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中世紀的歐洲,胡椒確實是一度作為黃金白銀的替代品,充當流通貨幣使用。
譬如中世紀英國各郡繳納給英王的租稅,往往就包含若干磅的胡椒。這一習慣延續了很長時間,直到1973年,查爾斯王子渡過泰馬河去接受象征意義上的公爵封地時,封地的貢品依然包括一磅胡椒——作為象征性的租金,“胡椒幣”在歐洲一直被使用到了上個世紀。
而在遙遠的中世紀,這些進獻給王室的胡椒,當然就不是象征性的貢品了,而是大家都喜愛的硬通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世紀的胡椒簡直就像現代的美元一樣,是最受歡迎的“國際貨幣”。
因此,來自后世的穿越者只要花一點錢買一袋胡椒帶在身上,立即就會變成大受歡迎的超級富豪。每次付賬的時候掏出一二粒胡椒……簡直比后世的白金VIP信用卡還要有面子!
除了香料之外,砂糖與精鹽在這個時代的歐洲也是值錢的奢侈品——由于歐洲的緯度太高,氣候不夠溫暖濕潤,無法種植甘蔗,所以砂糖只能通過阿拉伯人的地盤從東方進口,價格貴得可怕。那時候歐洲的砂糖是放在藥店里賣的,對于歐洲人而言并非日常調味品,而是仿佛中國人眼中的人參一樣的高級補品。
鹽的價格稍微便宜一點,因為歐洲人能夠自行生產,但由于古代人的產鹽技術落后,價格同樣不菲。
在古羅馬帝國時代,鹽塊曾經被當成羅馬軍團士兵的薪水發放。而在文明大破滅、技術大倒退的中世紀歐洲,那時候的鹽簡直像白銀一樣值錢,每磅純鹽可以賣到兩到三個佛羅林金幣。即使是到了中世紀末期的文藝復興時代,鹽類價格也只是略降,平均每磅一個佛羅林金幣左右——由于用現代工業生產的食鹽更加純凈,所以這批穿越者們精心準備的貨色,在君士坦丁堡市場上的售價還能更高一些。
因此,在得到了如此慷慨的大筆饋贈之后,即使帝國當前的局勢危殆、氣氛緊張,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也還是下令竭力舉辦宴席,款待這些“東方來的救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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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的火光和夕陽的余暉,在室內閃爍著朦朧的光亮,大理石鋪成的光滑地面上,反射著模糊的人影。
透著明顯東羅馬風格的鑲嵌畫,在墻壁上展示出一幅幅寓意深刻的宗教畫卷。
按照羅馬宴飲的習俗,賓客們全都半躺半坐在類似躺椅的軟榻上,姿勢輕松地一邊聊天一邊進餐。
神態莊重的侍從們舉著巨大的盤子,在走廊內進進出出,給客人們端上色彩搭配絢麗的各式食物。
鑼鼓、笛子和豎琴,在室內演奏著歡快的旋律,來自安納托利亞的阿拉伯舞娘穿著異族的服飾,如同水蛇一般擺動著腰肢,在樂聲中翩翩起舞,展現著她們曼妙的身軀和動人的舞姿。
雖然東羅馬帝國的宮廷已經拿出了這座圍城之中僅有的奢侈品,竭力想要營造出一種奢華舒適的氛圍,但這個帝國的貧窮和困窘,依然騙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宴席上看不到綴滿寶石和珍珠的高腳金杯,而是被換成了白錫杯或陶土杯。供客人使用的餐盤和刀叉,也都是便宜的銅器甚至木器。此外,在這座空蕩蕩的宴會廳里,除了墻上的古代鑲嵌畫之外,也沒有多少稍微像樣的華貴藝術品,更沒有任何的金銀裝飾。
事實上,為了籌齊軍費,東羅馬宮廷之中的金銀器皿早已被熔化一空,用于鑄造貨幣給雇傭兵發餉,甚至就連皇冠和權杖都不例外,上面珠寶都是贗品——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皇冠,居然是用染上金色的豬皮黏起來的,再飾以彩色玻璃,勉強算是冒充寶石……問題是此事幾乎人人皆知,根本是誰都騙不過。
竭力裝飾的餐具已是如此悲催,圍城之中能夠整出的菜肴則更是寒酸。
坐在下首木桌邊的王秋,先是好奇地啃了一口端上來的黑面包,頓時差點崩了牙——這面包硬梆梆得仿佛石頭,啃起來好像木材一樣澀口,而且麩皮多得滿嘴渣子,即使啃下來也咽不下去——接下來,他剛想要喝一口葡萄酒潤潤喉嚨,又聞到一股酸不拉嘰的餿味兒,惡心得他差點兒嘔吐出來。
——中世紀歐洲人吃的面包,跟現代人那種發酵過還加入白糖奶油的松軟面包根本不是一回事,而是近似于壓縮餅干的一種無酵餅,又干又硬又磕牙……
由于上述主食和飲料的糟糕程度,讓嬌生慣養的王秋同志對后面端上來的大菜——色澤焦黃的烤魚和烤肉,搭配碎洋蔥和腌橄欖——也失去了興致,不再準備繼續折磨自己的牙齒、咽喉和味蕾,而是索性把自己的盤子直接推給了身邊的索尼婭政委。然而,這只原本牙口非常之好,只要有燒酒和蘋果就從不挑剔膳食的狼人小姐,對著中世紀歐洲的飲食,也是一籌莫展,滿臉的糾結和無奈。
“……這面包里居然還真的摻了糠麩和木屑!就是最差的俄羅斯黑列巴,也比這玩意兒要強一些!”
她嘆息著抱怨說,“……簡直讓我想起了歷史上的列寧格勒保衛戰——那時候的紅軍戰士,就是啃著每天125克像這樣品質的配給黑面包,硬是打退了德國鬼子……以前聽到老前輩們提起這事的時候,他們都對那些損害腸胃的可怕黑面包印象深刻。可現在看來,古代的歐洲人估計天天都在打列寧格勒保衛戰……”
“……確實,中世紀的悲催生活,不是我們現代人能夠輕易熬得住的。”王秋也點頭嘆息了起來,“……一想到咱們的這位穿越者皇帝,在過去的兩年里都用這些玩意兒在虐待自己的消化系統……我就能理解他為什么會拿著咱們帶來的火腿腸、曲奇餅和午餐肉罐頭,吃得好像中了彩票頭獎一樣的開心了……”
此時正坐在高臺主座上的買買提同志和小鳥游真白前首相,因為打著“蒙古王子”和“蒙古公主”的幌子,而被宮廷方面作為貴賓招待,所以擺在他們面前餐盤里的東西還要稍微豐盛一點兒,雖然還是沒有白面包,但至少有用橄欖油調味的蔬菜沙拉,以及卷心菜、豆子、咸肉煮成的濃湯,還加了魚露進行調味。
問題是,這些中世紀標準的“豐盛”菜色,在常年于巴勒斯坦戰地跌爬滾打的買買提同志看來,或許還能勉強接受,但在常年養尊處優的小鳥游真白前首相眼里,就幾乎與狗食無異了。
而陪坐在御座上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則是一邊跟兩位貴賓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某些趣事話題,一邊在嘴角偷偷流露出幾絲壞笑——讓你們也嘗嘗我這兩年受的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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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諸位穿越者都是一副食不下咽的糾結囧態,但剛剛收了重禮的東羅馬朝臣,倒是一個個喜笑顏開。
“……唉,原本我一直都在發愁,即使這次我們勉強打退了土耳其人的圍攻,帝國的財政也要徹底崩潰,接下來的日子還不知道該怎么過……現在總算是能夠稍微緩一口氣啦!”
國務秘書弗朗茨一邊往喉嚨里灌了滿滿一大杯葡萄酒,一邊如釋重負地嘆息道,“……司庫官天天都在跟我抱怨,說是下個月的軍餉已經發不出來了。而皇帝的小金庫里,同樣除了欠條還是欠條……”
“……沒錯,為了應付這場很可能是決定命運的攻防戰,帝國的臣民已經捐獻出了自己的一切……這座城市的每一個男子都拿著武器開始了訓練,我們手里的每一枚錢幣都被投入了軍費開銷……”
海軍司令盧卡斯大公一邊啃著一條浸漬了蜂蜜的烤魚,不時地吮吸幾下沾滿油脂和蜜汁的手指,一邊附和著連聲嘆息,“……現在的君士坦丁堡,就像是一只被榨干了果汁的橘子,無論再怎么拼命搜刮,也榨不出什么東西了……古代的羅馬人恐怕絕對不會想到吧,這個偉大帝國的繁榮和輝煌竟然可以頹敗到這種程度,昔日的一切榮光都完全消失了……”
伴隨著他的話語,宴席間稍稍提起的一絲歡快和欣喜,又再次變成了低沉的憂郁。
——自從這個衰敗至極的東羅馬帝國,被土耳其人逐漸打得版圖日削,最終退化為一座城邦之后,這個國家就幾乎沒有了穩定的收入,遇到困窘之時,只能依靠變賣古代文物、出租土地和借高利貸勉強度日。而這些高利貸又都被投入了毫無收益的防御戰,根本沒辦法償還,只得一年年地利滾利積累下來,如今早已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天文數字,即使賣光整個君士坦丁堡的地皮,也根本無力抵賬。
從金融學的角度上來說,此時的君士坦丁堡已經成了意大利商人砸在手中的不良資產。
幸好,君士坦丁堡這座城市,同時還是地中海聯系黑海的唯一通道——如果意大利商人不希望失去自己在黑海沿岸的全部殖民地和貿易站,就必須幫助東羅馬帝國把首都堅守到底。否則,一旦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徹底切斷海峽通道,那么位于黑海沿岸的諸多熱那亞、威尼斯租界,就會淪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在與母國失去聯系之后,迅速地枯萎、凋零。而失去了這些殖民勢力范圍的意大利貿易城邦,也會像日后失去了全球殖民地輸血的大英帝國一樣,很快就繁華散盡,威嚴皆失。
所以,只要目前的政治局勢沒有根本性改變,君士坦丁堡就不必擔心意大利人帶著戰艦過來武力討債。
但是,隨著版圖萎縮到了只剩一座首都,這個國家也失去了絕大多數可供征兵的壯丁,只得聘請加泰羅尼亞人、法國人、威尼斯人、塞爾維亞人、瓦拉幾亞人和保加利亞人充當雇傭兵。由于帝國財力不足,常年拖欠軍餉,致使這些家伙名為士兵,實為匪徒,稍有不滿即大動干戈,洗劫市民,使得民心愈發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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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歷史車輪滾到1453年的時候,東羅馬帝國最后的臣民們,在心中都已經隱約明白,這座博斯普魯斯海峽畔的千年帝都終究將要陷落,即使不是這一年,也是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年——君士坦丁堡能夠在被土耳其人完全包圍的絕境之中,頑強地生存大半個世紀之久,就已經是一個非常不得了的奇跡了。
問題是,無論是怎樣的奇跡,也終歸會有結束的一天。
雖然昔日君士坦丁大帝和提奧西多大帝修筑的堅固城墻,迄今依然讓所有的敵人望而卻步,也被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們向對待神明一樣虔誠地頂禮膜拜……但是,把自己的希望和命運,完全寄托于虛幻的神明,還有這些用石塊堆砌而成的死物上,本身就是一個國家的悲哀,以及一個文明滅亡的先兆!
——正如同古羅馬帝國的強盛時代一樣,勇敢自信的公民就是最好的城墻,不斷的征服和開拓才是最好的防御,充滿進取心的蓬勃風氣才是強大的保證……當這一切健康向上的風貌,全都逐漸消失之后,縱然是金城湯池、險關要隘,也無法阻止敵人的侵略與進犯。
“……呵呵呵,在這種值得慶賀的時候,就不要說這些泄氣的話了!盧卡斯!”
帝國陸軍司令約翰砸了盧卡斯大公的肩膀一拳,用爽朗的大笑驅散了沉郁的氛圍,“……就連東方的蒙古人,都在上帝的感召下來到了這里。而我們這些最后的羅馬人,又怎么能不奮力戰斗到最后一刻呢?”
他趁著醉意舉起酒杯,向四周的每一個人高聲致意,“……為了我們永不陷落的城市,干杯!”
“……鐺——鐺——鐺——”
——他的話音未落,一陣突如其來的警鐘聲就打斷了宴會,讓挨了當頭一棒的眾人再也無心吃喝。
緊接著,一名渾身汗水狂奔而來的哨兵,更是給可憐的東羅馬君臣們,一口氣帶來了兩條噩耗——第一,根據一艘熱那亞商船剛剛帶來的緊急情報,土耳其艦隊已經大舉駛入馬爾馬拉海,最遲在明天下午就會抵達城外海面;第二,在提奧西多城墻對面的敵軍大營里,突然出現了土耳其蘇丹本人的御用旌旗!
——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終于降臨到了這座飽經滄桑的城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