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豐銀行這一次還真是出人意料的慷慨啊……六千萬港元!我敢打賭,這筆軍事貸款連帶之前的幾筆風險投資,最後都絕對會賠得乾乾淨淨,那位蔣先生到時候肯定連一個子兒也還不出來!”
漢弗萊爵士一邊切著自己盤子裡的小羊排,一邊對香港總督貝璐爵士如此嘀咕著說道。
“……我想,匯豐銀行在答應給蔣先生提供融資的時候,就沒希望他能夠還貸,而是希望他能夠更徹底地交出政府財政權力,順便再把他轄區能抵押的資產統統拿出來。”
香港總督貝璐爵士隨口答道,“……而且,蔣先生剛剛在湖南的戰場上取得了一次重大勝利,從而讓他那個搖搖欲墜的小政府,再次擁有了一定的投資價值……勝利者總是應該得到獎賞的。更何況,我們還需要他來幫忙打擊赤色分子——這些布爾什維克眼下可是膨脹得好像瘟疫一樣快!”
漢弗萊爵士微微點頭,在抵達香港之後,他也已經聽說了此事——就在三天之前,持續了大約一個月的湖南混戰,終於塵埃落定。在國民黨海軍炮艇的轟擊之下,蔣介石的嫡系部隊成功殲滅了湘軍主力,並且繼而一舉攻佔長沙,從而基本控制了湖南一省的大局。雖然何健帶著少量殘部突出重圍,往南逃到了衡陽,企圖繼續負隅頑抗,但整個戰局明顯大勢已去,只等著他什麼時候能夠接受事實,通電下野了。
通過這場短暫的戰爭,蔣介石終於把他的實際地位從“武漢市長”拓展到了“湖廣總督”,勉強有了跟南京汪精衛當局並肩而立的本錢,也更加贏得了港英投資人的青睞……但問題是,就在薛嶽與何健拼死廝殺的同時,紅軍在湖南省內的力量也趁機暴漲——賀龍部在得到中央紅軍的增援之後,從湘西大舉東進,一口氣攻佔了常德以西的幾乎全部土地。項英則指揮剩餘的江西紅軍,沿著中央紅軍出征的道路向西進軍,先是輕易攻克了贛州,繼而進入湖南境內,眼看著就要切斷粵漢鐵路,阻隔廣東跟北方的全部交通線!
看著地圖上成片蔓延的紅色斑塊,香港的英國殖民者自然是感到心急如焚。更何況,如今的工農紅軍在上海方面的竭力要求之下,對帝國主義在華勢力的金融和商業網點,採取了更加殘酷的毀滅性政策——具體來說,就是“人殺光,錢搶光,賬簿燒光”!紅軍打到哪裡,哪裡的帝國主義勢力就會被徹底拔起……雖然眼下還只是在一些不太重要的中小城市受到了損失,但這一危險的勢頭必須得到儘快遏止!
“……我明白,爲了讓帝國在東方的多年經營不至於打了水漂,我們必須給蔣介石提供幫助,讓他有能力保護帝國的在華利益……至少是牽制住布爾什維克的兵力,讓他們生不出南下窺視香港的心思……”
說到這裡,漢弗萊忍不住嘆了口氣,“……日本人的刺刀,已經明顯是靠不住了啊!”
“……沒錯,在過去的兩個月裡,不列顛對這羣東方矮子的寬容已經達到了最大限度!但對於不列顛交付給他們的任務,日本人卻完全沒有任何履行的意思!三萬日軍進入南京已經一個月了,卻還沒有對盤踞上海的布爾什維克匪徒發動過任何一次哪怕是試探性的進攻!甚至沒有把部隊移動到上海周邊的前線!”
港督先生心情鬱悶地喝了一大口酒,“……相反,在根本沒有布爾什維克活動的華北地區,日本軍隊倒是一仗接著一仗打個不停,消滅了大約十萬中-國軍隊,從年初的停火線向南足足推進了五百公里!
而且,他們接下來似乎還有繼續向南進攻,進一步奪取整個山東省的打算!我們的卡多根公使爲此在南京跟日軍司令幾次交涉,督促他們對上海的布爾什維克儘快開戰。但這幫東洋矮子卻胡謅出一大堆困難,聲稱進攻上海的時機還不成熟,需要再等待幾周到幾個月。但作爲交換,他們很樂意向西去進剿大別山地區的赤色分子,希望不列顛能夠提供更多的支援……真不知日本人的大腦是怎麼長的?!”
“……這個我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沒有看得見的實實在在的利益,日本人一般是不會動的。但乾淨利落的拒絕又不是日本人的習慣。所以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日本人經常會弄出一些自己認爲是兩全其美的方法來敷衍行事,其實卻完全沒有考慮對方的感受,最後往往只會弄得兩邊不討好,裡外不是人……”
漢弗萊爵士也舉起酒杯,啜飲了一小口酒,“……早些年的時候還好一些,但是在最近的這些年來,日本人腦子裡自以爲是的毛病,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嚴重了,甚至發展到了很難正常溝通的地步……”
——事實上,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政府,在美國主導的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之中,也是差不多如此的表現。結果讓伊拉克人和阿富汗人普遍認爲日本也是可恨的侵略者,而美國人同樣不怎麼感激日本人……
“……是啊,爲了督促這些懶惰而又不可理喻的日本人儘快行動,我們不得不讓艦隊從馬尼拉錨地提前出發,跟法國人和美國人的艦隊一起前往上海,同時向日本人和布爾什維克示威。”港督接下去說道。
“……這個我也聽說了。”即將前往武漢上任的漢弗萊爵士挑了挑眉毛,“……但是就我所知道的情況……皇家遠東特遣艦隊在上海地區的戰鬥,似乎進行得非常不順利?”
“……對吳淞要塞的炮擊還算順利,但地面作戰卻是慘不忍睹——登陸部隊全軍覆沒,我們損失了兩個營,法國佬則損失了三個營。外加一艘驅逐艦,若干艘炮艇和掃雷艇,還有一艘輕巡洋艦遭到了重創。
那些狡猾的布爾什維克,利用高懸空中的飛艇作爲觀察哨,引導地面部隊向我們的戰艦發射火箭彈——天曉得他們是怎麼把火箭打得這樣遠,又這樣準確的!雖然我軍嘗試過用水上飛機驅逐這些討厭的飛艇,但沒有一架飛機能夠突破敵人的火力網,全都被布爾什維克的高射機槍和火箭彈給打了下來。而美國人的航母還在寧波……所以,目前艦隊已經脫離了戰線,只等著會合美國艦隊,然後去佐世保找日本人算賬。”
港督先生聳了聳肩膀,“……上海那邊打得怎麼樣,其實並不關我的事。但唯一讓我傷心的是,我軍在長江口登陸場損失的兩個營,都是原本駐防香港的部隊,現在的香港防務幾乎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空虛。”
“……就算你手下的兵力暫時被抽空了,應該也無所謂吧!反正香港這裡又沒有什麼需要用兵的地方。”
漢弗萊爵士的話音未落,就聽到香港總督府外面的街道上,遠遠傳來一片刺耳的喧囂聲浪。
他驚訝地扭頭朝窗外望去,發現一羣穿著各式服裝的華人,正在路燈下一邊遊行吶喊,一邊拋灑傳單,甚至截住路上的車輛,往車窗裡塞各種號外和宣傳單,空氣中充斥著旋律激昂的歌聲……幾個戴著大包頭的印度巡警努力地維持著秩序,用警棍劈頭蓋臉地亂打亂抽。而另一些身穿西裝的總督府低級職員,則是站在街邊,手舞足蹈、口乾舌燥地對他們進行勸說,似乎是想要努力讓這些激動的人羣保持鎮定……
“……親愛的貝璐,外面這是怎麼回事,狂歡節嗎?還是勞工運動?”
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漢弗萊爵士纔回過神來,對正在咀嚼著油炸薯條的港督貝璐爵士問道。
“……香港人正歇斯底里地抗議呢!因爲我在前不久下令查封了他們的反日組織,凍結了他們匯給華北前線中-國軍隊的捐款,又查扣了一批他們準備運往保定和邯鄲,支援宋哲元將軍的藥品……”
港督貝璐爵士撇了撇嘴,“……現在,華北戰場上的戰報已經傳來,宋哲元將軍再次被日軍打得一敗塗地,丟光了他的全部領地和絕大部分軍隊,只能倉皇悽慘地向南逃過了黃河……香港的中-國人聞訊之後,全都傷心不已,並且偏執地認爲這一切都是總督府給日本人幫忙的錯,所以纔要在這裡遊行抗議……”
“……這個我可以理解。從印度到北愛爾蘭,這樣的示威遊行在近幾年來數不勝數。”漢弗萊爵士點了點頭,“……但問題是,你爲什麼要對他們這樣客氣?不僅沒開槍,甚至連高壓水龍頭和騎兵都沒用上!”
“……因爲他們很可能還有用!”貝璐爵士用餐巾抹了抹嘴,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鑑於日本人只願意拿好處而不肯出力的糟糕態度,還有不列顛在華勢力範圍被日本人迅速侵吞的嚴峻事實,倫敦白廳或許很快就會轉變政策。具體來說,就是開始對中-國北方的抗日武裝提供一定支援,以此來表現白廳的極端憤怒,作爲對日本帝國用小花招耍弄不列顛政府、危害不列顛在華利益之事的嚴厲懲戒。
所以,出於這樣的考慮,根據白廳的最新指示,我現在必須表現得儘量曖昧,絕對不能對香港的中-國反日分子表現得太過於強硬,更不能把他們打死或者關進監獄裡。否則過幾天之後,萬一白廳決定要轉變政策,甚至是通過他們給中-國北方抗日武裝提供援助的時候,總督府這邊的立場就會變得很尷尬了。”
“……這倒也是……中-國人畢竟不如印度人那麼馴服,現在就連印度人也在甘地這個苦行僧的煽動之下,開始變得不老實了……”漢弗萊嘆息道,“……我在來遠東的路上,就遇到了孟買的印度人遊行……”
“……比起中-國的布爾什維克,甘地先生已經就像小綿羊一樣可愛了。”港督貝璐爵士有些憂鬱地說,“……對於三個月前率兵洗劫並屠戮了上海租界的那些布爾什維克暴徒首領,你有多少了解?漢弗萊?”
“……很淺薄,很粗略。只知道他們的首領姓方,還有一個女頭目是昔日的清王朝皇族……”
“……是的,愛新覺羅.奇娜,曾經的清朝皇室成員,著名的女權主義文學作家,現在則是令人痛恨的紅色女魔頭,每天都在通過無線電波向人們灌輸她的異端邪說……哦,我想起來了,現在這個時間,正好有她的廣播節目。你真的應該聽一聽,親愛的漢弗萊,這對你接下來在中-國的外交事業很有幫助。”
港督貝璐爵士隨手打了個響指,站在一旁隨時伺候的印度僕役立即領會了主人的意思,轉身打開了房間一角的收音機,在一陣刺耳的沙沙聲之後,開始播放出一個鏗鏘有力的清亮女音:
“……美帝國主義在寧波戰場犯下的滔天罪行,讓從今年以來一路高歌猛進的紅色革命形勢,一度受到了很大挫折!但是,請不要灰心!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或任何力量,能夠磨滅我們的勇氣!在這片中華兒女生活了數千年的古老土地上,我們將會勇敢地戰鬥到底。面對帝國主義列強的入侵,我們將在海洋中作戰,我們將以越來越大的信心和越來越強的力量在空中作戰。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衛我們的家園!我們將在海灘作戰,我們將在敵人的登陸點作戰,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我們將在山區作戰。只要一息尚存,我們就決不投降!!既然美國人相信上帝保佑美國,那麼我們的任務就是送美國人去見上帝!”
“……對於聯手侵犯中-國版圖的各個帝國主義敵人,我們在此莊嚴宣誓:絕不寬恕,絕不饒恕!不可遲疑,不可退縮!死亡是對汝等唯一的憐憫,讓槍炮與劍戟爲吾等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