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2月25日清晨,當初升的太陽露出第一縷晨光之際,上海虹口日租界的大火依然沒有完全熄滅。大半個城市上空都變得煙霧彌天,而嗆人的煙味兒,更是在整個上海灘擴散開來,很多人家的屋頂和窗臺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甚至連陽光也很難刺透煙霧的遮蔽,降臨到地面上來。
事實上,因為平安夜的前半夜剛剛下過一場小雪,建筑物普遍還比較潮濕,外加幸存的日本僑民們奮力撲救的緣故,虹口日租界的火災最初一度得到了控制,損失并不算非常嚴重。
但問題在于,轟擊日本第三艦隊的導彈,不僅把這支威風凜凜的艦隊基本變成了黃浦江里的金屬廢棄物,順便還引燃了碼頭附近的油庫和燃煤堆放場……這個麻煩可就大了!
——眾所周知,油料和煤炭的燃燒,在這個消防技術條件落后的年代,是很難被直接撲滅的。再加上挨了導彈洗地的日租界一片混亂,諸多文武官員幾乎盡數斃命,而象征最高權威的領事館和陸戰隊司令部則成了廢墟,一時間根本找不到哪個合適的首領來組織人手、構筑一條防火隔離帶……而對待煤場和油庫火災不作為的結果,就是使得火勢隨風擴散,一條街一條街地點燃了那些很適合充當柴火的日式房屋……
至于虹口租界的消防隊?他們眼下不是被征召進了“義勇隊”(日本僑民),就是疏散到了蘇州河以南(非日本僑民)的美英兩國實際控制區。除非得到了工部局的命令,否則沒有誰會去虹口救火——而工部局的各國董事們因為傳單和導彈的刺激,還處于嚴重的精神崩潰之中,根本沒想過要發揮人道主義精神。
呃?還有兩位日籍董事?很不巧,在導彈來襲的時候,他們正在日本領事館參加一場緊急會議,而那座領事館正是巡航導彈的重點摧毀目標……現在估計已經以人形焦炭的模樣,去見他們的天照大神了。
如此一來,成千上萬的上海市民就以隔岸觀火的“慶祝”方式,渡過了這個令他們印象深刻的平安夜。
次日黎明,幾個固執而又好奇心過于強烈的小報記者,在主編許諾的特別獎金的誘惑之下,紛紛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挎著照相機邁過外白渡橋,企圖實地調查這場災難現場的實情。
結果,為了防止自己被當場熏倒,他們很快就不得不把一條圍巾裹在鼻子與嘴巴上,以此來過濾掉空氣中四處彌漫著的、濃烈的、異常難聞的焦臭味——他們在報道中把這描述為“地獄的味道”。
而虹口日租界那些極易起火的紙木結構日式房屋,也確實是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焦土地獄。
——陸戰隊司令部、日本領事館、公大紗廠、引翔港、海軍俱樂部……凡是駐滬日軍的主要屯駐點和常備陣地,在夜里的導彈襲擊之中幾乎無一幸免,第三艦隊司令官長谷川清和陸戰隊司令大川內介七在爆炸聲中一同殉職。至于匯山碼頭上的沖天火焰,更是直到天亮也沒有燒完。
此時此刻,為數不多的殘余日軍和自發前來的日本僑民,正拖著疲憊不敢的身子,在收拾地面上那些燒焦了的尸體——這是一項很艱難的工作,因為他們已經在云爆彈制造的火災中燃燒了太久,除了眼眶是白色的之外,全身都已經被燒得焦黑。只要輕輕的碰一下,已經徹底炭化了的肌肉組織就會脫落,露出同樣焦黑的骨頭……而更多的尸體干脆只剩下了焦黑的骨頭架子,還有一些日軍士兵已經徹底被大火燒成了灰燼,被風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是那些還算完整的尸體,眼下也是無人認領、無人安葬,只能暫時將他們堆積在街頭,這場景看上去真是無限凄慘。
——在烈焰和濃煙的熏烤下,聞著那股惡心的人肉焦糊味,這些中外記者全都忍不住大口地嘔吐起來。
然而,最令人惡心的還要數那些跳到水池中、試圖躲避大火的日本兵留下的殘骸——除非是跳進蘇州河或黃浦江,跟那些棄船逃生的水兵作伴,否則在高溫的烘烤下,這些小池塘的溫度很快就會超過人-體能夠承受的極限,進而把他們好像下鍋的餃子一樣活活煮熟。
由此可見,目睹了這一幕并且留下了心理陰影的記者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恐怕都會變成素食主義者。
當然,已經死去的人固然十分凄慘,但另一些暫時還活著的傷員也同樣悲劇。在火災中被嚴重燒傷或砸傷的他們,如今或是倒在地上、或是蜷縮在墻角,渾身都是火燙的血泡,痛得鬼哭狼嚎,但卻多半得不到救治;明明喉嚨在冒煙,腸胃在痙攣,但卻根本吃不上飯,甚至連清水都很難喝上一口。
而黃浦江上的日本第三艦隊,即所謂的“支那派遣艦隊”,也同樣成了一堆燃燒的鋼鐵垃圾,并且嚴重堵塞了碼頭和航道。尤其是被中-國人民恨之入骨的旗艦“出云號”,更是斷裂成了幾截扭曲的殘骸,全船水手只有寥寥十余人幸免。在日出后的黃浦江邊,到處都能看到渾身濕透、凍得半死的日本鬼子水兵。
總而言之,在經歷了一夜的烈火焚燒之后,除了焦黑的石像、碎裂的水泥墻壁、鐵柵欄和稀稀拉拉的電線桿之外,虹口這地方的“日本風情街”差不多完全被夷為了一片廢墟。在一些火勢已經熄滅的地區,所有的房屋和商鋪都已經是蕩然無存,只剩下幾根焦黑的木質電線桿還在冒著縷縷青煙……
除了遍地的焦黑尸首和殘破的瓦礫廢墟之外,那些僥幸在烈焰中幸存下來的日本僑民,大多已經被烈火燒得一無所有,眼下只能在彌漫著焦臭味的廢墟里徘徊、挑揀,試圖找回一些可以用的東西。
更要命的是,四周的中-國人對這些日本難民沒有半分同情,反倒是充滿了無限的惡意:
別忘了,在這些貌似可憐的日本僑民之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日本政府安排“武裝殖民”的退役軍人,還有黑龍會布置的浪人,屬于侵華戰略的急先鋒,平時在上海灘耀武揚威,無惡不作,個個都是血債累累。更別提短短三年之前,就是他們在上海大肆縱火和殺戮,挑起了“一二八事變”——根據事后統計,中-國軍民的死傷暫且不論,閘北華界的商號因此被毀達4204家,房屋被毀兩萬戶之多,全上海百姓都損失慘重。同濟大學、復旦大學、上海法學院等均遭轟炸,著名的商務印書館也被日本人付之一炬。
而在之后的歲月里,這些日本人更是繼續在上海制造了無數血跡斑斑的慘案,讓廣大國民敢怒不敢言……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這幫小鬼子倒霉了,有哪個中-國人不會想著摩拳擦掌,新仇舊恨一起算呢?
雪上加霜的是,遷移到了安亭鎮的紅軍廣播電臺,也再次發布圣誕節廣播,重點講述了日本人在十多年之前的關東大地震當中,一邊伸手笑納中-國人民捐贈的賑災物資,一邊趁機大肆屠殺在日華僑的卑劣行徑……因此號召上海市民要擦亮眼睛,牢記農夫和蛇的寓言,萬萬不可對日本侵略者抱有多余的同情心。
——于是,當上海的紅十字會組織了醫療隊,準備到虹口去救人的時候,當即就被憤怒的中-國市民自發攔住去路,用石頭和棍子給揍了回去。幾個博愛病發作的中-國修女,還被掛上了漢奸的牌子游街……
為了讓火燒得更猛烈一些,自來水廠的中-國工人甚至還刻意制造事故,切斷了虹口的自來水供應,逼得日本僑民只能用雪水、污水,或者到黃浦江和蘇州河里汲水救火,從而大大降低了他們的滅火效率。
好不容易等到火勢基本熄滅,焦頭爛額、筋疲力盡的日本僑民們又更加絕望地發現,自己在一夜大火之后,等來的不是救援和慰問,而是萬眾一心痛打落水狗的群眾自發性襲擊——以“暗殺大王”王亞樵的斧頭幫為核心,數以萬計的“熱血青年”手持斧頭、菜刀和棍棒,喊著“驅逐日寇、還我河山”、“血債要用血來還”的口號,氣勢洶洶地殺進了日租界……然后迫不及待地做起了趁火打劫、燒殺搶掠的勾當……
——沒辦法,王亞樵在上海灘能夠動員起來的“流-氓-無-產-者”,基本上也就只有這點素質……
但另一方面,如果在當時要找到一個能夠讓所有中-國人都高度認同的口號,那就只有抗日!從教授學生、販夫走卒到士紳官吏,無不把抗日看成最高的“政治正確”,一切反對抗日的人就是萬惡的漢奸!
因此,在王亞樵打出了“抗日”的旗號之后,面對群情激奮的場面,就算是他的老對頭,青幫的杜月笙和黃金榮,也沒法給幫眾們下達“保護日本友人”的命令——更何況,青幫跟日本人也并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