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斧頭幫叱咤風云的那段歲月里,王亞樵一直是行蹤飄忽、神出鬼沒,屢屢出手不凡,一動就是驚天大案。跟一般那些拿錢消災的殺手不同,他專門策劃暗殺上層社會的達官要人,從安徽殺到上海、從上海殺到到南京、從南京殺到廣東,正所謂“血流五步撼天下”!號稱是“普通人怕魔鬼,魔鬼怕王亞樵”!
不過,那些被王亞樵暗殺的人,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或是千夫所指、魚肉百姓的惡霸民賊;或是包藏禍心、出賣民族利益的漢奸國賊;或是以權謀私、搜刮百姓血汗的吸血鬼、或是闖入華夏國土、燒殺搶掠的強盜。就當時的輿論看來,他們的死,是國家、人民、民族的大幸,社會大眾無不拍手稱快。
總的來說,王亞樵是個典型的激進派革命黨人,希望通過暗殺來震動社會、促使變革……在前期,他的基本政治主張是擁護孫中山、對抗北洋政府;到了孫中山病逝、國共分裂,大革命失敗之后,他曾經一度陷入迷茫和彷徨,但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刺激之下,王亞樵大俠很快又投身于反蔣和抗日大業。
1931年7月,王亞樵組織“鐵血鋤奸團”在上海刺殺宋子文,結果只是殺了宋子文的秘書;之后又策劃在廬山刺殺蔣介石,可惜因為蔣介石身邊護衛森嚴,未能找到機會。再接下來,日本對中-國的入侵勢頭愈演愈烈,中華民族陷入空前危機。作為一名義薄云天的愛國者,王亞樵在“一二八”事變之中,積極幫助十九路軍抵御日本軍隊入侵,派水鬼攜水雷炸傷日艦“出云”號,譜寫了一曲可歌可泣的慷慨悲歌。
在賣國茍安的《淞滬停戰協議》簽署之后,義憤填膺的王亞樵又跟朝鮮志士尹奉吉合作,在上海虹口公園日本天皇誕辰慶典會場放置炸彈,當場炸死了日本上海派遣軍總司令白川義則大將,還把日本駐華公使重光葵和陸軍中將植田謙吉兩人給炸斷了腿,而海軍中將野村吉三郎則被炸瞎了一只眼睛……這種堪比荊軻刺秦王一般暴烈和轟動的絕地反擊,讓飽受蹂-躪的上海軍民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使得斧頭幫在中華大地一時間名聲大噪,但也讓王亞樵成了漢奸賣國賊的眼中釘肉中刺,非得要除之而后快不可……
總而言之,在當時飽受屈辱的中-國人眼中,敢憑一己之力就跟日本帝國主義叫板的王亞樵,就是這樣一位豪氣沖天、鐵骨錚錚、剛正不阿的傳奇俠客,或者說是一個民國時代的……中-國版“本-拉-登”!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把“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口號,真正地銘刻到了自己的骨子里!
——雖然僅僅憑著古代俠客的膽氣與壯舉,其實無法從根本上拯救這個積貧積弱、外憂內患的舊中-國;但若是連俠客都失去了戰天斗地的抗爭精神,那么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可就是真正地沒有任何前途了……
即使手中的力量是如此弱小,也要向暴虐的強者刺出絕命的一擊……這就是俠客的精神和骨氣!
最后,對于這位民國豪俠,后世官方是這樣評價的:“……王亞樵既未通讀馬-克-思列寧主義,也不相信神與國家,他有平等思想,同情勞動人民,否認一切權威。為了救人一難,不惜傾家蕩產,萬金一擲;聽人家幾句恭維,也可拔刀相助,不計后果。他是一個精神曠達,亂七八糟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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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位“精神曠達,亂七八糟”,匪號“王九爺”的好漢,如今的日子卻不太好過。
——從上個月底開始,似乎是受到“紅色格格武力拒捕事件”的影響,上海的國民黨當局對各路“反體制分子”大大加強了搜捕力度,雖然沒能傷到王亞樵的一根毫毛,卻讓他的一些行動受到了不小的阻礙。
正當他在秘密據點里憋得難受,開始盤算著要不要到安徽鄉下去避一避禍,順便招募一些人手的時候,被他派到外邊市面上打探消息的幫助,卻在今天傍晚帶來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大新聞:紅軍打到蘇州了!
對此,王亞樵的反應是一邊派出更多的人手出去到處打探,一邊在據點里焦急地熬夜等待消息。
“……九爺,這赤-匪……哦,不對,是紅軍,當真是已經打到蘇州地界了?該不會又是謠言吧?”
靜靜地等待了許久之后,一位斧頭幫頭目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年頭市面上的謠言可實在不少……”
“……這個……應該是確有其事。”王亞樵瞟了他一眼,然后輕輕地搖了搖頭,“……傍晚的時候,小六子在火車站親眼看到不少傷兵運下來,而正常的列車班次也全都斷了。可見紅軍必定是在西邊的鐵路線上鬧出了很大動靜。唯一無法確定的,是他們到底只打算虛晃一槍,還是真的要一口氣直搗上海……”
說到這里,王亞樵不禁有些唏噓,“……上海是個聚寶盆,上海是個銷金窟,但上海也是個大火坑啊!”
“……呵呵,不管紅軍到底有沒有膽量打到上海來,戴雨農眼下應該都已經是要嚇得亡命潛逃了吧!”
斧頭幫的重要元老余立奎抿了一口冷茶,笑著插嘴道,頓時引來其他人一陣嬉笑著的附和聲。
——日后讓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國民黨特務頭子戴笠,在他早年落魄的時候,也曾經在斧頭幫里混過。
事實上,在以往的那段歲月里,王亞樵對戴笠不僅有著知遇之恩,還有著救命之恩——那一年,戴笠從浙江省江山縣的鄉下小村莊里跑出來,只身闖蕩上海灘,一心想要在十里洋場混個日子。誰知,運氣不好的戴笠在上海卻到處碰壁,最后一度落到走投無路、討食無門的地步……最后,在一個下著小雨的陰天,正在南京路上一副流浪漢落魄造型的戴笠,忽然被迎面飛馳而來的小轎車當頭一撞,撲倒在馬路上。
當時的戴笠已經幾天沒吃一頓飽飯了,被轎車撞倒在馬路牙子上之后,立刻就滿面鮮血,猝然昏死過去。而轎車則是揚長而去,根本沒理睬他的死活。許多行人圍在他身邊唏噓不已,卻誰都不愿意相救。
虧得王亞樵正好在這時候經過,便善心大發地雇了人力車,把重傷的戴笠送進了一家教會醫院,又掏腰包出了醫藥費。戴笠在那家醫院里整整昏睡兩天兩夜,最后總算是大難不死,被救醒來。
出院之后,依然生計無著的戴笠,又厚著臉皮以“報恩”之名找上了王亞樵,王亞樵也真給他一個機會——從那天起,戴笠在王亞樵的安徵會館里當了個斧頭幫的小門徒。后來,由于王亞樵見戴笠不僅有逢迎人的本事,且又具備著幫派人物中必不可少的精明,所以就格外看重他,不僅給戴笠提拔了要職,又和這小癟三出身的戴笠喋血為盟,成了互相有著八拜之交,彼此換帖子磕頭的“把兄弟”。
然而,自從兩人分道揚鑣以來,成為蔣介石門下走狗的戴笠,就搖身一變,把刀子狠狠捅向了王亞樵和斧頭幫——王亞樵最后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上,尸體還被剝了皮……可見這人的陰狠涼薄。
不過,在1934年的時候,王亞樵的斧頭幫雖然已經和戴笠反目為仇,但還沒想到這位“把兄弟”將來會做得這么絕……所以,在嘲笑一番之后,眾人也就安靜下來,重新開始討論正題。
“……九爺,如果紅軍打進了上海,難道咱們就真的要跟著他們干?”一位幫眾低聲問道。
“……先得要聽其言,觀其行。”王亞樵一臉淡定地開口答道,“……如果紅軍只是在蘇州虛晃一槍,接下來又轉戰到別處,不進上海,那么自然一切休提。如果紅軍進上海之后只敢在中-國人的地盤上抖威風,沒膽量跟虹口租界的日本人硬碰硬,那么就說明他們跟蔣介石一樣,只是耗子扛槍窩里橫的角色……”
然而,他的話語尚未說完,就看到一個幫眾從樓上跌跌撞撞地奔了下來,“……九爺!九爺!不得了啦!出大事了!您快聽收音機!紅軍從蘇州發布廣播,說是要跟虹口的日本人開打啦!”
——接著,伴隨著《抗敵歌》的激昂旋律,一篇語調昂揚的宣戰演講,便從收音機的喇叭里傳來:
“……國內外工農軍政商學各界的男女同胞們!早上好!
在過去的幾年里,日本帝國主義不斷加緊對我進攻,南京賣國政府則步步投降,我北方各省又繼東北各省之后而開始淪亡!自“九一八”事變以來,由東三省而熱河,由熱河而長城,由長城而察哈爾和冀東,再加上實際被日軍盤踞的上海非武裝區,不到四年時間,我巍巍中華的差不多半壁山河,都已經被日寇占領和侵襲了。長此下去,我五千年古國即將完全變成殖民地,四萬萬同胞將都變成亡國奴——由此可見,日本帝國主義強盜是要把全中-國人民變為亡國奴,把整個中-國變為殖民地!我國家、我民族、已處在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抗日則生,不抗日則死,抗日救國,已成為每個同胞的神圣天職!
然而最令人痛心的是,在我們偉大民族中間,卻充斥著少數人面獸心的敗類!蔣介石、汪精衛等賣國賊,在數年來以“不抵抗”的政策出賣我領土,以“攘外必先安內”的宣傳來進行內戰和壓迫反帝運動,以“十年生聚”、“十年教養”、“準備復仇”等騙人口號來制止人民的抗日救國行動,以“等待世界第二次大戰來了再說”的狡計來迫使我國人民坐以待斃!而另一方面,這些漢奸賣國賊在“中日親善”、“中日合作”和“大亞細業主義”等荒誕口號之下,所作的降日賣國之露骨無恥行為,簡直是古今中外未有之奇聞!工農紅軍和蘇維埃政府一貫認為,日寇和漢奸賣國賊對我國這些行動,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無上恥辱!
——領土一省又一省地被人侵占,人民千萬又千萬地被人奴役,城村一處又一處地被人血洗,僑胞一批又一批地被人驅逐,這還能算什么國家!?這還能算什么民族!?可惡的賣國賊頭子蔣介石在出賣了東北四省之后,現在又要出賣整個國家,以維持他自己對于全國人民的殘暴統治!
同胞們!中華是我們的祖國!中華民族就是我們全體同胞!我們能坐視國亡族滅而不起來救國自救嗎?
同胞們!難道我們四萬萬人民的泱泱大國,就能這樣束手待斃嗎?
不能!當然不能!絕對不能!在亡國滅種的前面,中-國人民決不能束手待斃!
我們深切地相信:除了極少數漢奸賣國賊之外,我國大多數各界同胞,都絕不甘心作日寇的牛馬奴隸。
在這個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刻,我們再一次向全體同胞呼吁:
一切不愿當亡國奴的同胞們!一切有愛國天良的軍官和士兵兄弟們!
一切有民族意識的熱血青年們!一切愿意參加抗日救國神圣事業的同-志們!
無論各團體之間有任何政見和利害的不同,無論各界同胞間有任何意見上或利益上的差異,大家都應當有“兄弟鬩墻外御其侮”的真誠覺悟,為抗日救國的神圣事業而共同奮斗!
當今我亡國滅種大禍迫在眉睫之時,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在此鄭重發表聲明:
截止今日凌晨時分,我軍現已突破國民黨反-動-派軍隊的重重阻撓,抵達蘇州、昆山一線,即將對盤踞在上海的日本侵略者展開攻擊!為民族生存而戰!為國家獨立而戰!為領土完整而戰!為人-權自由而戰!
南京反-動當局出賣的神圣國土,就由我們來收復!蔣介石不敢冒犯的日本侵略者,就由我們來消滅!
因此,希望蘇州河以北各主要交戰區域的上海市民們,及時離家避難,以免被戰火誤傷
最后,在此敬告竊據上海的全體日本侵略者,限你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離開我國的合法領土,否則你們將會遭到有史以來最慘烈的懲罰和和最嚴酷的毀滅。勿謂言之不預也!”
……
然后,伴隨著又一輪《抗敵歌》的激揚旋律,王亞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一躍而起,掄起一把斧頭狠狠地劈在桌子上,“……不錯,果然是敢打小鬼子的好漢!弟兄們!老子這回就跟他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