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孟晗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睡過去的,朦朦朧朧中,又聽到一聲更爲劇烈的爆炸聲;躺在行軍牀上,都能感覺到地面的震動。
司令部的軍官們都驚醒了,站在山頭上,拿著望遠鏡,朝南面觀察。天剛矇矇亮,光線不是很好,看到爆炸還是在石城門附近,煙塵尚未散去,影影綽綽中,看到無數裹著黃頭巾的太平軍,衝進了城裡;西南面城牆上的抵抗,已成崩潰之勢。
楊孟晗看了看身邊的參謀長阿爾貝.皮埃爾,問道:參謀長,你的意見呢,我們該怎麼做?
阿爾貝.皮埃爾:楊,我堅持我的個人意見,以少數兵力,投入巷戰,毫無意義;反而,我認爲,現在是擺脫接觸的時候了;我的意思是,現在應該全軍反向撤退,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自己。
阿爾貝.皮埃爾是個稱職的參謀長,處處從巡防旅的利益著想;可是,這裡是中國,這裡是我大清;如果楊孟晗這麼做了,彈章和口水,能把巡防旅瞬間淹沒。
楊孟晗嘆口氣,以堅定的語氣下達命令:執行二號作戰計劃,何鼎桂之步兵二營進城,在金川門以南,建立防線;方浚耜之步兵三營抽調兩個連,接管鍾阜門;幕府山抽調一個炮兵連在獅子山以南建立炮兵陣地。保證三門暢通,疏導百姓出城......
老父親在幕府山豎起了楊字大旗,這是他領兵作戰時的認旗;儘管他現在手下無一兵一卒,大旗一豎,就是給散兵潰卒,提供方向,自動聚攏而來;只有聚在一起,纔有可能在混亂的戰場上活下來,這是一個基本常識。
不到半個時辰,人潮就開始在三個城門口淤積;好在大門是敞開的,人潮流動只是慢點。何卓人帶上來一個看著像是綠營隊官的人,那人身上也帶著傷。
楊孟晗:你是守那個門的。
隊官:小的是守聚寶門的。
楊孟晗:聚寶門應該沒事呀,怎麼就丟了?
隊官:石城門被二次炸開了,口子比夜裡要大得多;長官剛派出兩隊人過去幫忙。不料,之前入城避難的和尚突然拿出武器,瘋狂砍殺咱聚寶門守軍。原來這些和尚都是太平軍假扮混入城內的。在裡應外合下,我等措手不及,讓長毛攻佔了聚寶門,打開了城門,大隊人馬開進城內,誰也攔不住了。嗯,剛纔,我還聽人說,長毛還通過懸梯,攻上了水西門、旱西門,這兩個門也失陷了;都不知道該堵那個口了......
楊孟晗:你手下還有多少人?
隊官:連我一起,十八個,就這些了......
楊孟晗:嗯,你去城外,到幕府山,找家父報道吧。
隊官應了一聲,就領人走了,他們算是命大的了。
楊孟晗:何卓人,敵軍到什麼位置了?
何卓人:最新消息,敵人已經控制清涼山、鐘鼓樓、雞籠山一線;南北城被攔腰切斷了。長毛正在分兵,一會就可能和我們撞上;南邊的,旗兵、綠營、練勇很多退進滿城了,滿城也被包圍了。其他地方還有廝殺聲,但越來越弱了;我們的大旗在獅子山頂,看到的人,都應該往這邊衝,纔是對頭的呀。
往滿城退卻,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實際上北邊長毛兵力最空虛。趁著大隊長毛還未入城,毫不猶豫的衝往北城,纔有逃出生天的一線生機。而且,只要一猶豫,稍稍一遲疑,這個時間窗口,就關閉了。
看來,江寧將軍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等人,多年不上戰場了,這當機立斷的能力,也一般般。雖然指責陸立夫大人時,說得頭頭是道的;等大事落到自己頭上,也是一樣昏頭昏腦的,大哥不講二哥的。
也許是巡防旅兇名在外,長毛不大靠近巡防旅防線;有膽大冒失的,往跟前走幾步,基本上做了槍下之鬼。下午時,還有長毛拖來好幾門火炮,企圖轟擊巡防旅街壘防線;還沒架好炮,就讓巡防旅炮兵點名了;一陣高爆彈,還引爆了長毛的火藥,在防線幾百米處,炸出來一個大坑。
楊孟晗:卓人,如果旗兵全力衝擊,能跑得過來嗎?
何卓人:剛纔城外的偵查員來報,幾乎所有的城外長毛主力都入城了;想衝過來,還不如從就近的城門衝出去。不過,不可能的,旗人丟失旗城,逃回去也是死罪;而且,拖家帶口的,只能硬頂死拼,撐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
楊孟晗:參謀長,晚上突擊一下,可行嗎?
阿爾貝.皮埃爾:楊,我的建議還是,越早撤離越安全。
楊孟晗:嗯,讓大家做準備吧,但還得等等。卓人,城外百姓怎麼樣?
何卓人:令尊大人讓人蒸了一些饅頭,一人發兩個,讓他們自行東去了;倒沒有長毛阻攔逃難百姓,都進城來搶東西來了。
到下午時,逃難的人就稀了,間或地一兩個;城內南北交通,基本上給阻斷了。喊殺聲、槍炮聲,基本上集中在旗城一帶。
有些聰明的長毛,嘗試著用門板裹著棉被,一點一點朝巡防旅防線推進;雖然巡防旅用炮火和交叉火力,把幾次進攻都打退了;但防線的壓力越來越大了。
經過一天的巷戰之後,南京城大部分地盤落到了太平軍的手中;只剩下西南面的旗城和東北角的獅子山兩塊孤島。
傍晚時分,何卓人、張繼庚過來彙報最新情況。
張繼庚說:據逃出來的人說,太平軍涌入南京時,鄒鳴鶴寫下絕命詞曰:“臣力難圖報稱,臣心仰答九重。三次守城盡節,庶幾全始全終。”隨後他率隊出戰,與太平軍對罵不止,終因血戰力竭被俘。嗯,鄒鳴鶴大人當廣西巡撫,駐守桂林時,太平軍曾圍攻41天不克,死傷慘重;因此對他早就苦大仇深恨似海了;早就想找回場子,出口悶氣的。如今在江寧破城後,撞上了鄒鳴鶴大人,自然是毫不心慈手軟;鄒大人力竭被俘後,長毛爲了發泄往日心頭之恨,把鄒大人亂刀肢解了,屍身都找不回來了。
楊孟晗:嗯,情況你跟家父再詳細說一下,家父會上本的;朝庭總要給鄒家一個交待才行。嗯,卓人,怎麼沒看到有幾個官員逃出來?
何卓人:南京七品以上官員,每個人都分頭帶隊,領著幾百青壯練勇,在南面各守一段城牆;石城門剛破時,很多人都自發地過去支援;大多數不是戰死了,就是給逼進滿城了;也不知道進去了幾個。
夜間,倒是有三三兩兩的百姓和散兵遊勇,趁著夜色,偷偷溜過來;大股的,就沒有了。
晚上,父親過來了,他有些不放心,過來看一眼。
楊孟晗問父親:要不要衝一下,接應一下。
老父親:那要有能力救才行;事先,老夫都跟他們說好了,巡防旅是新兵,打野戰尚可,打巷戰肯定不行;一旦城破,事不可爲,我楊家在城北三門守一天一夜,等他們突圍,爲他們斷後。在場衆人,雖然沒有簽字畫押,心裡都有數;儘管現在有些意外,他們沒有第一時間往外衝,但我楊家遵守這個口頭承諾!
老父親的看法,也跟阿爾貝.皮埃爾的想法差不多,穿蓑衣救火是不行的。
可是,一夜沒有動靜;也許,大家都疲憊不堪了;不管是進攻的,還是防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