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轉頭吩咐道:“派人好生看著,明夜子時取丹。如果沒到時辰這小娃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幾個就都給他陪葬吧。”幾個蛙奴連連稱是。
那道人哈哈大笑幾聲,轉身走了出去。玉真兒跟在后面,也走了出去。臨出門時,玉真兒轉頭看了汪長風一眼,只是沒有說話,扭頭走了出去。
幾個蛙奴陰笑著看著汪長風,像看著一只待宰的羔羊。
一個蛙奴道:“聽說這小子練了什么洗心經的功法,功力修為甚是深厚。今夜等大仙取了內丹,剩下的血肉也是好東西,咱們幾個都享用一番。”
另外一個陰笑著附和道:“那是自然,上次被這小子害了咱們好幾個弟兄的性命,今夜就給那些弟兄報仇了。”
汪長風閉上眼睛,不去理會那些蛙奴的聒噪。調動體內氣息,感到運轉尚還順暢,只是不知是不是受寒冰床所累,力道弱了不少,可能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功力了。又悄悄嘗試著掙脫四肢的枷鎖,用盡全力,竟難以撼動分毫。
汪長風心里有些打鼓,難不成真要這么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生機不斷流逝,最后被那老怪剖開肚腹,取走內丹?
正在此時,房門哐啷一聲打開了,一行人走了進來。
幾個蛙奴一見趕緊躬身行禮,齊聲道:“參見右賢王殿下。”
汪長風一聽,知道是那個穿著明黃龍袍裝皇帝做派的右賢王來了。
只見那右賢王擺了擺手,道:“聽說護法捉住了一個修習內丹的高手,本王特意過來看看。”
一名蛙奴趕緊上前討好道:“這小子確實本事不小,聽說是護教圣女親自出手才拿下來。”
右賢王點了點頭,慢慢踱步走了過來,身后跟著的幾個帶面具的大漢悄悄封住了房門。
走到近前,右賢王仔細打量著汪長風,半晌才道:“錦衣衛?”
汪長風覷著眼睛,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所謂的右賢王,猛然心頭一震,這不是那位嗎?當日在京城,鄭和曾從大內密檔里調過一份畫像,據說整個天下只有這么一副,畫的就是尋龍衛要找的那個人。雖然只是看過幾眼,汪長風已將那人的容貌特征牢牢印在心中。只是這次行事緊張,剛才進來之時又怕被那右賢王發現,所以一直沒敢仔細觀察。如今此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幾尺之處,雖然跟畫中之人有些不同,看起來更清瘦了些,但臉型和眉眼卻都神似,可不就是自己這趟要尋的人么!
汪長風只覺喉嚨干燥,有些說不出話來,雖說早已做好了追尋幾年不可得的準備,但猛然間就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遇上,還真讓他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平復了一下激動之情,汪長風淡然一笑:“回右賢王,是,也不是。”
右賢王又問道:“此次可是為本王而來?”
汪長風覺得這右賢王看著就給人一份親近,沒有想象中真龍天子那種高高在上的疏離之感,就像一位比自己略大一些的兄長一般。略一思忖,汪長風決定還是如實回答,便道:“是,也不是。”
右賢王哈哈笑道:“敢孤身來這龍潭虎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旁邊蛙奴聽著這兩人一問一答,都有些云里霧里,其中一個怪笑著道:“過了明晚,英雄也要變成鬼雄了。”
右賢王轉過頭看了一眼那蛙奴,道:“黃泉之路寂寞,不如你們幾個也下去陪他一遭?”
那幾個蛙奴趕緊搖頭道:“右賢王說笑了,小的還想多活幾年呢。”
右賢王面色不變,冷冷道:“本王何曾說笑過?”話音剛落,幾個戴著面具的大漢跨步上前,從背后扭住那些蛙奴的脖子,只聽喀嚓幾聲脆響,幾個蛙奴的腦袋垂了下來,軟綿綿倒在了地上。
汪長風雖然猜到這位右賢王前來可能是探望自己,但沒想到卻是直接動手,這是要劫獄的節奏啊。
右賢王轉頭看著一臉驚訝之色的汪長風,道:“不必多言,到我那里再說。”
旁邊早有人從那蛙奴身上搜出了鑰匙,將鎖住汪長風手腳的鐐銬打開,又有兩人將他從寒冰床上扶下來。
汪長風只覺腿腳無力,竟是有些站立不住。那右賢王眼神示意,有人送上來一套隨從打扮的衣裝,替汪長風換上了,又拿過來一副面具,給他戴上。好在汪長風身材頎長,除了看著比那幾個大漢瘦削了一些,倒也并不如何惹眼。
又有人將一個蛙奴剝了衣服,將汪長風換下的衣服給他換上,抬到了寒冰床之上,鎖好鐐銬。室內燈光昏暗,從門外不仔細看倒是很難發現端倪。
幾個大漢又將那幾個蛙奴的尸體拖到角落里,靠墻擺好,像是在就地休息一般。
右賢王看也不看地上的那幾個蛙奴尸體,轉身走了出去,兩個大漢從兩旁夾住汪長風,暗中用力扶著他,一行人魚貫出了門,往外走去。
汪長風這才發現自己原來被囚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雖然在這海底深處,本來也沒有什么天日),到處陰冷潮濕一片,一路上有不少蛙奴守著,防衛倒是頗為嚴密。
只是右賢王顯然身份尊貴,那些蛙奴見了趕緊低頭行禮,半點兒也不敢多言,一行人無驚無險走出了地牢。
汪長風脫離了那種濕冷的感覺,大口呼吸了幾下,渾身氣息都順暢了不少。
走了片刻,便到了右賢王住的瀾芳院。此處是整個宅院中最大的一處院落,那老怪自己平時都住在邀月洞中,前面這些宅院都是待客之用。
進了房門,右賢王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房門一關,只剩下右賢王和汪長風二人。
右賢王自己坐了上首,道:“此處安全,面具可以摘了。”
汪長風一邊摘下面具,一邊在心中琢磨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雖說此人也不再是當朝天子,畢竟也是身份極為特殊,而且剛才還冒險救了自己,說什么也得尊敬些。
汪長風單膝跪地,躬身行禮道:“見過右賢王殿下,殿下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右賢王一擺手道:“起來說話,不必客套。我這個什么右賢王,不過是落魄之人的自我安慰罷了。”
汪長風心里明白,但此事太過敏感,不能經由自己說出來。況且自己此次身負皇命,也不便將此行目的和盤托出。
門外敲了兩聲,右賢王道:“進來。”一名隨從端來一壺熱茶,給右賢王和汪長風各倒上一杯,瞬間屋內茶香四溢。
那名隨從悄悄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右賢王端起茶杯,輕輕聞了聞,道:“還是自己帶的茶香。八臂老怪府里的東西,都透著股怪異的血腥味兒。”說罷便飲了一口。
汪長風見狀,也端起杯來,細聞了一下,果然極清香,不僅贊道:“好香的茶,便在京城,也不曾喝過如此的好茶。”
右賢王微笑道:“這么說,你是從京城來的?”
汪長風趕緊放下茶杯,恭敬答道:“在下不是京城人氏,不過曾在京城盤桓過半年左右。”
右賢王笑道:“都說了不必拘禮,就當是兩個朋友之間隨便聊聊,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不想說的也可以不說。”
汪長風點頭應是,低下頭喝了一口茶,細細品著。
許久,右賢王問道:“可知我為何要救你?”
汪長風搖了搖頭,道:“確實不知。殿下怎么會知道我被關在那里?”
右賢王嘆了口氣,道:“我平生自認沒什么弱點,偏偏在親情一關上屢屢失策,才落的如今這步田地。”
汪長風心里一緊,早先倒也風聞靖難之役中,建文帝因為估計親情臉面,下手不夠果斷,瞻前顧后,屢次貽誤戰機,導致燕王一方以弱勝強,反敗為勝,最終謀得大寶。只是這些傳聞在燕王登基之后被嚴令禁止,民間只在暗中口耳相傳,具體真相如何確實越傳越飄渺了。如今由這建文帝自己親口說出來,汪長風才知道此前那些傳聞不虛。
見汪長風不說話,右賢王繼續說道:“你可知道此次老怪要娶的是何人?”
汪長風心想看來右賢王已經知道朱敏敏的身份了,恐怕由此推理,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目的。既然如此,不如坦誠一些,免得讓人寒心。便說道:“殿下看來已經知道了?不瞞殿下說,在下此次涉險前來,便是要救郡主出去。”
右賢王點了點頭,道:“你還算坦誠,不像錦衣衛那起子人彎彎腸子太多,本王之前最煩聽他們說話。”
汪長風笑道:“殿下看來沒少被錦衣衛煩過。在下雖在錦衣衛掛個名,卻不歸錦衣衛節制。”
“既不歸錦衣衛節制,那必然是歸內監,恐怕還是對皇帝直接負責吧?”
汪長風赧然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里倒是十分震驚這位右賢王的準確推斷,看來對朝中的相關事務運作十分熟稔。
右賢王哈哈笑道:“你估計是覺得本王為何會這么肯定?這些事情以前在本王看來都是十分稀松平常之事。”說罷,長嘆了一聲。
汪長風嘿嘿笑了一下,沒敢接話。
右賢王搖了搖頭,苦笑道:“漸漸上了年紀,總愛回憶以前的事,罷了罷了。”
汪長風拱手道:“殿下春秋正茂,談不到上了年紀之說。”
右賢王道:“不必安慰我。這幾年來,本王早已對這些事看開了,只是今日見了你,好像又勾起了以前的事情,竟啰嗦了起來。”
“看情況,殿下似是已提前獲知郡主被囚之事?”汪長風不想在那個話題上糾纏太多,這右賢王回憶起來便沒完沒了,自己都根本沒法接話,只好趕緊岔開話題。
“其實也沒多久,本王來之前還不知道老怪要娶的是誰,直到本王察覺到你們跟著混了進來,才想到此事可能有異。”
汪長風心里咯噔一下,看來自己和龍三公主果然早都被這右賢王發現了,只是他當時沒有聲張而已。
右賢王繼續道:“你不必擔心你那個同伴,據本王所知,那老怪應該還沒找到她,而且她似乎對老怪這宅院還比較熟悉,進來之后很快就沒了蹤影,連我的人都追丟了。”
汪長風點了點頭,心想看來龍三公主成功潛伏了下來,但愿她不要貿然出手才好。
“本王猜到你們可能是來救人,既然甘冒如此大的風險進來,想必所救之人也非普通人家的女子。本王便立即差人暗中打探,這才知道原來那老怪前日從海上擄來兩名女子,其中一人武藝不錯,被他以秘法控制,當成了護教圣女,另外一個據說是天家血脈,便被當成了娶親的對象。本王聯想到你跟那個同伴的事,便知道此消息可靠,既是天家血脈,斷不能容那老怪肆意摧殘踐踏。那個朝廷雖然對不起本王,本王卻還有些做人的良知。”
汪長風這才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也知道了為何自己一被老怪捉住,右賢王后腳便來營救,想必是早已暗中派人跟蹤。只是既然右賢王準備救郡主,為何還要打草驚蛇先救出自己?
右賢王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接著道:“老怪關那女娃的地方守衛森嚴,本王的人試探多次,除非撕破臉皮硬闖,否則難以成功。后來老怪又把你抓到了,本王覺得你們既然能近來這里,想必都有些身手,如果有你們在旁協助,想必事情會容易一些。”
汪長風點頭道:“原來如此。如果不是殿下及時出手,在下此次恐怕兇多吉少。那兩個女孩一個是在下的同門師妹,一個是當今魯王爺的愛女,朱敏敏。”
右賢王微笑道:“原來是敏敏妹妹,本王年少時倒曾與她見過幾面,只是那時她還小,大家都不太熟,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她頗有些刁蠻任性,怕是被我那王叔寵愛壞了。”
汪長風啞然失笑道:“殿下所言極是,敏郡主秉性未改,現在仍然是刁蠻丫頭一個。”
“如此看來,本王這次倒真是來對了,冥冥中合該本王出手。本王有一事不明,敏敏天潢貴胄,自由嬌生慣養,怎么會在此時出現在茫茫大海之上?”
“這個,在下確實不太知道詳情,只知敏郡主此次應該是偷著跑出來的。”汪長風覺得有些心虛,也知道必然瞞不過眼前這位右賢王。
右賢王哈哈笑道:“本王理解你的苦衷,有差使在身,便不太自由,本王也不多問。只是如果是此事跟本王有關的話,倒不妨在方便的時候說出來,本王必不為難你。”
汪長風覺得有汗流出來了,趕緊道:“為今之計,差使什么的都顧不上了,先把人救出來要緊。若是過了明日大典,敏郡主一旦不測,在下怕也沒臉回去見魯王爺了。”
右賢王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現在救人是第一要務。本王有一個計劃,你看看如何。”說完,便跟汪長風一五一十將計劃交代清楚。
汪長風道:“殿下思慮周詳,在下認為把握較大,比直接硬闖禁地要好得多。”
右賢王道:“只是到時如果一旦敗漏,本王也不好直接跟那老怪翻臉,只好委屈你了。”
“那是自然,此事本與殿下無關,在下已然感激不盡,不敢奢求更多。”汪長風道。
“還有一事,本王可否知道你的名諱?”
汪長風趕緊躬身行禮道:“回殿下,在下姓汪名長風。”
“汪長風,名字不錯,明日之后,咱們就此別過,以后滄海茫茫,也許還有相見之日。”右賢王若有深意地道。
汪長風心想,如果明天能順利逃出生天,我還真得繼續追您老人家去,畢竟您老人家才是這次出海的主要目標不是?想及此處,便又抬起頭狠狠盯著右賢王看了幾眼,似是想把這人的面貌徹底刻在心中,再也不會模糊。
右賢王此時卻端著茶杯,眼神飄向了遠處,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