖城的高牆壁壘、羅威家族的一千兩百名精銳士兵和二十多名附庸騎士也是他的底氣。在地方領主普遍實力弱小的南方四郡，讓?羅威子爵的紅巖城算得上赫赫有名，是個能夠排入前三的實力派人物。

正因爲如此，當一連串突發事件讓獅鷲帝國連續失去首相和皇帝，賢王希爾維斯的不成功叛亂更讓局勢一派風雨飄搖的時候，讓?羅威子爵的內心深處升起了異樣的念頭。他沒有在第一時間響應攝政王托馬德?安、莫比烏斯自然教派聖者傑迪?盧克斯和塔拉夏?貝爾蒙德皇后陛下聯合簽署的命令，而是沉默以對，並且暗中加強了紅巖城的警戒力量。

南方四郡有類似想法的地方領主不少，但是有實力也有勇氣付諸行動的卻不多。讓?羅威子爵的做法讓不少中小領主都開始效仿，同時也接到了不少示好和請求聯盟的秘密消息。

這其中只有一條消息落入讓?羅威子爵的眼底，在他的心裡激起了真正的波瀾。

那是來自一個讓?羅威子爵從未聽說過名字的隱秘教派的聯盟請求，信使是一位容貌普通的大魔法師和一名實力相當於稱號騎士的護教武士。心高氣傲的讓?羅威子爵連天騎士傑諾?貝爾蒙德爵士都存在較量心裡，當然不會把區區大魔法師和稱號騎士放在眼裡，但是令他忍不住露出震驚神色的是，那兩人並不讓他感到陌生，在半年之前還分別只是魔法學徒和準騎士而已，連羅威家族招募私兵的初選考覈都無法通過。

即使是帝都菲爾梅耶那些最古老和尊貴的家族，也不會在私兵招募的考覈中將大魔法師和稱號騎士拒之門外，實際上，大魔法師完全可以作爲羅威家族的次席魔法顧問，稱號騎士也足以在羅威家族的附庸騎士之中排進前五。

更加使讓?羅威子爵驚喜莫名的是，這兩個人的力量與實戰經驗並不匹配。大魔法師只懂竭盡全力的施展出破壞力最強的魔法，而稱號騎士的劍術簡直糟糕透頂，讓一名經驗豐富的大騎士戲弄得團團亂轉，要不是鬥氣防禦驚人，早就一敗塗地了。

這是力量在短期內突飛猛進，而實戰經驗無法隨之進步的緣故，想到那個隱秘教派可以讓兩個近乎廢物的普通人變成令人側目的強者，讓?羅威子爵就忍不住滿心灼熱。值此帝國風雨飄搖之際，如果羅威家族能夠得到這個隱秘教派的助力，那麼身居高位簡直不要太容易。

甚至更進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獅鷲大帝李維一世陛下曾經只是亞瑟王朝的北境郡守，而亞瑟王朝的創始者也曾經是更加古老的帝國的一位鄉下領主而已。

這就是讓?羅威子爵屏退隨從，孤身一人站在城頭守衛塔下的緣故。紅巖城的雨景固然美得令人心碎，但是讓?羅威子爵根本無心欣賞，他的腦海裡滿是算計、期待和野心燃起的火焰，燒得他口乾舌燥，燒得他心神不寧。

或許正是因爲如此，當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秘身影從讓?羅威子爵身旁出現的時候，這位擁有持劍伯爵實力的著名騎士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足足過了兩次心跳的間隔，才怵然而驚，下意識的伸手抓住劍柄。

“哎，尊敬的讓?羅威子爵大人，請不要拔劍吶。”黑袍人向後退了一步，藏在寬大袖筒裡面的雙手伸出，擺在讓?羅威子爵能夠一眼看到的地方，“我是藍谷瑞薩救世教派的荷里活傳教士，難道不是您邀請我前來這裡會面的嗎？”

讓?羅威子爵的面頰抽搐了一下，若無其事的鬆開右手，“我剛纔在思考一件事情?！彼M力擺出平靜的神態掩飾說，“荷里活傳教士先生，身爲獅鷲帝國的忠實臣子，你認爲我是否應該響應塔拉夏皇后陛下的命令，前往菲爾梅耶獻上忠誠呢？”

黑袍人的臉龐遮掩在兜帽下面，只露出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光滑下巴和削薄如一道傷口的嘴脣，“您當然應該去?！彼龊跻饬系馁澩f，“但不是現在，讓?羅威子爵大人，您想想看，倘若此時您到了菲爾梅耶獻上忠誠，那麼能夠從一手掌控朝政的攝政王托馬德?安殿下那裡得到什麼好處呢？感謝？褒獎？賞賜封地？還是南方四郡的一郡之首的職務呢？”

“對於羅威家族來說，一郡之首的職務已經很不錯了?！弊?羅威子爵半是認真，半是試探的回答說，“那可是位列帝國重臣的重要職務呢?！?

“確實不錯，可是羅威家族要怎樣保持住這個尊貴的地位呢？”荷里活傳教士雙手一攤，用故作誠懇的語氣說，“依靠來自光耀之都的支持和寵信嗎？那可不是長久之計呢。”

讓?羅威子爵沉默了，他何嘗不知道以羅威家族的實力，還無法坐穩一郡之首的位置呢？但是時機可謂稍縱即逝，倘若羅威家族無法在這次波及帝國全境的大動盪之中脫穎而出，攫取重臣之位，那麼恐怕一兩百年之內都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

“您看，尊敬的讓?羅威子爵大人，這就是家族實力不足的弊病了?？v觀獅鷲帝國的千年歷史，煊赫一時的名臣確實層出不窮，然而論及長遠，又怎麼能比得上帝國的九柱家族呢？獅鷲大帝九世時期的平民首相那巴辛、十一世時期的遠征統帥阿里巴蒂、二十九世時期的血鴉王鐵木辛格都算得上是一世俊傑，手掌大權、聲威顯赫，然而現在除了精讀歷史典籍的學者大師，又有多少人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呢？”

讓?羅威子爵雙眼一垂，顯得心事重重，不過卻沒有表示贊同，“那巴辛玩弄權術，妄想架空大帝，成爲無冕之君；阿里巴蒂狂妄自大，貿然與強大的亞漢帝國掀起戰端，致使一萬兩千名遠征軍將士葬身遠東；鐵木辛格身爲攝政王，獨攬大權，不願意還政於帝——這些人都有取死之由，又哪裡是什麼家族實力不夠的問題呢？”

荷里活傳教士把頭一仰，語氣顯得有些詫異，“想不到您對帝國曆史很有研究啊，尊敬的讓?羅威子爵大人，我舉出的這三個例子確實都是權臣。然而同爲權臣，同樣犯下了重大過錯，十四世時期的帝*統帥德拉鞏遜侯爵、二十八世時期的帝國首相塞德里克侯爵和三十一世時期的攝政王格雷斯伯爵，爲什麼就能夠保住了肩膀上面的腦袋和家族的權勢，而只是被剝奪帝國重臣的職務呢？”

“因爲……他們都是出身九柱家族?！弊?羅威子爵有些勉強的給出了答案。

“出身九柱家族並不能確保永世無虞，曾經擔任帝國西境守護的安斯艾爾家族現在怎麼樣了呢？被稱爲影子皇帝的休斯家族呢？”荷里活傳教士用充滿煽動的語氣說，“他們都是九柱家族的成員，然而由於家族實力衰退，很快就徹底退出了帝國政局，甚至是銷聲匿跡了。所以說，只有家族實力足夠強大，您才能夠站到更高、更穩固的位置上去啊?！?

讓?羅威子爵這一次思考的時間更長，任憑雨線垂落，把他的肩膀澆得透溼。當他再次擡起雙眼的時候，眸子深處燃燒的*火焰連荷里活傳教士都給嚇了一跳。

“如果我同意你身後的秘密教派在我的領地上傳教，同時提供一切方便的話，你能夠爲我和我的家族做些什麼？”

從一開始，荷里活傳教士就在期待著讓?羅威子爵說出這句話，當他終於聽到的時候，甚至連低垂的兜帽都無法阻擋荷里活傳教士露出笑容?！爱斎?，如果有幸能夠成爲尊敬的讓?羅威子爵大人的盟友，藍谷瑞薩救世教派一定會竭誠支持您，爲您和您的家族迅速增加一支不可忽視的強大助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