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頂,南川院。
群山之巔,云霧繚繞,竹影直指蒼穹,一灰衣書生,手捧書卷,低著頭,繞竹林而行,這卻就是他口中不知年歲的修行。
擁有天下第一院之稱的南川院,今天來了四個人。
居左的是一個臟兮兮的老頭,一臉傻兮兮的憨笑,露出少了兩顆門牙的兩排大黃牙,左手摸著頭,右手提著一把沾著地的大刀。
居右的是一個丑陋不堪的女婦,瞇著眼,目露毒蝎般的眼神,皮膚皺巴巴的,肩上扛著一排銀針,嘴里還叼著一根。
正中的,是兩個模樣俊逸,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一個坐在輪椅上,眸若璀璨星河,眉如乾坤江流,包羅萬象,從容而淡然。
一個,低著頭,俯著身,神情專注的推著輪椅之上的年輕人。
他卻只有一只眼睛,身后背負著一把巨劍,長發飄飄,雖然低著頭,眼神卻睥睨縱橫,俯著身,嘴角噙著笑意。
一個老頭,一個丑婦,一個瘸子,一個瞎子。
南川院轟動了,外門弟子爭相圍觀,指指點點,內門弟子遠遠遙望,議論紛紛。
四人不為所動,腳步依然。
一直走完那三千步臺階,老頭擦著汗,老婦扇著風,瘸子笑了笑,瞎子抬頭目視前方。
瘸子叫季云,怕麻煩,在外面叫自己云際;瞎子叫季漸藍,別人叫他第一樓主。
“你們是何人呀,為何登我南川院三千步天梯,招收弟子的時間還沒到,請回吧!”
書生有八位弟子,他自己叫弟子們七個老師兄,一個小師弟。
七個老師兄里面,年齡最長的比書生還大了接近六千年,最小的也是千多歲的老古董。
八個人,拜師前都是威懾一方的名宿。拜師后,他們和書生一樣,縱觀三千道藏,不問世事。
小師弟,是書生二十年前收下的,那一年眾師徒下山,在農家里遇見了渾身是血,全村被屠的小師弟,那一天,小師弟只有十三歲。
大師兄問:這里只有你一個人嗎?
小師弟答:你們不是人嗎?
二師兄問:這里就只剩你一個小孩?
小師弟答:不小了,不小了。
三師兄問:那你有多大?
小師弟答:你眼中的我有多大,我便是多大。
四師兄笑罵道:你個小鬼,哪知道這天有多高!
小師弟答:反正你個大個子和我說話要低頭。
五師兄問: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哪個更重要?
小師弟答:萬卷書,萬里路,邊走邊讀,自然盤纏更重要。
六師兄問:為什么他們都死了你還活著?
小師弟答:因為人是我殺的。
七師兄問:天下奇人多如繁星,你最喜歡誰的故事?
小師弟答:那是別人的故事,我會有自己的故事。
書生問:你覺得世上誰最聰明?
小師弟想了想,最后指著自己,很肯定的說:我!
書生再問:那你覺得世上誰最沒用?
小師弟想了很久,最后搖了搖頭。
書生一指自己,小師弟立馬反駁:你比他們有用,他們笨死了!
書生微笑:你這最聰明的娃兒愿意拜我這最沒用的人為師嗎?
小師弟想了想點點頭:但是你要告訴我為什么你說自己沒用。
書生大笑:百無一用是書生!而世人,都叫我書生。
小師弟了然的點頭,恭敬道:老師!
十多年后,小師弟下山,大鬧天下,血雨腥風的江湖頓時雞飛狗跳,小師弟惡名遠揚,一時無兩。
“老師叫我們來拜訪書生前輩!”季云開口。
“你們老師是誰,為何不親自前來拜訪我師?”大師兄出聲再問。
“蘇蘇!”季云答。
“蘇蘇何人啊?”大師兄不解。
“我們老師!”季云再答。
“殺界界主!”旁邊有親傳弟子驚聲。
“恩師閉關修煉,諸位請回吧!”大師兄淡淡說。
“我們可以等。”季云毫無波瀾。
“諸位師弟,結陣!”大師兄靈力驟起,身后出現巨大的靈神虛影。
剎時,風雷陣陣,陰風怒嚎!
漫天靈印,諸天劍雨,懸于季云四人頭頂。
“七殺劍陣,名不虛傳!”季云大聲贊嘆。
昔年,書生創南川院,留下七殺劍陣圖,名列大陸十大神器榜上,自今無人能破!
“年輕人,刀劍無情,現在離去,我等也不為難你們!”大師兄好言相勸。
季云搖了搖頭,老頭上前,大刀立于身前,目視漫天靈印,神色如常。老婦退后,周身泛起綠色光芒,一排銀針懸于身前,遙望諸天劍雨,目光陰冷。
七名須發皆白的老者對視一眼,相顧點頭,剎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虛空之中,滾滾雷音,如晨鐘暮鼓,當頭棒喝,凌厲的劍意,無匹的劍氣!
季漸藍背負的巨劍開始顫動,那是對殺戮的渴望。
老頭手持大刀,在季云三人面前橫檔豎劈,刀光劍影,看起來手忙腳亂,卻自始自終沒有一道劍氣劍意躲過了他那把漆黑的大刀。
“魅,西南,氣御九針,三分力度!”
季云眸中光芒流動,口中指點著老婦。
婦人聞言,身前的銀針同時抽出九根,那綠色光芒遮天蔽日,消失時,銀針已到了七師兄的身前。
大師兄靈力雄渾,境界最高,當即抽出一只結印的手,藍色光芒一動,與那九道銀針相撞。
距離七師兄僅僅半臂之遙,七根被寒冰包裹的銀針轟得落到了地上,七師兄暗叫好險。
“魅,東北,生死門,七分力度!”季云一喝。
那老婦聞言,將一排銀針分為兩份,左邊綠色光芒再現,右邊陰惻惻的漆黑靈力越來越明亮,雙手在身前攪動,赫然出現了生死兩門。
生門中飛出來八十一道綠色光芒,死門中又是八十一道,卻是盡指大師兄而去。
眾師兄弟不敢怠慢,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六師兄同時從東南西北撤回,落到大師兄身旁,靈力再起,法身再現。
“鬼,西北,三山鬼斬,破!”季云再次出言。
那老頭戰得正酣,只是極為苦惱,這樣被動防御實在憋屈,聞言精神一震,刀光上火紅色的靈力仿佛要焚盡蒼穹,朝著西北獨自一人的二師兄劈下。
那滿天的靈印仿佛有了意識,開始不斷成盾擋了過來,那老頭一刀劈下,卻只是和二師兄斗了個旗鼓相當。
鏗……
余音裊裊,傳遍了南川院。
所有師兄都不可思議的看著那手持巨劍的男子,季漸藍將巨劍懸在排在大師兄身旁,包括大師兄在內的五人頭頂,卻沒有動,也不敢動。
輪椅上,季云神色有些詫異。
他的身后,一年輕道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然后就那么靜靜的盯著季漸藍。
“可敢一戰!”季漸藍一聲大喝,劍指年輕道士。睥睨的眼眸深處滿是戰意。
道士掏了掏耳朵,很是不滿的指著季漸藍的鼻子罵道:“你吼那么大聲干嘛,爺爺還沒睡醒呢!”
然后又一指輪椅上的季云破口大罵:“你這小子壞的很,欺負我的師兄們都是老實人,知道他們肯定會互相援救,無恥!”
這還沒完,他又指著老頭和老婦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有你們,兩個老東西欺負我七位師兄,以少欺多,以小欺大,臭不要臉!”
這一罵,不僅季云四人呆住了,就連七位師兄也愣了半晌,然后個個捂臉,恨不得馬上找條地縫鉆進去。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聽說,你們要拜訪我師傅?老實說,是不是想和他老人家較量個高下!”
小師弟突然神色一厲,惡狠狠的盯著季云,季云點點頭,淡淡道:“較量談不上,只是請書生前輩指點一番。”
小師弟突然俯身,貼在季云耳邊低聲道:“嘿嘿,你們記得下手重些,這老家伙沒事就愛亂跑,每次還都要我牽著小毛驢,扛著大書箱。記得出手狠些,千萬別和我客氣,最好打斷他一條腿,小命還是留著吧,嘿嘿嘿……”
然后小師弟再次起身,大義凜然的說道:“我南川院天下皆知,恩師之名何人不曉,我師經天緯地,天縱之資……”
季云不可思議的盯著這個表面上尊師重道的小師弟,簡直驚為天人。
“師弟說的甚好,甚好!”一眾師兄老懷大慰,心說小師弟終于浪子回頭,重新做人了。
“對對對,腎好,腎好!”小師弟點著頭,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小師弟心想:嘿,別以為爺爺我不知道,那個糟老頭子肯定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事。閉關修煉,你修個屁!爺爺先裝孫子,等騙到老家伙點頭,這次下山就再也不回來了!
幾年前,小師弟闖蕩江湖,因為出口成‘章’,隨地大小便……被人一路從天南追到天北,最后實在扛不住,灰溜溜的回了南川院。
結果仇家多得險些口水就淹了三千步天梯,眾位師兄大怒,將他禁足,不許再出南川院。
“大濕兄,二濕兄……七濕兄,師弟拜過!”
小師弟躬身行著禮,直看得眾師兄看著他那張平日里可惡的臉也親切可愛起來。
其實,小師弟長的一點也不可惡,劍眉星目,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正人君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