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地走到熟悉的那扇門前,先是用手輕輕蹭了蹭門把手,然后把手指舉到眼前,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這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想。沒有人住的時候,房東受她所托,每隔一段時間會來打掃一次,但這個所謂的一段時間,可以是十天,可以是半個月,總之不會太勤。這房子的位置鬧中取靜,灰塵相當之大,如果不是有人近期出入過,門的把手不會這么一塵不染。
她掏出鑰匙插進鎖孔,手腕旋轉,輕輕的一聲咔嚓,門應聲開了。房間里比走道光線更暗,窗簾緊閉,只有矮凳上點了一根極細的蠟燭,火光如豆。向遙已經十分臃腫的身子一半在微弱的光線中,一半隱在黑暗里。她一手拿著一塊像是三明治的東西,另一只手對著燭光在墻上變幻著手影。
向遠不知道向遙一直比劃的是什么,只知道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向遙驚慌失措地朝這邊看了一眼,手里的東西無聲地掉落在地上。
“誰!”向遙低聲驚叫,想躲才知道小小的空間根本無處可躲。
“我,別吵。”向遠飛快地閃身進來,小心地關好門。
“向遠,你怎么會來?”向遙的表情依舊驚魂未定,在跳動的燭火映照下,她頭發散亂,肚子高高隆起,浮腫的腳邊掉落了半塊面包,不遠處還有幾盒吃過了的方便面。
看到她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向遠心里也是一酸,“我怎么會來?我怕你死在外面都沒有人知道。”
“我以為你再也不管我的死活了。”向遙蹣跚地站了起來,略腫但依舊清麗的臉上有一行清淚,在火光下亮晶晶的。
向遠不得不去扶她,“我不想管你,但是誰叫我答應過我們死去的爸媽要照顧你?”
屋子里只有向遙一個人,看來滕俊并沒有回來。
向遙想了一下,緊張地揪住向遠的衣袖,“我沒有告訴你我在哪里,你怎么可能找到這兒來?”
“你以為你藏得很隱秘嗎?”向遠短促地苦笑了一聲,“我找得到,別人也找得到。別說那么多,你馬上跟我走。”
“去哪兒?”
“離開這里。他殺了人,一樣也逃不掉的,難道你要拖著肚子里的孩子跟他一起死?你在我身邊,后面的事我來解決。”
向遙遲疑地點了點頭,但是又馬上不斷地搖頭,“我跟你走了,阿俊怎么辦?向遠,你不能不管他,他也是被逼的。”
向遠也急了,“廢話,我管得了他,他肯讓我管嗎?你的阿俊把我看成不共戴天的仇人難道你不知道?我讓他自首他肯嗎?向遙,你要搞清楚,你可以脫身,但他確實殺了人,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他不肯聽我的,我就更保不了他。”
聽到這里,向遙哭著想要掙脫向遠的手,“不行,我不能拋下阿俊一個人走,我不能離開他。”
向遠死死地拉住她,被她出其不意地用頭一頂,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氣不打一處來,“他就那么重要,比你的命還重要?你不要告訴我你今天才發現你原來是那么愛他!”
向遠的話不無嘲諷,但也事出有因,盡管向遙跟滕俊這么多年分分合合地在一起,但是向遙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對滕俊的感情,她總是玩世不恭地說,“就這么混著唄。”就連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已經三個月了才糊里糊涂地發現,最后舍不得打掉,這才留了下來。
向遙的臉上涕淚交織,“是,我不愛他。我以前跟你賭氣,你不讓我跟他在一起,我偏要這樣。但是向遠,人是有感情的,這口氣我賭了這么多年都習慣了,現在我是真的不能離開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向遙沒輕沒重地用頭頂了一下,向遠覺得胸悶氣短,雖然恨鐵不成鋼,但也毫無辦法,向遙這個狀態,是什么都聽不進去了。向遠也不再勸,點著頭說:“你有情有義,好,向遙,我再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如果你不愿意,我這就離開,從此以后再也不會管你的事。你跟著滕俊就這么逃吧,看你們躲得了多久,就算躲過了一時,也像陰溝里的老鼠見不了光。你一輩子這樣也就算了,你的孩子呢?你讓孩子也跟你一起逃亡?”
向遙捂著臉痛苦地坐回了椅子上,“能不能別說了向遠,求求你別說了。”她只要肯往深處多想一步,就會知道自己的堅持是一條死路,向遠沒有說錯,她一輩子可以這樣,但是孩子是她的死穴。
“你從來就不肯聽話,這一次就聽我的吧。”向遠說完,俯下身來,為不能再彎腰的向遙穿鞋子。向遙一只手撐在床上,淚流不止,但是卻沒有再掙扎。她的腳水腫得太嚴重,一雙軟底的布鞋怎么也扣不上鞋扣。向遠知道這里不能久留,也不由得有幾分急了。可就在這時,門把被旋動了,向遠剛回頭,關好的門已被人推開。
“你想干什么?”門口的黑影朝向遠猛撲了過來,蹲在向遙腳邊的向遠被一陣強勁的力道往后一摜,當即摔倒,后腦重重地磕在墻角的斗柜上,一時間天旋地轉。
那個黑影還不肯放過,直逼了過來,一只手扼在了她的脖子上,顫抖地說:“你還不肯放過我們……你要怎么樣才肯放過我們?”
向遠吃力地用雙手去扳卡在她脖子上的手,聽見向遙在那個人身后尖聲哭叫:“阿俊,你放開她,快放開她,你瘋了嗎?”
滕俊聽到聲音后手勁略松,但是沒有放開,只是回過頭看著已經穿好了一只鞋子的向遙,低聲問道:“遙遙,你要跟她走?你怎么能跟她走呢?”
向遠竭力地呼吸,斷斷續續地說:“滕俊,你還是個男人嗎?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殺了人,現在警察到處在找你,你想讓向遙跟你一起擔驚受怕?你要是真的愛她,就讓她跟我走,有什么事,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你住口!我不會相信你的,你就是一個惡毒的女人。”
向遠已經快四年沒有和滕俊打照面,此時近距離地對望,才發現當年那個憨厚帥氣的小伙子像是變了個人,黑和瘦都不說,兩邊臉頰都凹陷了下去,顴骨高高地突起。如果不是她知道他的底細,怎么也不能相信這是個和葉昀同齡的年輕人,生活的艱難太容易消磨一個人了,更何況他心中充滿著不平和怨憤,曾經樂天知命的一雙眼睛變得多疑而暴戾。
向遠的喉嚨又是一緊,呼吸都成了奢侈。她知道滕俊恨她,從她決定把他開除出公司的那一刻起就恨。之后滕云的失蹤,更是滕俊加到她頭上的一筆惡賬。
滕俊一邊收緊自己的手,一邊說:“遙遙,她找到這里,不可能會那么好心,肯定有見不得人的企圖,肯定有!”
誰知道向遙也撲上來使盡吃奶的力氣扳著滕俊的手,情急之下,扳不動就用牙使勁地往他虎口處咬,這一下咬得不輕,滕俊吃痛,傷心至極地對自己心愛的女孩說,“你還是一心向著她?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討厭她嗎?”
向遙見他還不松手,就一下一下地推著他的肩膀,拍打著他,“我討厭她是我的事,但她從來沒有害過我,她是為了我好,你懂嗎?”
滕俊紅了眼睛,“我不懂,你說她不會害你?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我說的話?她的心比誰都狠,為了錢,她連自己的丈夫都肯撕票,何況是你?”
向遠忘記了眼前的危險,屏住了呼吸,滕俊他怎么會知道?莫非……對了,陳杰死了,他用來要挾她的錄音一定落到了滕俊手里,這是她注定逃不過的劫?
“你胡說,她怎么可能殺了葉哥哥,葉哥哥是被壞人綁架的……”
“你也相信她的這出戲?”滕俊冷笑了一聲,“她利用我堂哥去為她賣命,結果讓堂哥和一整條船的人都做了替死鬼給葉騫澤陪葬。整條船的人都死了,只有陳杰那個王八蛋抓住一塊舢板,漂了一天一夜,遇到外籍的漁船才撿回了一條命。更可悲的是,你的好姐姐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替死鬼身上。陳杰知道有人在追捕他,所以躲在泰國四年都不敢回來,直到現在……陳杰不是個東西,我看錯了他,差點讓你受了委屈,遙遙,可是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手里有能夠證明這一切的錄音帶。現在他死了,錄音帶在我手里,你還不相信你這個姐姐的真面目嗎?她比你精一百倍。”
向遙茫然地聽滕俊說完,又看看向遠。
向遠的無言震驚讓滕俊相當滿意,“你怕了吧?沒有話說了吧。向遠我告訴你,你想要我手中的錄音帶,就想辦法讓我們一家三口平安離開。你有的是錢,一定會有辦法的。否則,我保證會讓你的丑事曝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比誰更慘大家走著瞧。”
向遠還是沒有出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整船的人都死了,除了陳杰……
滕云死了,他……他也死了。
這是向遠第一次真切地聽聞葉騫澤的死訊,雖然在此之前,她早已經意識到,葉騫澤不會回來了,但是這些都是推斷,是猜想,是懷疑,現在才得到證實。他是真的死了,四年前就葬身海底了,就連魂魄也沒有入夢來向她道別。向遠心存的最后一絲僥幸也煙消云散,頓時心如死灰,當世上再沒有葉騫澤這個人存在,她該恨誰去呢?誰來承載她苦苦壓抑著的心事?那些前塵舊夢頓時成了無根的浮萍,悠悠蕩蕩,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脖子上的鈍痛和眼前的光一樣在漸漸消失,她只想知道,如果這一刻她死了,所有的事情是否就可以有個了結。
第八十四章 黑夜
“砰”這是一個人被打翻在地的聲音,空氣帶著辛辣的味兒涌進向遠的氣管,她倚在斗柜上,劇烈地咳嗽。
“別打了……葉昀,你別打了……向遠,你對他說,叫他住手啊……阿俊他現在已經傷害不了你了。”向遙勸不住那邊男人的廝打,撲到向遠身邊聲聲哀求。
向遠眼前的一陣黑淡去后,才發現滕俊已經被打倒在地,滿嘴是血,已無還手之力。葉昀仍不解恨,手腳還在往縮成一團的滕俊上照顧。
“夠了,葉昀。”向遠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每說一個字,喉嚨都如同被燒紅的鐵烙過一般,“你打死他有什么好處?”
葉昀見滕俊一時間也站不起來,才趕過來扶向遠,“他差點就要了你的命!”這顯然就是他如此痛恨滕俊的緣由。他低頭查看向遠脖子上的傷,向遠捂著傷處,不自在地別開了臉去,身體也不動聲色地從他懷里撤了出來。
“你……跟著我?”她沙啞著聲音問。
葉昀垂著頭,“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你那么晚出門不安全,本來打算遠遠跟著你,等你見到了何太太我就回去。可是,后來我猜何太太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你跟在我后面到的,現在才上來?”說話間,向遠看了葉昀一眼,她總把他看成孩子,還是太大意了,也許很多事情,葉昀心里都一直是明白的,至少他已經猜到了什么,只是從來不說。
“我應該早點上來,可是我怕你不高興。”
向遙似乎還沒能從一連串的變故中回過神來,癡癡地看著在向遠面前赤誠一片的葉昀,他們那親昵總帶了點說不出的曖昧。
只有蜷在地上的滕俊注意到向遙的失神,笑了一聲,星星點點的血沫子就從嘴里噴了出來。
“遙遙,你高興嗎,他不是你最想見到的人嗎?可惜,他不是來找你的……哈哈……我早看出來了,他們一家子都骯臟得讓人惡心。”
“你高興怎么說就怎么說,可是有些話可以留到審訊室里,那里需要你說話的機會還有很多。”葉昀從身上抽出了一副手銬,向遠耳尖,她似乎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她愕然抓住葉昀的手,“你報警了?”
“向遠,你應該知道他逃不了的。他已經變得很偏激了,也很危險,沒落在我手上也就無話可說,可是現在這個樣子……我是個警察,于情于理都不應該放任他。”葉昀走到向遙和滕俊身邊。
向遙凄然一笑,“葉昀,你要抓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