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G市這一南方最大的都市。
什么都變了,只有她骨子里的任性妄為沒變。
好不容易道別了劉季林,紀廷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他洗掉了一身的煙酒氣息,躺回床上,清醒得可怕,于是索性起身,認真整理自己的東西,卻忽然發(fā)現(xiàn),最最重要的物件卻遍尋不見,他停下來想了一會,確定自己不會將它忘記在某個地方——他從來就是個謹慎的人,何況是看得如此重要的東西,于是只得埋頭苦找,翻遍每一個它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
隨著開關的輕響,他房間的燈驟然亮起,這讓習慣了黑暗的他一時無法適應的半遮住眼睛,在刺眼的光線中,他看到披著睡衣的媽媽站在房門口,隨后慢慢走過來的還有紀培文。
“這么晚了,找什么呢?”凌晨的涼意讓徐淑云咳了兩聲,她揉著自己的額角輕聲問兒子。
“我吵著你們了?不好意思,爸,媽,我有一份重要的病人資料一時間找不著,我會注意輕一些,你們回去睡吧。”
他說完繼續(xù)手上的動作,過了幾秒,發(fā)現(xiàn)父母依舊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沒有回房的意思。
第十九章玉碎(2)
他低頭想了一會,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與門口的二老視線相對,沒有人說話,那是彼此了然而不愿訴之于口的沉默。
最后是徐淑云打破了這尷尬,“紀廷,你找的是這個吧?”她從睡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張機票,神情疲憊。
一直俯身翻找抽屜的紀廷慢慢直起腰來,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眼神看著門口的二老,過了一會,他笑了笑,上前幾步,“原來在這里,媽,麻煩您把它給我。”
徐淑云看著兒子,慢慢地搖頭,“你想干什么?去找她是嗎?你等了她這么多年還不夠?還想做多少傻事?這太瘋狂了,紀廷,醒醒好嗎?”
為什么每個人都看出他在等她,他一度以為自己的演技很不錯。紀廷微微仰頭,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緩,然后輕聲說,“我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爸,媽,你們別管我的事,把機票還給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不會還給你的,我就你那么一個兒子,我不想讓你為她蹉跎一輩子,止安是什么樣的人?她從小就野慣了,誰能拘得住她?你嗎?她跟你不過是開場玩笑而已,過后就忘了,在她眼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別傻了,兒子,聽媽的話,回頭吧,別再去找她,也別再等她,好好過日子不行嗎?”徐淑云的眼里開始有水光浮動。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喜歡為我做決定,每個人都說為了我好,難道還有誰比我更清楚我要什么?”
“你清楚!你被她迷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止怡那么好的一個女孩,為了你都那樣了,你連看她一眼都不肯?就算是我跟你爸天天跟你生活在一起,都感覺不到你有一丁點兒快樂,難道這世界上除了顧止安,就沒有別的值得你顧忌了嗎?”
“我就是顧忌了太多的東西。我曾經(jīng)希望你們每個人都開心,我不想傷害到任何一個人,結果呢?結果誰都不開心,誰都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我!誰想過我?我需要什么樣的生活,我想跟誰在一起?我受夠了這樣標本一樣的生活。沒錯,你們都看出來了,我就是瘋了,我就是只想要顧止安,不管她心里有沒有我,我愿意,怎么樣?這樣我覺得我有血有肉,所以我愿意!”
紀培文和徐淑云被這樣的兒子驚呆了,連紀廷也感到不可思議,然而這一切脫口而出那么自然,就仿佛這樣的宣泄早已徘徊在他心中許久,每一次,每一次都被他硬生生地壓了下去。現(xiàn)在他終于說了出來,自己也覺得自己真的瘋了,瘋了也好,這么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么坦然舒暢過。
他看著媽媽老淚縱橫,內(nèi)心酸楚而平靜,“對不起,媽,讓您這樣我也很難過,不過我說的每一句,都是我的心里話,我再求您一次,把機票還給我!”他緩緩地向徐淑云伸出了手。
徐淑云再次搖頭,手緊緊抓住身后的丈夫,像是汲取她最后的依靠,“不行,你是我們的兒子,我不能讓你為了那個女人一錯再錯,她根本不愛你,你去了只會受傷……”然后,她松開丈夫的手,當著紀廷的面撕碎了那張機票。
她以為他會著急,可是他沒有,他冷眼看著她撕碎然后將它搓揉成一團,剛才的激動蕩然無存,他平靜地說,“其實我們都知道,我想走,并不是你藏住機票就可以留得住的,媽,我求你把機票給我,是想給我們都留下點余地,我希望在愛她的同時也愛你們,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你何苦把我逼到無路可退?”
“紀廷!你說的是什么話?這是你對父母說話應該有的態(tài)度嗎?”一直沉默的紀培文終于怒不可遏地開口,“顧止安算什么?她給過你什么,讓你連生你養(yǎng)你的父母都不管了?”
“我沒有想過不管你們,你們逼得我非得選擇,所以我只有選擇。”
紀培文怒極反笑,“這就是我的好兒子?為了她你什么都不要了?止安再好,也不過是個女人,一輩子這么長,你要什么女人沒有,況且她并不適合你,你的理智去哪里了?”
第十九章玉碎(3)
紀廷也失笑,“理智?爸,我不是您。您有引以為傲的理智,可以忘掉你愛過的人平靜無憂地過一輩子,就連她一個人客死異鄉(xiāng)您也沒有去看過她一眼,還好,也許最后那一刻,您對她來說也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問一句,您這輩子真正做過您想做的事,愛過您想愛的人嗎,您快樂過嗎?如果理智讓我一輩子像您一樣,我要理智干什么?”
紀培文臉色頓時刷白,全身劇烈地顫抖,不知是出于憤怒抑或其他的情感,他的手顫著指向大門的方向,許久才說出一句話,“要不就忘了她,好好過日子,你非得要她,就滾!我就當沒有了兒子,眼不見為凈!”
“你胡說什么?”徐淑云一把揪住丈夫的手,“你不要兒子,我還要,我就這么一個獨苗。”
紀培文不管妻子的眼淚,依舊看著紀廷,“我的話從不說兩遍。”
紀廷點頭,轉(zhuǎn)身拿起手邊博古架上的鈞窯細口瓶,靜靜地放在眼前端詳了兩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地板上摜去。
瓷瓶乍裂,這樣萬籟俱寂的凌晨時分,那鏗鏘碎裂的聲音足以驚得人夢魂一顫。他在一聲巨響后可怕的沉寂里轉(zhuǎn)身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
“對不起,爸,媽。”
紀廷在外的房子兩年前已經(jīng)租了出去,從父母家出來,倉促之間也不便立刻終止與租戶的協(xié)議,所以幾天以來,他都住在醫(yī)院附近的酒店里。想必是被他傷透了心,直到他登上前往G市的飛機之前,父母都沒有給他打過電話,那個凌晨的靜夜所有的一切,就像他曾經(jīng)最珍愛的鈞窯蔥翠青鏤孔細口瓶,在他腳下破碎,他踩著那一地碎片走出去,疼,卻沒想過回頭。
他到G市的第二天正是止安畫展最后一天,綠地中央藝術館里,他看到了許多的畫和許多的人,但唯獨沒有看見她。也許她曾經(jīng)來過,在簇擁的人群和鎂光燈中短暫地停留,他的視線捕捉不到她的影蹤,于是他長時間地停留在她的畫作前,每一幅,都長久地凝望,他想象著它們曾經(jīng)是怎么在她的手中誕生,或者她的手指也這樣撫摸過它們,或者她的視線也這樣在它們身上停留,就這樣,每一幅畫在他眼前都有了生命。
她的畫像她的人一樣,驚艷的后面藏著泠洌和不安。他試著透過它們來洞察她當時每一分細微的情緒,從一個孤身闖蕩異鄉(xiāng)的年輕女孩到一舉成名的新銳女油畫家,每一步,她是怎樣走過的,是快樂的,還是依舊孤寂,有沒有找到真正能安心停靠的島嶼……訓練有素的展廳管理人員走到他身邊,歉意地提醒著他閉館的時間已到,他轉(zhuǎn)過身,才驚覺寬闊而空曠的展廳里,只剩了他一個人。他抱歉地朝管理人員笑笑,往門外走,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鑒人,他聽到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在身后回響。
晚上是莫郁華單獨給他接風。離開G大附屬醫(yī)院這幾年,那些舊同事里還有聯(lián)系的也只剩下了她,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多,不過是彼此到對方的城市公差之余一同吃頓飯,平時偶爾會通通電話,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互相就專業(yè)上的一些問題進行咨詢或交換意見,有時也問問對方的近況,所以他也知道,莫郁華直到現(xiàn)在依舊是單身一個人。所以坐下來一陣之后,他看著她也不禁嘆息,“我記得你跟我同年,你畢竟是個女孩,是該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別蹉跎了自己。”
莫郁華只是笑,“同樣的道理在你身上同樣適用。”
紀廷自嘲,“是呀,我差點忘了我自己都好不到哪里去,哪有資格說你。”
莫郁華搖頭,“不是的,你跟我不一樣,至少你有回憶……別說這個,看你的樣子,今天應該是失望而歸。”見紀廷不語,她低頭,從包里翻出了一份東西,沉默地推到他面前。
他拿了起來,打開,原來是一張印制得相當別致精巧的拍賣會邀請函,上面寫著“榮寶齋當代油畫精品拍賣會”,時間是三天之后,邀請函的顯著位置上是長長一列畫家姓名,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大師級人物,也有這幾年小荷新立的年輕畫家,顧止安三個字正好名列其中。附在邀請函之后的除了競價號牌之外還有《拍賣須知》、《拍品目錄》等詳細的拍賣資料,厚厚地裝訂成一冊。
第十九章玉碎(4)
紀廷有些訝然地看著莫郁華,她說,“就算今天的畫展她沒有到場,三天后的這個拍賣會現(xiàn)場你一定可以見到她,據(jù)說這已經(jīng)是本年度最大的油畫拍賣會,她很不錯,你的運氣也是。”
“這個……能告訴我從哪里來的嗎?”他的疑惑不是沒有道理,藝術品從來就只是有錢人的玩具,尤其像這樣規(guī)格的油畫拍賣會,所有的競標人都必須事前經(jīng)過嚴格的競買登記和資格預審,能收到這樣附有競價號牌的邀請函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貴,絕非是他們這樣等閑人家可以拿到手的東西。
莫郁華笑笑,“放心吧,這個是我托了一個好朋友的丈夫拿到的,希望可以幫到你。”
莫郁華不是個矯情的人,而且這個東西也許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所以紀廷也沒有來那套虛偽的客套,他收下,除了謝謝,也的確沒有別的語言。
“別謝我,我最不喜歡欠人,這樣真好,我們終于扯平了。”
第二十章不如我們打個賭(1)
拍賣會地點定于G市著名的麗景酒店二樓大宴會廳,紀廷到的時候距離早上八點正式開始的時候還有一會,但拍賣場上已坐定了不少人,不斷走進來的來客中不少是在電視上熟悉的面孔,開始的時候紀廷認為這樣名流云集的拍賣會現(xiàn)場會是一個極盡招搖之能事的名利場,沒有想到的是大部分前來的受邀者都相當?shù)驼{(diào),即使坐定了之后也只是跟身邊的熟人低聲交換對自己中意的標的物的意見,顯然,經(jīng)過了三天時間的預展,這次拍賣會成功地吸引了這些大主顧的眼球,不少人是有備而來。
拍賣行對持函的客人都相當禮遇,在他們的引導下,紀廷選擇了相對靠中的位置坐了下來,等待的時間并沒有太過漫長,隨著鐘聲輕鳴,拍賣正式開始,嗡聲不斷的現(xiàn)場很快安靜了下來,拍賣行司儀首先對本次拍賣的主要畫作進行了簡要的介紹,同時也向在場的眾人介紹了出席本次拍賣的一些知名畫家,紀廷看見那一個個神情矜持清高的畫家站起身來微微欠身致意,不禁一再地失望,里面并沒有止安。
通常拍賣會的前半段時期都不會有太出彩的作品,不過是走走過場,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力,紀廷對其余畫家的作品也沒有多大興趣,一個早上就在焦急失望中過去。午間只休息四十分鐘,拍賣行給來客準備了簡單但精致的午餐茶點,紀廷看到身邊不少人就這樣就著礦泉水匆匆地吃了點東西,這些平時在各個領域上的風云人物,在這個時候,難得地耐心,就像一個個等待心愛玩具的孩子。
止安這幾年名聲漸盛,但說到底仍是成名不久,又尚年輕,所以紀廷也深知她絕不可能在最后壓軸,所以下午的拍賣開始不久,紀廷便聽到臺上的拍賣師對著臺下的眾人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將要派出的是近年來國內(nèi)油畫界異軍突起的年輕女油畫家顧止安小姐的三幅作品,顧小姐的畫作不久前曾在香港佳士德精品大拍中高價定槌,其作品的風格和藝術價值也被國內(nèi)主流藝術專業(yè)媒體廣為報道,今天這三幅油畫是她本人也較為喜愛并挑選出來的作品,都稱得上是上乘佳作,在競拍開始之間,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