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慕容氏受到了報應,蓁娘也無法說什么怨恨的話,傳出去別人只會說她小心眼,沒有容人之量。
但事情就是這么可笑,蓁娘對曉風堂一點關心的表示也沒有,又引來了后廷許多人的議論。
他們已經忘了蓁娘被慕容氏拉倒差點就摔死的事,現在他們只看到,蓁娘活的好好的,而兇手慕容氏不僅失去了孩子,還失了三魂六魄,整個人只有一口氣吊著了。
于是掉了個個,蓁娘反倒成了被指責的那個人。
對于惡意的中傷,蓁娘一律采取不理不睬的態度.
齊氏幾人知道她如今落下了頭痛的毛病,吃藥扎針都沒用,隔上十天半個月頭就要疼上半天,好友紛紛為她打抱不平。
不過蓁娘卻道:“慕容氏的孩子早產,究竟跟我也沒關系,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的人,其實也只是一個睜眼的瞎子……”
“我何必跟瞎子計較那么多,不過一群閑極無聊的人,聽風就是雨,人云亦云,說我小肚雞腸,不過是針沒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疼,等他們也遇到這種事,就知道‘原諒’二字,是世上最意難平的事……”
蓁娘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寄奴旁敲側擊的勸她趁機和父親緩和關系,不管怎么樣,父親現在心情不虞,若有人陪著他安慰他,他肯定希望這個人是生母。
蓁娘想了整整一夜,她明白,與李暉早晚都要有面對面的那天,事情必須要說清楚,不管以后是決裂還是和解,他們總要選一條路。
自她憶起許多事情后,對李暉熱切的關心,卻像是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衣裳般別扭。
在許多個沒有他的日子里,蓁娘早就習慣了面對深夜里的孤獨。
那些關于花開花落、日出日落的趣事,她還有許多人可以傾訴,不是非他一人不可。
這世上少了誰天也不會塌,她已經做好了后半生與孤寂相隨的準備,卻發生了受傷的意外,而李暉,也突然變回她最深愛的那個人。
他俊雅的面孔、溫柔的眼睛,看著她時仿佛春風拂過撩人心扉,仿佛這一年間的猜疑、漠視都不存在。
蓁娘知道自己還愛著他,只是在深愛的背后,她猶豫了。
因夭亡的小皇子還未足月,因此在玉碟中并未留下序齒和名字。
只有史官記錄的寥寥數筆,除此之外,這個未出生就夭亡的孩子,在不相關的人記憶里,再未留下一絲波瀾。
……
天王寺的僧人為小皇子舉辦了一場水陸法事,李暉已經下令,明日便把小皇子的棺槨送去奉恩寺安葬。
慕容氏得知這個消息后,騰的一下翻身爬起來,她不顧自己虛弱的身子,連滾帶爬的跑去小小的木棺旁擁著不放。
“你們都給我滾!”她尖聲嚷叫著,凄厲又嘶啞的聲音像一把刀劃在身上,讓人汗毛樹立。
吳舟哄勸道:“娘子,小皇子已經歿了,總要讓他入土為安才是……”
“你難道就忍心看他在世間徘徊不安嗎?”
慕容氏聽不進任何話,她披頭散發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里緊緊抱著黑漆木棺,神情驚慌,目光無措。
嘴里還喃喃道:“我的兒,你別怕,阿姨會保護你,誰也別想傷害你!”
“乖寶寶,不怕,阿姨在這兒……”
吳舟嚴肅的蹲在她面前看了片刻,眉頭緊鎖,他起身喚了嬤嬤來,厲聲問道:“你們是怎么照顧婕妤娘子的?為何她會如此胡言亂語?”
嬤嬤被嚇得跪倒在地,結結巴巴的回道:“稟內侍,娘子自從小皇子沒了后,一直都不說話,我們做下人的豈敢不好好照顧,只是娘子一直無法釋懷,今日可能是受了刺激了……”
說罷她惶恐的看了眼吳舟,而吳舟狠狠瞪了她一眼,怒道:“好不快去請司藥!”
“是是是!”嬤嬤磕了個頭,趕緊爬起來往門外走。
吳舟轉身見慕容氏還在自言自語,不由得頭疼,揮了揮手指,他吩咐身后的內侍道:“時間耽擱不得,你們把婕妤娘子拉開!”
三四個內侍領命,向慕容氏走過去,而慕容氏則哭喊著‘放開’,她怎么也不肯放開手中小小的木棺,任憑內侍如何勸說拖拽,指甲被硬生生的掰斷,也不肯丟下孩子。
一時間曉風堂內亂做一團,宮人們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啊疼!”
一個內侍齜牙咧嘴的叫嚷了起來,慕容氏眼神似兇獸般駭人,她狠狠瞪著面前的人,張嘴就咬上了那內侍的手指,很快從她的牙齒間流出了血。
吳舟看著慕容氏已經瘋魔般的在咬人,急道:“找塊帕子塞住她的嘴!”
“拿繩子來綁住婕妤娘子的手腳,先把小皇子的棺木抬走!”
吳舟急的跳腳,他沒想到慕容氏的反應會這么大,小皇子夭折固然可憐,可總要入土安葬才是,他也不過是個聽命辦事的……
宮人拖著司藥急忙趕了來,吳舟差點對她作揖,“快想想辦法,婕妤娘子是不是瘋了?”
司藥也無法接近慕容氏,她嘴角還淌著鮮血,看人的目光無比瘆人,連吳舟都忍不住打了個抖。
司藥還從未見過這種情況,只得先命人去煮麻沸散給慕容氏灌下去,讓她昏睡過去再說。
慕容氏被拿著繩索的內侍按在地上,她嘴里發出凄厲的尖叫,老遠都能聽見,吳舟親自端著麻沸散給她灌,卻在她的掙扎間潑去了大半碗。
慕容氏趴在地上狼狽不已,原本蒼白羸弱的臉頰被氣的通紅,眼淚和著藥汁打濕了頭發,亂七八糟的黏在臉上。
哪里像一個高貴的宮廷婦人。
秦氏和蕭娍兒一進門看家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都給我住手!”
秦氏柳眉倒豎,怒容滿面喝道,她狠狠瞪了眼吳舟,“你們在做什么?”
“慕容婕妤是正三品的嬪御,你們怎敢如此對她!”
說罷她命自己身后的宮人去扶起慕容氏,慕容氏的精神還處在瘋狂中,差些就咬上了段嬤嬤,唬的她嚇了一跳。
蕭娍兒看著慕容氏震驚不已,在她印象中,慕容氏永遠都是如少女般安靜、柔美,何時這樣癲狂過……
這還是她嗎?
吳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過火,可他也實在是沒辦法了,對秦氏和蕭娍兒做了一揖,他把事情的原委道了一遍。
秦氏聽完后面若冰霜的看了他一眼,繼而撥開身前的閑雜人等,捏著帕子親手拭去慕容氏臉上的污漬,她滿懷心疼道:“他們弄疼了你沒有?”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光著腳呢,我們先坐下好不好?”
她輕柔的嗓音如哄勸一個懵懂的稚童,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慕容氏居然安靜了下來。
她愣愣的看著秦氏,任由她為自己擦臉、理發。
秦氏忍不住掉下眼淚,哽咽著聲音道:“阿嵐,你舍不得孩子是不是?”
慕容氏聽見‘孩子’兩個字,眼中聚集了焦急,她慌亂的俯下身抱著木棺,生怕有人會搶走她唯一的寶貝。
秦氏蹲下去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哄道:“阿嵐,你聽我說,奉恩寺是皇寺,那里供奉著恭顯皇后的牌位,孩子有她的照拂,很快就能投胎轉世了!”
“你舍不得孩子是不是?”
慕容氏呆呆的點了下頭,然后手里抱得更緊,秦氏眼中帶淚笑了起來,“那就是了,你舍不得孩子,孩子也舍不得你,他還沒有看過你、看過他父親呢!”
“你聽話,讓他們把孩子帶走,只要你心里有他,他一定會回來的!好不好?”
慕容氏瞪大眼看著秦氏,“真的嗎?”
“只要我想著他,他會重新做我的孩子嗎?”
秦氏強顏歡笑的點頭,“嗯!”
“一定會的!”
她扶著慕容氏的胳膊,道:“可是你要先放手,不然他錯過了日子,就不好過投胎轉世了!”
慕容氏不愿意,她猶疑不定的看看秦氏,再看看蕭娍兒,蕭娍兒還沒回過神來,觸到慕容氏的眼睛,她忙附和的點頭,干巴巴勸道:“秦修容說的沒錯,阿嵐,你先放手吧!”
眾人輪番勸了半天,慕容氏才不舍的松開手,被秦氏和蕭娍兒扶著坐下,秦氏喚人打熱水來,親自擰了帕子給她洗臉、洗手又換了衣裳。
慕容氏的侍女玫娘冷冰冰的看著吳舟,他尷尬的站在室內,手腳都不知怎么擺才好。
秦氏沉沉的瞥了他一眼,變了幅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但你也該體諒慕容婕妤的心,她失去了孩子,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
“你們卻來了這么一群人,也不肯好好解釋,抬了棺木就要走,你讓人如何能接受?”
“你們這是在剜人心掏人肉?。 ?
面對秦氏的指責,吳舟自知理虧,訕訕的埋下頭,只能豎起耳朵聽著。
秦氏說夠了,疲憊的揮揮手,“這是阿郎的命令,你們走吧!”
“婕妤已經這幅模樣了,你若是覺得愧疚,就去向阿郎稟報一聲,請他來曉風堂看看……”
吳舟唯唯應諾,對身后的下屬使了個眼色,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秦氏和玫娘哄著慕容氏收拾干凈了躺在床上,握著她冰涼的手,秦氏對玫娘道:“你家主子還沒出月子,可不能受涼,去灌兩個湯婆子來!”
經過方才一事,玫娘對秦氏已經是全心全意的感激和信任,她‘唉’了一聲,福了福膝就出門去了。
秦氏坐在榻邊擔憂的看著慕容氏,伸手拂去她額角的細發,道:“你身子骨還未恢復,先睡一覺,我就在這兒陪著你,你安心睡~”
慕容氏在秦氏溫柔的動作中,感覺到陣陣疲乏襲來,她微微點了下頭,闔上紅腫的眼皮,沉沉睡去。
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秦氏目光幽深,最后落在慕容氏手腕上因為掙扎用力而被勒出的烏青,她喃喃道:很疼是不是?
那就記住這種疼,等你好了,就去向她討回來屬于你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不怕真小人,就怕偽君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