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北上之路
金陵
燕子磯
燕子磯是位於金陵城郊的重要渡口,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臨空,勢如燕子展翅欲飛而得名。
此磯南連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圍繞,地勢又十分險要。磯下驚濤拍石,洶涌澎湃,是大夏貫連南北重要的長江渡口和軍事要地,所謂“萬里長江第一磯”,便是此地。
大夏自開國以來,南來北往的漕運、鹽幫、商客,乃至於朝廷的稅銀、軍防調動,無一不是自這座大港渡江北上,可以說這兒是整個大夏朝的命脈渡口之一,
而對於這座甚至可以關乎大夏國運的渡口,歷代君王都從來沒有輕視過。
睿宗時期,曾下令在燕子磯的周圍開拓出了不少小型的渡口以緩解燕子磯的航運壓力,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燕子磯不再對民船漕幫開放,而專司於朝廷的漕運,
再到武宗時期的時候,這座燕子磯徹底的變成了大夏唯一的非邊境軍事重鎮,岸上是南直隸的衛所,水裡便是長江水師的船塢,時時刻刻都能看到直瀆山上的持戈兵士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江面上的巨炮重艦也是往來不休,
以至於且不說是什麼水賊流寇了,就來周圍的村民出船打魚,都是遠遠的繞開這座燕子磯。
如此重要的渡口所在,吳王,也不能免俗,
早在小半月之前,吳王就已經收到了自己當今皇后娘娘的家書,
雖然家書之中盡是些噓寒問暖的家長裡短之詞,也並不耽誤吳王感受到從自己外甥女的字裡行間之中透露出來的慾望和野心,
僅僅兩日之後,大夏南天一柱高由瑯便迅速地從跟吳越山匪水賊的糾葛中抽身而出,帶著那支不可一世的虎賁營並潮州、清遠兩衛官兵不下九萬人馬,連夜集結望北進發。
說來也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吳王高由瑯這邊弦一緊起來,吳越之地每年都要鬧騰上三兩回、讓朝廷年年撥款所耗甚巨的幫主山大王們,卻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靜默,
沒有人能知道箇中原由到底是他們看不到江浙福廣的兵力空虛,還是跟吳王另外有所協約,
總之,整個江南半壁在吳王在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如此安寧過。
但是
無論怎麼說,這九萬南兵生力軍,還是像是一柄利劍一樣,正泛著森然的寒芒,向著帝國的心臟王京而去。
不過
千里之地,路途總是艱難的,除了彎彎繞繞的山山水水之外,還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人擋在路上,
第一個等著他的,是正在瘦西湖畔與揚州“瘦馬”日夜笙歌的巡鹽道轉運使。
大夏朝揚州巡鹽道轉運使是個什麼官兒呢?
若論起官職,不過是個四品地方官兒,跟一府的守備將官是平起平坐,甚至於見了不少地方的知府可能都還要先行個作揖禮,
但是若論起權勢和手裡每年淌過去的銀子來,說他是大夏朝的財神爺,那都一點兒不爲過!
揚州,開始成爲東南地區的食鹽轉運、銷營集散地已經可以追溯到隋唐時期了,兩淮地區的鹽稅從來都是大一統的中原王朝主要收入之一,
中原王朝離不開兩淮地區的鹽稅,鹽稅就是支撐整個大夏王朝國庫這座大殿的最粗一根柱子,而巡鹽道轉運使,就是這跟柱子唯一的維護者和運營者,
而當今的這位“財神爺”不是別人,正是雍王高慈勳的外公,季昌安。
年僅五十由於的半老頭兒季昌安半輩子都交代在了這大夏的官場,他很清楚此時此刻他的外孫子高慈祥正在面臨著什麼,他也很明白,這急急忙忙趕去王京的吳王高由瑯是因爲什麼,
所以也就導致這位揚州巡鹽道轉運使大人,並沒有像不少想要攀炎附勢的地方官兒那樣依葫蘆畫瓢的送金子送女子了事,而是正經兒的在瘦西湖畔正經兒的給吳王修了一座足足有聖駕行宮般奢華的大府宅,遙遙看去那是黃龍和璽檐,金粉琉璃瓦,交映輝煌之意撒的周圍清澈的湖面兒都泛著耀光。
三天
沒有人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季昌安跟吳王說了什麼,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之前一路晝夜行軍的吳王高由瑯,在這座奢華至極的大府宅裡呆了足足三天!
季昌安,跟安逸的父親安致遠一樣,生意人出身,
他可能不是大夏朝當官的裡面生意做得最好的,但是他絕對是這天下做生意的人裡官兒做得最大的,
跟銀子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季昌安,從來不認爲有什麼東西是銀子買不到的,如果有,那不是買不到,而是你還暫時買不起。
高由瑯三天之後出來的時候,已然是被府外的每一雙眼睛都清楚的看到,這名震華夏的朝廷親王,竟然和區區四品地方官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沒錯,
就是在這衆目睽睽大庭廣衆之下,沒有任何一絲的避諱。
也許就是在這一刻,整個江浙的官員似乎都不言而喻一般在鼻尖兒嗅到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雖然一個個都還是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卻都不約而同的明白了這頭,該往哪兒低。
揚州之行,吳王收穫頗豐,也很愉快,
但是總歸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這第二個在路上等著他的,可就沒那麼慈眉善目了,
哦不,確切的說,應該是在江邊。
吳王帶著九萬大軍踏進南直隸,過了金陵城準備穿過南直隸衛所直奔燕子磯渡江的時候,才發現事情好像是不對味兒了,
原本在大部分駐紮在直瀆山上的南直隸衛所,已經悉數撤到了山下,而且打營外過的時候,還能感受到營中的哀糜之氣,互相攙扶的傷兵更是隨處可見。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大夏朝腹地還有外敵不成?
很快,一手纏著繃帶、灰頭土臉前來迎接的衛指揮使就告訴了吳王一個晴天霹靂,
燕子磯,過不去了。
吳王高由瑯登時就把眉頭一皺,這自己從千里之遠拉出來九萬大軍,都走到江邊兒了你能跟我說過不去?別說是有外敵了,就算是遼人現在殺到金陵城下,吳王都敢跟他們撕上一番,
畢竟自己的虎賁營在手裡,有的是底氣!
但是當他登上那被新任長江水師提督孫之遠,和副提督柳燦從武昌順流而下帶過來的長江水師一通重炮轟的比城外農田都還要平整的直瀆山時,也瞬間就沒有了脾氣,
再擡頭往遠處的江面上望去,就看到長江之上五六艘金陵城牆那麼高的鉅艦,正橫著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對著自己這邊。
吳王自然是認得這長江水師的,只不過他不太明白,這鄭遠是抽了什麼風,爲什麼要炮轟南直隸衛?
“趙廣,告訴他們,我是吳王高由瑯,奉雍王和皇后娘娘諭令,率軍過江!讓他們把燕子磯給本王讓開!”
吳王有些不悅的指使著身邊的副將借過南直隸衛手裡的兩隻令旗,高高地站在山前,開始對著江面的戰船發號施令,想要讓江面上的鄭遠,趕緊給他舅爺爺讓路,
只不過他不知道,這長江水師的主人,恐怕早就換人了。
靠的最近的一艘福船上,孫之遠和柳燦一前一後地站在船頭,擡著遠望鏡看著直瀆山上不停衝他們揮舞旗幟的趙廣,
孫之遠之前是龍驤衛的將軍,御林衛隊的將領,有點兒大夏郭木爾的那個意思。
但是郭木爾跟他還不同,首先郭木爾手裡的龍驤騎,在遼朝相當於大夏紫禁城裡南軍的這麼個地位,而孫之遠的龍驤衛,最多隻是個崇正出行的護衛隊,
再者說,雖然郭木爾一向是以個人神勇見長,但對於騎兵的作戰指揮也是頗有心得的,
可是說起孫之遠來可就遜色多了,來步卒戰陣都只能說是粗通一二,水師戰法就更不能提了,那是一竅不通,
所以對於直讀山上的旗語,還是要轉頭來問柳燦。
“他們說他們是吳王手下的兵馬,奉雍王和皇后之名北上,命令我們讓開江面,讓他們過江。”
柳燦當然是熟悉了,瞟了兩眼便開口應道。
“哈哈哈,好!”
聽完柳燦的話,孫之遠是一陣的激動,他“鏘”的一聲把腰間的龍泉劍拔了出來,朝著岸邊一指,朗聲喊道:“可把他們給等來了,告訴所有戰船,對著岸邊,給我往死裡打!開炮!”
“將軍!”
原本站在後面面無表情的柳燦,看到孫之遠這副架勢,沒等他話音落地就一把拉住了他高高舉劍的右臂,皺著眉頭勸道:“將軍,那吳王的兵馬是在直讀山下,以我們現在的位置,根本就夠不到他們,炮打出去也是在山頭炸石頭,浪費炮彈,沒意義啊!”
孫之遠被柳燦掃興的這麼一打斷,很是不悅的轉頭質問道:“怎麼?你剛纔幾通炮打的倒是爽氣了,我打就不行?”
柳燦聽完這話心裡的火騰的就起來了,
但是想了想現在的處境,和這以後還得看著孫之遠臉色過日子的現狀,決定還是一口唾沫又咽到肚子裡把火澆滅了,和聲細語的解釋道:“將軍,是這樣,剛纔直讀山上南直隸衛所的營地在哪兒,如果咱們不一通炮火把他們趕下去,等到他們發現然後拿弓弩反攻我們的時候,就會很被動。但是現在不同,我們只需要阻隔在長江上不讓五往過江就好了,何必浪費......”
話還沒說完,就被孫之遠很是不客氣的開口打斷道:“什麼叫浪費?我這就是替德王壯聲勢呢!讓吳王也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你少給我廢話,要不是你巴結那個什麼安逸,能混的我這船上來?本將能收留你就不錯了,是讓你在這兒給我耳提面命的?少廢話,開炮!”
孫之遠也是個聽不進去人勸的,從小就是大都督家的長子寵慣到大的,而後又直接擢任成爲了御前的人,自然也是個眼高於頂的。
柳燦除了服從,沒有其他的什麼辦法,好言到有些低三下四的相勸,沒想到貼了孫之遠一個冰冰涼的屁股,心裡暗罵的兩句也就不再言語,轉身朝著下艙的火炮指揮位而去,
明明是孫之遠這廝狗屁都不懂,還騎在自己頭上瞎指揮,柳燦心中的鬱悶程度簡直不亞於那日在夏口港被安逸事先安插好的人馬把鋼刀架在脖子上。
“柳將軍。”
柳燦剛剛轉過樓梯口,就聽到有人在後面叫自己,
“哪個叫我?”心裡頭像是堵了一塊大石板的柳燦沒好氣的回頭看去,
“是我,柳將軍。”
應聲,一個形容極其猥瑣的瘦小男子,穿著一身夜行衣,一臉諂媚相的從樓梯拐角的黑暗處走了出來,手裡還叮裡噹啷的晃著一串鑰匙,一邊走過來一邊朝著柳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將軍莫要高聲,給,這彈藥庫房和大小艙間的鑰匙我都照著模樣做了一把,都在這兒了。”
說著,他把手裡的那串鑰匙,交到了柳燦的手上,
柳燦結果要是掂了掂,有些將信將疑的問道:“你都試過了?能打得開?”
“我說柳將軍,你可以去金珠村打聽打聽,還有我劉二做的鑰匙打不開的鎖?”
說話這男子便是那金珠村的“神偷”劉二!
“你們伯爺可說了什麼時候動手?”柳燦把鑰匙小心的藏在懷裡,挑眉問道,
“哎呦,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估摸著等到胡玉華過來,就差不多了。”
劉二一邊腆面笑著,一邊朝著柳燦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搓了搓,“那個......嘿嘿,柳將軍,你這兒是不是得給我點兒辛苦錢兒啊?”
柳燦要是換作心情不錯的時候,興許還真掏倆銀子遞給劉二,但是今天這情況看起來是不太可能了,
他一臉不耐煩的朝著劉二噘了噘嘴,“去去去,給老子滾!你們伯爺答應我的事兒還沒完呢,什麼時候事兒辦完了,再跟老子提賞錢,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