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13家表
華光璀璨流溢,日照依次灑向乾清宮和後頭的交泰殿與坤寧宮。紫禁城的中樞地帶,人如果從高處俯瞰,便能瞧見三座巨大而宏偉的宮殿連成了一線,琉璃瓦是豔絕的金色,煌煌如畫,無怪乎能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御輦落了地,鈺淺打轎簾,左右上前攙扶,迎出一個白皙明媚的美人。北方人身子高挑骨架子大,她卻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條纖細得有幾分孱弱,碧靈的一雙妙眼微微瞇起,扶了金玉的手立在坤寧宮前,渾身上下都是萬丈金光。
立侍的宮人恭恭敬敬地請安,說帝姬萬福。阿九面色淡淡的,隨口嗯一聲,擺了擺手請諸人平身,也不多言語,徑自提了裙襬從空地上頭徐行而過,直直進了殿。
來得恰是巧,將將邁過門兒,岑皇后便從落地罩那頭穿了過來,打眼瞧見她,立時掛上滿面的笑容,“天氣這麼熱,難得帝姬這麼有心,還來看本宮。”邊說邊在主位上款款落座,隨手一指玫瑰椅,“賜座。”
紫禁城裡行走的人,練的就是兩面三刀的本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什麼時候功夫到了家,離出頭觸天光也就不遠了。
阿九也展顏,眉角眼梢都是笑意,給皇后請個安才坐下來。有宮女進來奉上茶果點心,皇后一手託茶碗,一手捻起蓋,低頭輕輕吹茶沫兒,眸光專注地望著水中漂浮的茶葉,含笑道:“帝姬是不是有事要同本宮說道?”
與人斡旋好比行軍打仗,講究一個你來我往。阿九起先還在琢磨怎麼開口,如今倒好,皇后開門見山,也省得她再多費心計和脣舌。
心頭思忖著,她樣子還是要做的,因雙手交握在腹前望向皇后,面上的神情微妙,恭謹同疑惑交織,似乎斟詞酌句,沉聲道:“回母后,今日我宮中的奴才去內務衙門領錢糧,比上月的削減了不少……”說著稍頓,擡眸觀望皇后面色,試探道:“福公公說全是母后的意思,欣和此來,是想問問是否確有其事。”
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皇后心頭大悅。到底只是個庶出的公主,凡事都得看她這個嫡母的臉色。生了副狐媚子面相也是枉然,不能討太后的喜愛,正如她那娘一樣,成不了什麼氣候。
她做出副驚訝的神態(tài)來,詫異道:“竟有這樣的事?可本宮從未說過要削減碎華軒的錢糧啊。”說完轉頭看身旁的宮女,厲聲道:“去,給本宮查個清楚,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假傳本宮旨意,嚴懲不貸!”
邊兒上的人應聲是,麻麻溜溜地退了出去。皇后又回過頭來看阿九,面上的神色有些無辜,嘆息道:“這宮裡最怕些無中生有的東西。本宮坐鎮(zhèn)後宮,平日裡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偶爾一個疏忽便讓人逮著空子了。”說著稍停,柔聲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帝姬深明大義,定不會對本宮有所誤解吧?”
能坐上坤極這個位置的人,執(zhí)掌鳳印,統(tǒng)管內廷三宮六院,沒點腦子是不行的。且不論岑婉智謀如何,單是這副情真意切的狀貌便叫阿九有些感嘆。這麼個女人,心裡恨死了你,表面上卻還得裝得大度和藹,也真是難爲了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后。
阿九心下冷笑,面上卻一絲不露,裝樣子這個招數她比誰都熟練,遂端起副誠摯的眼神望皇后,笑道:“母后向來溫柔慈藹,待欣和視如己出,欣和怎麼會對您有誤解呢。”
兩人正說著,殿外信步進來個抱拂塵的人,阿九覺得臉熟,多看了兩眼認出是坤寧宮的掌事太監(jiān)蘇長貴。蘇公公進了殿朝皇后和她分別道個安,恭謹揖手,道:“娘娘,容昭儀來了。”
阿九那廂正低著頭喝茶,乍一聽這話,神色幾不可察地微變,又見皇后面上的笑容綻得更盛,點頭道:“快請她進來。”
不多時,一個著素色廣袖衫的美人在宮人的攙扶下翩翩然入了殿。擡眸在殿中掃一週,看見阿九時眸光微動,卻又很快地移開了,口裡朝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容盈說著便要行禮,皇后趕忙讓左右將她扶穩(wěn),笑盈盈道:“你有孕在身,這些虛禮就免了,快坐下。”
這句話像道驚雷在耳旁炸了開,震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只剩下一片空白。阿九睜大了眼,猛地擡頭看容盈,一臉的難以置信。
有孕在身……有孕在身?她的目光往下挪移,直直落在那平坦纖細的腰腹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容盈懷了身孕?什麼時候的事?她皺起眉頭冥思苦想,如果沒有記錯,這人前不久還身受重傷藏匿在她宮裡,那樣可怖的一道刀傷,她怎麼可能懷著孩子,這也太離奇了!
阿九面上一陣青白交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容盈的肚子瞧。忽地,皇后的聲音傳過來,總算將她的思緒拉扯了回來,說道:“帝姬還不知道吧?今日晨間太醫(yī)去替你容母妃請平安脈,診出她懷了身孕,有近兩月的光景了。”
兩月的光景……怎麼可能?受了那樣重的傷,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老天垂憐,她腹中的骨肉怎麼可能平安無事?
她大惑不解,勉強定定神扯出個笑容,眸子望向容盈,眼神說不出的複雜,道:“是嗎?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欣和恭喜容母妃了。”
然而容盈面上卻是一派的平靜無波,眉眼間竟然是她從未見過的祥和寧靜,脣角微揚道,“承帝姬吉言,多謝。”
皇后笑容不減,眸光微轉朝邊兒上的宮女遞個眼色,復又緩緩道:“對了昭儀,老祖宗聽聞你腹中有喜,特意從普照寺請了尊白玉送子觀音,你供在宮中,我佛慈悲,自會庇佑你母子平安。”
“臣妾多謝老祖宗,多謝皇后娘娘。”容盈神情恬淡,垂首道。
岑皇后微頷首,又笑道,“老祖宗心疼昭儀,那觀音像本宮見過,可漂亮了。”說著一頓,目光看向阿九,似乎恍然大悟,連忙吩咐宮人道:“帝姬還沒見過,快,將送子觀音請入殿裡來,咱們都開開眼界沾沾喜氣。”
阿九心下蹙眉,心頭沒由來地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隱隱約約,教人不安穩(wěn)。她是個謹慎的人,登時意識到有一絲不對勁,因開口道,“母后,送子觀音是老祖宗對昭儀的心意,欣和就不必瞻仰了吧。”
然而還是遲了,她最後一個字兒還沒落地,外頭兩個太監(jiān)便已經擡著觀音像顫顫巍巍地入了殿。
一屋子的人全將目光投注過去,只見那尊送子觀音通體晶瑩,白玉的質地幾近透明,仿若日光一照能透過來似的。並不大,一人抱在懷裡已經足夠,然而由於太過貴重,那兩個太監(jiān)捧著觀音比捧祖宗牌位還小心謹慎,腦門兒上大汗淋漓,怎麼看都顯得滑稽。
阿九皺了眉,這白玉觀音來得也忒快了些,簡直就跟一直等在殿門外頭似的。
岑婉從椅子上起了身,衆(zhòng)人正不解,又見皇后幾步上前,伸手便去接那奉著觀音像的託案。雙手小心翼翼地託著,一面往容盈走,一面笑道:“老祖宗曾再三叮嚀,囑咐本宮務必要親手將觀音像交到昭儀手裡。”
這份兒尊榮可真令人受寵若驚。容盈口裡應個謝,起身便伸手去接。
心頭的不安在剎那間膨脹到了極致,阿九擡眼,恰好覷見岑婉的雙手十指略鬆,觀音像失衡,險險便要從託案上滑下去。她大驚失色,剎那間明白過來--這個皇后恐怕是打碎太后御賜的送子觀音,藉此陷害容盈!真是個歹毒的陰險的人!
心頭一沉,身體的反應比思緒更快,她旋即便起身去接快要落地的觀音像。
皇后脣角的笑容忽然變得意味深長,阿九動作一滯,猛然察覺到自己中了計,然而來不及了,一股暗力狠狠打在腰際,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撲過去,只聽得嘩啦一聲脆響,白玉落地生花,送子觀音在地上硬生生碎成了三截。
一室俱寂,偌大的殿中唯有玉漏相催,衆(zhòng)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沒有回過神。
皇后怔怔的,未幾彷彿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望向阿九,居然是一臉的不可置信:“摔碎送子觀音是大兇之兆,帝姬,你同容昭儀有何冤仇,爲什麼要這麼做?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看來這個皇后是有備而來,下了個圈兒等著她往裡鑽。怪只怪自己百密一疏,竟然著了這卑鄙之人的道!
阿九心頭一聲冷笑,面上卻仍舊淡漠,只是平靜地望著皇后:“誠如母后所言,欣和與容母妃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爲什麼要摔碎送子觀音。”
岑婉被她坦然的目光看得一憷,霎時惱羞成怒,拍案斥道:“言下之意是本宮污衊你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你橫衝直撞打翻了白玉觀音,還能有假麼!這白玉觀音是老祖宗御賜,你可知這是對太后大不敬!”說著微頓,稍稍平復平復心緒,闊袖一拂語氣緩和幾分,道,“罷了,姑念你是帝姬,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跪於英華殿外思過,沒有本宮的旨意不準起身!”
鈺淺和金玉俱是滿心惶駭,主子只是來討個公道,誰料到會得來這麼個結局!皇后分明是蓄意爲之,什麼內務衙門削減用度,全都是幌子!爲的只是讓帝姬自投羅網,好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演這麼齣戲,主子這回根本是百口莫辯!
金玉急得眼淚打轉,這樣毒辣的日頭,主子的身子本就弱,真要像皇后說的那樣去英華殿外頭跪著,還有命活麼?這麼個女人簡直是蛇蠍心腸,和善良溫婉的良妃簡直沒法兒比,哪兒配當什麼皇后呢!眼下可怎麼辦哪?大家和良妃娘娘都不在宮裡,皇后一句話便容不得任何人違逆,想搬救兵都沒轍!
她心急如焚,雙膝一彎跪了下去,朝岑皇后不住地磕頭,哭道:“皇后娘娘明鑑,殿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娘您菩薩心腸,饒了殿下這一回吧,饒了殿下這一回吧!”
鈺淺也跟著跪下來,朝皇后用力地叩頭,“求皇后娘娘開恩!”
岑婉皺了眉,側目在那兩個宮女面上掃一眼,眼神有些不屑,嘲道:“原來欣和帝姬宮中的奴才這樣不懂規(guī)矩。本宮面前,哪兒有你們說話的份兒——”說著眸光一凜,寒聲道:“拖下去,全都給本宮賜杖刑。”
阿九面色驚|變,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卻見坤寧宮的太監(jiān)們已經搬來了凳子取來了板子,架起兩個丫頭不由分說地押上去。蘇長貴抱著拂塵立在邊兒上一臉冷漠,對揖了雙手朝皇后一拜,躬身道:“娘娘請吩咐。”
岑婉漫不經心道:“打。”餘光瞥了眼阿九,淡淡道:“帝姬什麼時候認罪領罰,什麼時候停。”
蘇公公應個是,雙腳擺開呈外八,吊著嗓子喊:“行刑,用心打——”
宮裡行杖刑,受刑的人生或死,全看監(jiān)刑太監(jiān)一句話。靴尖擺外八,一頓板子下來留活口,擺內八,人是必死無疑的。還有說的話也有門路,監(jiān)刑太監(jiān)要呼喝,“著實打”、“閣上棍”喊聲動地,聞者股慄。通常來說,一句“用心打”還能活命,要說的是“著實打”,人還沒受完刑就得落氣兒。
兩個細皮嫩肉的姑娘,哪裡吃過這樣的大刑,第一棍子下去便覺命去了半條。這還不算最痛苦的,內廷裡頭不拿奴才當人看,主子便是要了你的性命,那也是天賜的恩賞。一棍子一聲“謝皇后恩典”,喊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將人的魂魄都抽出來。
阿九狠狠咬住下脣,尖銳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頭升起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悲涼同無助。
爲什麼人與人之間會有云泥之別,有的人爲了活下去受盡欺凌茍延殘喘,有的人卻能一句話便左右別人的生死?紫禁城裡這些所謂的主子,憑什麼能受人頂禮膜拜,究竟何德何能?
她沒有哭,然而心頭刀扎似的難受。重重合上眼,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說到底還是她沒用,當了帝姬又怎麼樣,憑著一個頭銜能保護自己罷了,其餘還能做什麼?她無權無勢,背後無所倚仗,只能含冤莫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邊的人受屈打!
動手嗎?救她們嗎?可是不行,當著這麼多雙眼睛,她必須咬緊牙關忍下去!
阿九雙膝一彎朝皇后跪了下去,沉聲道:“欣和知罪,母后放過她們吧。”
皇后聞言一笑,手略擡,“行了,住手吧。”說罷低頭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尖利的護甲挑起她的下頷,端詳那張花容月貌,只覺刺眼異常,未幾又半瞇起眸子沉聲道:“早認了多好,也省得這兩個丫頭受皮肉之苦。去領罰吧,帝姬。”
有老祖宗授意,岑皇后心中自是有恃無恐。這紫禁城裡什麼都講究個身份,她是一國之母,比良妃大,她的女兒是嫡公主,比這個庶出的帝姬大,再者說,她們母女背後還有太后老祖宗,太后可比皇帝還大。對老祖宗大不敬,這麼個罪名壓下來,便是萬歲回宮後知道了又如何,還能與老祖宗過不去麼?
堂堂的帝姬,從坤寧宮出來卻像是被押解的凡人,一左一右跟著兩個面露兇相的太監(jiān),彷彿隨時提防她逃跑似的,眼風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
金玉和鈺淺如今都是殘兵敗將,幾棍子下去從臀股一直痛到太陽穴,見帝姬被押走,相互攙扶著追上來,有氣無力地喊:“殿下,殿下等等,咱們陪你一同去……”
阿九眼風一斜,漠然道:“回碎華軒,傳太醫(yī)來,若我回宮時你們還沒上藥,便治你們抗旨不尊之罪。”
兩個丫頭都在流淚,拿手背不住地揩臉,金玉抽泣得格外厲害,道:“奴婢不走,殿下上哪兒奴婢都跟著您……”
“胡鬧!”她厲聲地斥,擺出副兇神惡煞的嘴臉恫嚇她們:“拿我的話當耳旁風麼?別人欺負我這個帝姬,如今你們也不聽我的話了?”
兩人被堵得沒了話,擔心再跟上去真令主子生氣,只好駐足不再朝前,看著那道瘦弱的背影漸行漸遠,迎著烈日朝英華殿的方向行過去。股後的疼痛鑽心徹骨,然而金玉無暇顧及了,歪著身子不住地哭,朝鈺淺道:“怎麼辦哪姑姑,這鬼天氣,皇后又是鐵了心要折騰帝姬,這一跪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鈺淺著急得不行,哽咽了兩聲道:“我也沒主意。皇后是國母,如今宮裡最大的主子就是她,咱們倆都是拿膝蓋走路的奴才,能幫著帝姬什麼!”
“如果本宮是你們,這時候就不會在這兒說些無用的話。”
背後傳來個端麗清冷的女聲,兩個丫頭愣了愣,回首去看,只見一個容光照人的女子扶了宮人的手施施然而來,想要行禮,可身上的傷痛得厲害,只好崴著腰桿兒不倫不類地福個身,道:“參見容昭儀。”
容盈的面色漠然,垂了眸子,目光從兩人的面上掃過去,淡淡道:“帝姬大禍臨頭了,當奴才挺身護主無可厚非,只是太笨了。”
鈺淺眼珠子轉了一圈兒,俯首道:“請娘娘明示!”
容昭儀略勾了脣角,挑眉道:“除了聖上同良妃,你們就不知道求誰了麼?”
太陽就在頭頂,沒命似地炙烤天地,似要在方禁宮中燃起一把熊熊烈火。英華殿歷來是誦經祈福的佛堂,前頭的空地寬廣無際。滾燙的是青石鋪成的地,挨一下,似能活活燙下人的一層皮。
丹陛上是日晷,兩旁陳設丹鶴銅龜,宏宏龐龐。
阿九端然走到空地中央的位置,膝蓋一彎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筆直,目光平視著前方。月臺下,入目的只有長長的石階,一眼望不到頭。她的影子是傾斜的,長長地拉成一條線,纖瘦,而又有幾分滄桑與悲涼。
兩個看守的太監(jiān)相視一眼,慢慢悠悠地踱到樹蔭下站定,其中一個方臉的摸了摸下巴,望著帝姬皺眉道:“哎,太陽這麼大,帝姬身嬌體弱的,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怕什麼?”另一個嗤了聲,撫著腰上的絛環(huán)牙牌道:“咱哥倆只是奉皇后的旨意辦事,再者說,她自個兒摔了白玉觀音,怪得了誰?”
那方臉的還是有些惴惴不安。話是這麼說,可主子的心思誰摸得準呢?他們奴才的命,在貴主們眼中比爛泥巴還賤,要帝姬真出了什麼好歹,皇上良妃怪罪,誰能保證皇后不會把他們倆推出來當替死鬼?因道:“我看哪,咱們還是得看著點兒,罰跪歸罰跪,可不能讓她真怎麼了。主子們心思難測,咱們算個什麼!”
那把玩牙牌的也跟著頷首,附和道:“唉,所以說,人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投胎那一關,出身好比什麼都好,其它什麼都是虛的。”
熾烈的太陽當頭照,阿九身上的衣裳全都被汗水打溼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教人渾身不舒服。然而她卻面無表情,平靜地承受著一切,像一座沒有生氣的雕像,偶爾幾滴汗珠子順著下頷滑落,滴在地上開出花。
天色漸暗,日頭的氣焰總算消下去。幹站了這麼久,兩個看守的太監(jiān)都有些熬不住了,此時遠處行來一個人影兒,兩個奴才半瞇起眼去看,近了認出是娉婷,連忙呵腰揖手道:“娉婷姐姐。”
娉婷嗯一聲,隨意道:“宮裡還有一大堆的活等著你們幹,跟我回去吧。”
“是是,”兩人心頭一喜,忽然又想起了那個還在罰跪的帝姬,因試探道:“那欣和帝姬……”
“隨她跪著吧。”娉婷輕描淡寫地撂下一句話,說完便旋過身,帶著兩個太監(jiān)去了。
晝夜交替的時辰,暮色藍得偏黑,卻又並不濃郁,顯得稀稀薄薄。不多時便開始落雨,起先還細潤,沒多久那雨勢由小及大,漸漸有傾盆之勢。
無遮無掩,雨串子肆無忌憚地砸在身上。阿九隻覺得腦子暈得厲害,努力想將眼睜開,然而眼簾上盡是雨水,視線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了紗。
膝蓋痛嗎?應該是痛的吧,只是她已經麻木了。恍惚間想起在相府時被謝景臣罰跪,和今日的情景竟然出奇地相似。
疲乏同睏倦充斥了全身,她皺了皺眉,好累,怎麼會這麼累,累得她想一睡不醒。
眼前驀地一黑,她的身子重重地往一旁滑倒下去,隱隱有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在她身旁停了下來。
. Tтka n. ¢ o 冰涼的指尖觸上滾燙的頰,一片虛無中似乎有人將她抱了起來。她腦子裡是全團漿糊,迷迷糊糊睜眼看,口裡無意識地呢喃出一句話:“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