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的一個晚上,二哥孟曦、汪百衡陪著章長友和丁默亞,來了秦園。
過了立秋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就過去了,至少晚上沒那麼熱烘烘了,無法入睡了。
靠海邊的滬上,太陽落山後,有陣陣涼習習的海風吹過來;在寬敞的院子裡,坐在竹椅上,吃著在井裡冰好的沙瓤西瓜,鮮嫩的菱角、蓮藕、蓮蓬、香梨;看著樹影中、草叢中,明滅閃爍的螢火蟲,與天空中點點繁星,交相輝映;聽著遠處的蛙鳴蟲唱、風吟葉語。讓人不知不覺,就想躺在竹牀上,什麼都不幹,什麼都不想,就這麼懶懶地躺著......
入秋後的滬上夜晚,是舒爽、寧靜、閒適的。
吃了一陣瓜果,洗了手;蕓娘就給每人上了一杯黃山毛尖。嗯,大家都是安徽人,沒外人的時候,大家都是喝這個,清茶一杯,最是鍾愛;不像對付、忽悠歪果仁的時候,搞許多花頭,玩許多套路。
大道至簡,莫如是也。
楊孟晗看看幾位臉色紅潤、福氣團團的來賓,知道幾位這兩年,日子過得都不差;有楊家幕後的支持,他們的生意,是越做越順當,連貪官污吏找岔子、黑道會黨敲竹槓這些煩心事都少;每個月牙花花地往家裡賺銀子,在滬上,給大家族裡各支各房,買套帶花園的小洋房,都不是很在意。
楊孟晗:百衡兄,今年的春茶銷得怎麼樣?
汪百衡:今年的茶葉外銷,嗯,清鳴,漲了有兩三成吧,是吧;綠茶春尖上貨就沒了;紅茶、鐵觀音、花茶、炒青、茶磚茶餅,我們稍稍壓了下節奏,怕貨上涌了,價格行情不好;但我們也不宰西人,合理的價格就好;幼鳴你說得對,什麼事看長遠;穩定的價格,穩定的質量,慢慢信譽就起來了。除掉幾個小類品種,我們和金能亨一起講故事外;大宗的走量的,走的就是又便宜又好的路數,而且我們負責到底,是我們的問題,事後我們都賠的;幾大洋行都是跟我們拿貨。就是有人拿便宜貨,往市場裡衝,外商有時也不一定敢要,怕質量出問題後,找不到人,反而不劃算。
楊孟晗:是不是這樣,也不知不覺,控制了定價權吶?
汪百衡一拍大腿:是吶,幼鳴,你說的真是!所有的外商買貨前,都會來新東方洋行大廳看牌價;嗯,賣貨的也這樣;誰都怕吃虧嘛。
楊孟曦:今年的生絲,行情也好;開繅絲廠,這個路子走得太對了。以前,除掉輯裡湖絲,又白又細;其他地方的,都有點偏粗偏短偏黃。現在,繅絲廠繅出來的,都是這個品相,甚至有點時候還要長些、韌些,價格也高一兩成。嗯,新惠康絲業的生絲,利名洋行的愛棠,幾乎全包了;旗昌洋行的金能亨多少能搶到點;搞得阿禮國一次在我辦公室裡發火,差點把我的茶幾給砸了;呵呵......
楊孟晗:二阿哥,翁家的研究所,動手了沒有?
楊孟曦:開始了,先從蠶種開始;愛棠對這事積極得很,我們的上等蠶絲越多,他賺得越多;讓法蘭西絲業協會,派來了幾個專家;師範學院李善蘭也摻和進來了,要辦個研學一體化的養蠶專業吶。嗯,江南地區,包括浙江,尤其是湖州、杭州,對這個專業,支持的熱情都很高,都覺得這是積功德的事情。
章長友:幼鳴,這件事要是辦好了,將來,比茶葉這行,賺得銀子,只多不少啊。
丁默亞:要是在過幾年,把織綢、提花、印染技術再引進來,我們未必不能恢復往日絲綢之國的盛況啊。
楊孟晗沒說話,心裡知道,越往後面越不容易;沒有足夠的人才支持,一切皆是空中樓閣;如果教育跟得上,通過一兩代人的努力,也許有可能。
產業鏈,不是那麼好建立的。
汪百衡:這個月,我們就要開始往舊金山航線的處女航,不知幼鳴有什麼考量?
楊孟晗:你們現在掌握到哪些情況?
汪百衡:估計來回往返一次,考慮中途停靠、維修,怎麼都要三四個月。
楊孟晗:那這樣,要是搞固定班輪,哪怕半個月一個航班,至少要八艘船以上,才能倒騰得開呀?
二哥孟曦:我們和阿禮國商量過多次,虯北船廠,郵輪、客輪也會是它的主流船型之一;頭兩年,只能是貨輪跑一跑;順帶著把前期打前站的人,放下去;沿途設點。爭取三年之後,進入移民高峰期。
楊孟晗:虯北船廠幾個幹船塢?
楊孟曦:十個船塢,其中兩個維修船塢,八個造船船塢。目前,造船的週期都在一年多點。
楊孟晗摸摸臉:還是有點少啊?
楊孟曦:我們也沒想到,生意發展得這麼快,現在瓶頸就是船;包括大夏移民,幾百萬那邊安置也沒問題呀,就是運不過去。
楊孟晗:現在,造船的材料是怎麼解決的?
楊孟曦:鋼材眼下肯定是進口,木材基本上是從東北滿洲來的;下一步,等金能亨的木材加工專業設備到了後,估計明年,婆羅洲大夏公司船用木材加工廠也能供貨了。
楊孟晗:蒸汽發動機現在是什麼思路?
楊孟曦:商用發動機要求沒那麼高,虯北船廠就有發動機分廠;利名洋行搞了個小型發動機廠,給青浦小船廠配套的。我們新東方洋行在啓德港的第一個項目,就是和旗昌洋行建一個大型船廠,至少是虯北船廠的四、五倍大,全套的;鋼材也用當地法國鋼廠的。
加上大夏公司與法國合資的造船廠,實際上有三家了,光造新船的幹船塢就超過四十個。這樣下來,三五年後,瓶頸就會突破了。看著慢,實際上已經挺快了。
章長友和丁默亞專程過來,肯定有重要議題要談的;但看他倆話又不多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目視下二哥,看看你們到底是幾個意思?
楊孟曦:新東方洋行除掉派丁墨村在南洋主持外,下一步的主要拓展方向,是向東向北;現在以什麼樣的身份切入進去比較好?
楊孟晗:不知章兄、丁兄,您二位自己,是個什麼章程?
丁默亞:我們也派人瞭解過了,日本、朝鮮,雖然也有外國船進出;但他們的做法,跟我們廣府做法如出一轍,對西人較爲排斥;尤其是日本,對鴉片控制尤爲嚴厲,比我大清強多了;販毒吸毒,皆是重罪,所以鴉片在日本一直沒有氾濫。我現在越來越理解幼鳴和潤淼先生的心中擔憂了,偶爾去上海縣城,看到遍地鴉片,真真切切感受到,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所以我們幾家相互約定,寧願辛苦點跑遠點,也做正行生意,不賺這帶血的錢。百齡兄南下,我和章兄,一個向北,一個向東。
楊孟晗想想說:具體怎麼做,還要等情況進一步瞭解清楚,而且,我們有足夠的軍艦、輪船後,纔好發力。現在,不如這樣,你們都掛大夏國的外駐公使身份,有正式的官身;同時,巡防旅情報部也派員跟你們一起行動;你們只是平時幫著打打掩護,不參與具體的情報活動;這樣,你們就有三重身份,二位,意下如何?
章長友:如此甚好,謝謝幼鳴看重;我和默亞老弟說好了,我長幾歲,就少走幾步,跑日本、朝鮮、小琉球;檀香山和美洲歸他。
楊孟晗:那好,我現在兼管著大夏的外交事務,我就委託章兄、丁兄爲七品外交公使,回頭會有委託書和任命書給你們;美洲各國,因爲語言的限制,丁兄一開始做起來,會有些吃力;我這邊會逐步聘請猶太人做落地的領事,或者有些國家的公使讓他們做也可以,丁兄主要坐鎮檀香山,居中協調就好;具體細節的事,找外事局辦事處的陸耕濃,由他負責跟你們聯絡。嗯,我這裡強調一句,國人幾千年來,心底無私、以誠待人,搞習慣了。出門在外,可不能這樣;今晚涉及到情報的話題,希望你們永遠爛在肚子裡,跟誰都不能說,包括自己的枕邊人。你們走到哪,就是外交官加商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