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9年8月下旬,墨西哥西南部的崇山峻嶺之間,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在緩緩移動。
道路兩側貧瘠的土壤中,混雜著赤黑色的礫石,地上分散著稀疏雜亂的荒草,乾燥的熱風在山谷間呼嘯,道路上的塵土頓時漫天飛揚,夾雜著枯黃的草葉,窸窸窣窣地向人打來。
按照曆法,此時的墨西哥分明應當是在雨季,但老天爺就是吝嗇得不肯多降下些雨水來。
洪休提茲幹王國的遠征軍越是深入墨西哥的內陸,距離太平洋的海濱越遠,旱災的跡象就越是嚴重。
其中旱情最嚴重的幾個土著部落的領地裡,從這個夏天開始就沒有下過一滴雨,一眼望去,處處都是土地龜裂,莊稼枯萎,生機全無,滿目蒼涼。雖然在這個時候,農民們家中上一季收穫的存糧尚未耗盡,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但未來的饑荒已是無法避免。如果這場該死的旱災持續(xù)得再久一些,等到陶甕和地窖裡的存糧吃完,而下一季的新糧仍然無法補充上的話,他們只怕是要去啃樹皮草根,甚至是人吃人了!
所以,看到這麼一支堪稱浩浩蕩蕩的洪休提茲幹軍隊,從遠方的海濱跋涉前來,這片山區(qū)中的每一個村落都是如臨大敵,全都關緊了寨門,拿出了武器,不分日夜小心戒備,生恐這些遠道而來的傢伙爲了補充軍糧,跟自己這些同樣快要斷頓的可憐人爭食――在古代社會,由於交通運輸條件跟不上,大多數(shù)的軍隊都是跟蝗蟲一樣,習慣於走到哪兒吃到哪兒,後勤基本靠搶的。洪休提茲幹人過去也沒少幹這種事。
然而,讓這些心驚膽戰(zhàn)的山民們,感到既欣慰又困惑的是,這支洪休提茲幹人的軍隊似乎並不缺乏食物,一直到這支軍隊沿著大路繼續(xù)前進,離開了他們的家園爲止,都沒有在沿途大規(guī)模地蒐集軍糧。
事實上,這支軍隊的糧食不但沒有匱乏,反而似乎還有不少富餘。當這些洪休提茲幹人得知他們的山寨面臨旱災和歉收,故而不願意向外人出售食品的時候,居然還會拿出一些非常精細的白色麪粉,向如臨大敵的山民們交換一些火雞、野兔等新鮮的肉食,或者直接出售,換取山民手中的金銀和寶石。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洪休提茲幹人的軍隊,是怎麼帶著這麼多沉重的糧食,跋山涉水、翻山越嶺的?
一條由行人千百年踩踏出來的小路,在河谷和山崖之間盤旋環(huán)繞,最後消失在遠方的雲(yún)端。
希望港的前伐木工小頭目考考姆,穿著一身半舊的綠軍裝,戴著一頂黃色的塑料安全帽,踏著一雙剛剛配發(fā)的解放牌膠鞋,帶著幾個差不多打扮的士兵,腳步輕快地走在這條崎嶇的山路上。
現(xiàn)在的考考姆,已經(jīng)不再是靠力氣混飯吃的伐木工,而是帶著好幾個小弟的“預備役武士”了。――
由於所有的“神人”都和遠征軍一起離開了希望港,並且?guī)ё吡诉M行時空貿易的傳送門,原本繁忙的木材貿易也不得不暫時停止。如此一來,希望港就不再需要那麼多的人去砍樹了。考考姆和一部分伐木工因此暫時失業(yè),隨後被編入軍隊,跟著文德嗣大天使長一起前赴阿茲特克帝國。
由於考考姆看上去身強力壯,又精通狩獵和潛行,還有著豐富的野外生存經(jīng)驗,所以他剛一參軍,就被選拔當上了一個五人偵察兵小隊的指揮官,負責走在最前面,爲大軍探路。
更幸運的是,招募他入伍的那位女將軍阿波欽娜大人,在考校過他的武技之後,甚至還微笑著向考考姆許諾說,如果他在這次遠征之中表現(xiàn)良好的話,她就提拔考考姆正式成爲一名高貴的武士!
成爲武士,對於一個平民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踏上了晉升貴族的第一步臺階,可以戴上華麗的彩色羽毛頭冠,享受豐厚的俸祿,住進用金屬板製造的“豪華宮殿”--雖然聽過幾個住進去的武士抱怨說,這些金屬樓房雖然看上去整齊漂亮,但屋頂總是被太陽曬得滾燙,屋裡經(jīng)常熱得呆不住人,還不如茅草棚涼爽……可這畢竟氣派啊!
而且,考考姆在這一路上的偵察任務也很安全,簡單來說,就是根本沒有什麼敵人。――
從墨西哥谷地到希望港之間的荒涼山區(qū),原本大半就是洪休提茲幹王國的昔日版圖。雖然現(xiàn)在的洪休提茲幹王國衰落了,已經(jīng)很多年管不著這些地方,但當?shù)厝藢樾萏崞潕滞鯂喽嗌偕龠€有一些認同感。想要洪休提茲幹大軍一到,就簞食壺漿熱烈歡迎,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敵意。
至於另一些已經(jīng)死心塌地投靠阿茲特克人的部落……沒看見阿茲特克的未來皇帝就在給他們帶路嗎?
所以,文德嗣的這支軍隊,只要不在沿途各地劫掠燒殺,就不會遭遇山民的阻攔,更不會像西班牙探險隊登陸尤卡坦半島的時候那樣,一踏進瑪雅人的地盤就莫名其妙地到處捱打,連個交涉的機會都沒有。
而考考姆這個探路尖兵的任務,實際上也很輕鬆,就是在大軍抵達之前,先查看一下前方的那段道路有沒有垮塌,需不需要繞道或搶修,順便跟附近的山寨打個招呼,通知他們馬上會有大軍過境,讓當?shù)厝俗詈冒卜值卮诩已e,不要大驚小怪,以免鬧出什麼讓雙方都不愉快的誤會。
截止到目前爲止,洪休提茲幹王國遠征軍還沒有遭遇任何襲擊。山民們通常只是用警惕但卻並無敵意的目光,遠遠地注視著這支軍隊從身邊經(jīng)過。偶爾還有人主動上來巴結,想要謀一點好處。
考考姆帶著部下在山路間左轉右轉,很快就跟後面的大部隊在一條山谷中遇上了--這條原本空曠平坦的山谷,此刻卻是人聲鼎沸,東一堆西一堆地擠滿了歇腳的士兵,還有裊裊炊煙在四處升起。
微風之中,隱約飄來了食物的香味,讓走了半天山路,早已飢腸轆轆的考考姆不由得嚥了一下口水。
看到有人從遠處過來,一些士兵立即警惕地抓緊了武器,但看清楚是考考姆之後,又都放鬆了下來,還有一個人高聲向他打招呼,“……喂,你回來啦!前邊那個寨子的情況怎麼樣?”
“……跟往常一樣,一個個全都跟瘟雞似的,縮在木柵欄後面不敢出來呢!咱們看樣子還沒仗可打!”
考考姆也笑著回答,“……諾,你之前不是抱怨說咱們攜帶的行李太多太重,缺少足夠的挑夫嗎?我這次特地給你招攬來了不少願意賣力氣的人吶!”
只見考考姆隨意地打了個手勢,一羣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當?shù)厣矫瘢臀肺房s縮地站了出來,用好奇和驚恐的眼神,打量著前方的異邦軍隊。
而一個膀大腰圓的洪休提茲幹武士,也從做飯的火堆旁邊站了出來,用挑剔的眼神仔細打量了他們一番,這才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唔,看樣子似乎瘦了點兒,不過骨架子還不錯,吃幾頓飽飯應該就有力氣了。正好快要開飯了,你們就跟著一起吃吧!”
跟著考考姆過來打工的這些當?shù)厣矫瘢旧隙际羌已e存糧將要耗盡的窮光蛋。這一次出來給洪休提茲幹遠征軍當苦力,也是無奈之舉――按照他們的想法,先不說事後能領到多少作爲酬勞的糧食和鹽,至少能夠在軍隊裡混到一段時間的飯食,也好給家裡省下一份口糧,讓老婆和小孩可以多吃一口飯。
不過,這一次的僱主的慷慨程度,顯然大大出乎這些窮人們的意料之外。――
他們先是被帶到一塊空地上,按照考考姆的吩咐,每個人都拿出了從自家?guī)淼哪就牖蛱胀搿H会嵊钟袃蓚€廚子搬來了一隻巨大的鐵鍋,隔了老遠就聞著香氣撲鼻,讓他們全都一時間肚子裡饞蟲直動。
接下來,廚子便掀開鍋上的木蓋,用長柄勺子舀出鍋裡的滾熱麪湯,給他們每個人盛了滿滿的一大碗。
望著手中這一碗濃稠的麪湯,苦力們一下子全都激動了起來。
這一頓絕對是他們在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最上等伙食!
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古代社會,那些做工精細的麪食,往往比等重的肉類還要昂貴。
譬如在中世紀的歐洲,一條黑麪包就能換三四倍重量的烤魚。而在明清時代的中國,精細白麪的價格也與豬肉相當。一直到清末引入了蒸汽磨面機,開始使用機械動力磨面,白麪的價格才逐漸降了下來。
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因爲古人將麥子弄成麪粉,大多用石磨,跟現(xiàn)代的電動磨面機相比效率極低。在歐亞大陸,人們好歹還有風車磨坊和水力磨坊,實在不行,弄條小毛驢蒙上眼睛繞著石磨一圈圈打轉,一天也能磨出幾十斤麪粉。但在沒有牲口、風車和水磨的中美洲,印第安人就只能完全依靠自己的胳膊去磨面。更要命的是,印第安人磨面的糧食還不是麥子,而是更難對付的玉米……這樣一來,人力磨面的效率就更低了。這活兒不僅非常的辛苦,而且還很耗費時間。如果頓頓都要吃麪食的話,一家人每個月都得花上七八天時間,從早到晚什麼都不做,只是一起呼哧呼哧地磨著玉米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