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前輩!您可別想岔了!這世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現在的日本固然是中華之死敵,但如果是一個世紀之前的日本呢?同樣的道理,一個世紀之后的日本也不同于現在的日本……”
王秋苦笑道,“……在我們那邊的不久之前,我們才剛剛在東京跟美國人打了一仗,并且凱旋歸來呢!”
“……在東京跟美國人打仗?難道你們那邊的日本已經成了中美爭奪的戰利品?”胡德興驚呼道。
“……勉強也可以這么說吧,不過還要加上俄羅斯……”王秋想了想答道。
“……這……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沒想到那么狂傲霸氣的小日本,居然也有任人宰割的一天……”
胡德興有些頹然地嘆了一口氣,然后繼續追問說,“……那么,我們的黨最后取得勝利了嗎?”
——剛才播放的紀錄片,最晚只到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全面爆發為止,故而他會有此一問。
但在下一刻,胡德興馬上就發覺了自己提了一個傻問題——如果沒有勝利的話,對方是從哪兒來的?
“……那么,我們什么時候取得勝利?”于是,沒等“未來的同-志”開口,他就連忙改口問道。
“……是的,我們的黨最后勝利了。現在是1934年,抗日戰爭將會在三年后的1937年全面爆發、十一年后的1945年獲得勝利,紅色的新中-國則將會在十五年之后的1949年正式誕生……”王秋點頭答道。
“……這么說來,即使一切按照原有的歷史進程發展,我們也會頂住反對派的圍剿,戰勝漢奸和日寇,打贏即將爆發的抗日戰爭,建立起一個社-會-主-義的新中-國?”胡德興的語調中似乎帶上了幾分興奮和激動。
“……沒錯,但是,在勝利的曙光降臨之前,工農紅軍將會在這幾年里遭遇成軍以來最慘重的挫折,江西的中央蘇區很快就會完全陷落,南方的幾個革命根據地也堅持不了多久……”
看著胡總政委因為知道了光明未來而一臉興奮到蕩漾的表情,王秋忍不住開口給他澆了盆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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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然后就是‘長征’對吧!剛才的影片里似乎是這樣稱呼的……唉!早先跟黨中央斷了聯系之后,又看到紅軍在福建事變期間毫無動靜,我就覺得這回的反圍剿戰局只怕是不妙;前些日子聽說廣昌戰役失敗,中央蘇區北大門洞開,更是已經預感到‘中華蘇維埃國’可能大勢已去……但還是沒想到他們竟然能把仗打成這副慘樣——連個目的地都沒想好,就學著李自成的榜樣,急匆匆地丟了蘇區當流寇!”
胡德興總政委有些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而且還一口氣逃竄了兩萬五千里……真不知是該夸獎他們的腿腳好,還是罵他們膽大妄為……算了,還是請你再給我解說一下,那些尚未爆發的戰爭吧……”
“……好的。”王秋點點頭,“……雖然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越俎代庖,搶過諸位革命前輩救國救民的艱巨任務,但若是能夠給胡老前輩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我們這些做晚輩的還是很樂意的……”
——接下來的時間里,金奇娜端出了熱茶和點心,而王秋則拿出了幾本中-國近代歷史圖冊,還有一本現代中學歷史教科書,給胡德興總政委講解在中華大地上還沒有發生,但卻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于是,一幕幕災難般的地獄畫卷,一曲曲天堂般的光榮頌歌。霎時間全都展現在了胡德興總政委的面前。讓他時而大喜、時而大悲,仿佛置身在夢中一般——但他依然明確地知道,自己目前還清醒著。
首先,自然就是再度回顧一遍即將進入尾聲的第五次反圍剿,這些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但是,胡德興總政委身在上海,從去年就跟江西瑞金的中央蘇區完全斷了聯系,只能從報紙上了解一些公開的信息。而國民黨的戰地新聞之中,多有吹噓注水的成分,不少“捷報”純屬捏造,甚至連老-毛都在報紙上“死”了不止一回(有人信以為真,還給他設靈堂上香祭祀),所以還得靠王秋告訴他們江西那邊的真實戰況。
“……在今年六月,鑒于廣昌戰役失敗,中央蘇區的北大門洞開,中-共-中-央三人團決定分兵六路抵御國民黨軍隊的攻擊,結果因為分散了兵力的緣故,到處被動挨打,卻打不出任何一場殲滅戰。
等到今年八月,也就是這個月,紅軍的北方戰線已經全面崩潰,被國民黨中央軍攻占了全部的前沿陣地,彈藥糧秣也瀕臨枯竭。而國民黨各路軍隊卻在空軍、炮兵的支援下,開始了大踏步的推進。等到九月的時候,中央蘇區已經陷落大半。潛伏在南昌行營的地下工作者,又傳來了蔣介石馬上就要發動最后總攻擊的情報。對此,中-共-中-央顯然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而是倉皇放棄了中央蘇區,踏上了長征之路……”
談到這里,王秋卻又話鋒一轉,“……雖然江西蘇區的陷落,確實讓人很是惋惜,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瑞金革命根據地跟國民黨的統治中心距離太近,發展空間太小,軍事壓力太大,戰略位置其實相當不利。除非有能力正面擊敗蔣介石的嫡系中央軍,或者從背后組織起大規模的暴-亂和兵變,直接毀掉蔣介石自己的根據地,否則紅軍就必須跳出這片局促之地,沖向更廣闊的天地,紅色革命才有勝利的可能。”
對于這一觀點,胡德興總政委沉吟了一會兒,表示有保留的同意——在大革命失敗的時候,紅軍并非沒有想過在北方開枝散葉,無奈當時的北中-國實在沒有這個社會基礎,故而只能在南方先扎下根來。
再接下來,王秋又稍微講了講紅軍這邊的長征,國民黨這邊的兩廣事變、西安事變,然后是盧溝橋七七事變和全面抗戰爆發……上述這些東西,在之前的紀錄片影像中都有描述,因此只是簡略一談。
讓王秋感到有些奇怪的是,當他提起南京大屠殺的慘狀之時,胡德興的表情倒是非常淡定,只是搖頭微微嘆了口氣,完全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怒發沖冠、熱淚盈眶……后來一問才知道,這個年代的縱兵屠城、奸污擄掠,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苦難深重的中-國人早已把眼淚流干,對這種事已經幾乎激動不起來了。
舉一個很直白的例子,如今的國民黨軍隊就正在各處蘇區殺得人頭滾滾,燒村屠鎮,論野蠻和殘暴的程度,恐怕絲毫不比日本人差。即使是以南京為例,在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殺之前,這座六朝古都就已經遭遇了好幾輪浩劫——當年太平軍攻下江寧(清朝對南京的稱呼)算一次,湘軍攻下天京(太平天國對南京的稱呼)是又一次。尤其是在湘軍攻破天京的時候,不僅揮刀屠戮、殺得雞犬不留,還縱火焚城,還一口氣將瓊樓玉宇、萬丈宮闕統統都付之一炬,簡直比日本鬼子還要殘暴,都已經稱得上是“反文明罪”了。
而更近的一次浩劫,則發生在孫中山的“二次革命”失敗,張勛率領“辮子軍”攻破南京的時候。當時在辮子兵的肆虐下,南京城陷入了空前的慘劇之中,幾乎是天愁地暗,中外震動,連袁世凱聽了都為之咋舌。那些辮子兵所到之處,挨家挨戶上自天花板,下至陰溝,挖地三尺,一丁點都不放過。城內的婦女也飽受這些人的戕害,投秦淮河自殺的女子幾乎堵塞了河道……浩劫過后,用當時人的話來形容就是,南京城內“各等人民皆體無完衣,家無一餐之糧”。
與之相比,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殺,雖然殺的人更多一點,但也就是量的差異,還談不上質的突破。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確實是一個人命微賤如草的悲哀年代,連血光和戰火都已經無法吸引眼球了。
而另一方面,王秋也從胡德興總政委的嘴里,聽到了這時代的國人對抗日戰爭的看法——在剝掉了那層包裹著愛國激情與民族主義的外衣之后,中日雙方的戰略策劃,完全只能用傻瓜對蠢蛋來形容。
首先,日本人的整個戰爭策略完全就是亂彈琴,終極目標固然是滅亡中-國,但卻始終沒有一個穩定清晰的路線圖,一會兒一個主張,執行起來也是隨心所欲,給人感覺頗為無腦,有如只知吞咽不懂消化的貪吃蛇——每次爆發沖突之后都想議和,每次都想在議和以前找點籌碼,每次找到籌碼之后都會改變議和條件,每次改變了條件又想重新議和,每次重新議和以前又想再找點談判籌碼……結果只好戰到地老天荒。
另一方面,蔣介石的戰爭策略倒是很明確,但也很撲街,就是拆東墻補西墻地拼命拖時間,一邊死撐一邊眼巴巴地盼著國際調停,祈求著美國爸爸來救命,同時還要保存實力,卻從來沒想過要自力更生……結果就是一再坐失良機,始終被動應付,疲于應付,被日本人牽著鼻子走,活像是低等動物的應激反應。
——在老蔣的概念里,精兵強將似乎都是從銀行里用錢買來的,而不是在烽火硝煙之中殺出來的。
所幸中-國的身板夠大,在被吃掉之前,就讓日本人先消化不良了——想想也真是夠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