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含著溫柔,像初墜情事的少女,滿腹心事,輕輕囈語。
蘭博基尼敞篷車沉穩(wěn)的行駛在路上,它讓燈火通明的街道上的光隨意的灑落在君凌的身上。C市白晝跟夜晚的氣溫一樣,所以他一件淺灰色的針織衫,白西褲,棕皮鞋。隨意搭配,閒散而瀟灑。
戴著一副眼睛,路過的燈光偶爾映在玻璃鏡片上,明亮了他那雙深邃的眼,單手搭在方向盤上,薄脣緊瞇。此刻的他,擁有最完美的五官輪廓,彷彿上帝最完美的傑作。清冷、高貴、神秘。車後面,是他行走過的世界,趕不上他的腳步,註定要對他臣服。
運籌帷幄的男子,在某一天也有這樣的一番心事。獨身一人時,他溫善,儒雅。常年居住國外,行裝簡單,幹練,眉眼溫潤,嘴角藏著淺笑,異國街頭,他是標準的亞洲暖男。
管理公司,他睿智,精明。眼光長遠,見解獨到,初出茅廬卻讓那些外國人都對他心服口服,甘願犬馬效勞??杉词谷绱?,他依舊溫潤,謙虛,堅持他的原則,做他的商人。在沒有遇到尹凝絡以前,他對人對事永遠保持飽和的溫度。理敬三分??墒亲詮乃霈F之後,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分寸。變得急躁,不安。
君凌瞬間急轉方向盤,開往海邊別墅。
夜晚,臥室
白色蕾絲窗簾分佈在窗戶的兩旁,被夜裡的微風輕輕吹著。玻璃窗上是深邃的夜,滿天的星。
窗前,男人一襲白色家居裝,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托起一隻紅酒杯,月色下,紅酒散發(fā)著玫瑰的魅惑。
君凌目光朝著窗外夜色,輕押了一口酒,黑眸融入夜色當中。許久,他纔將插在兜兒裡的手掏了出來,伸平掌心,那塊龍形玉墜赫然出現在掌心中。
記憶被拉長,回到曾經她機場送行的那一天。
2001年,b市機場是他最期待來的地方,那一天他下飛機卻是帶著前所未有的喜悅之心。因爲他知道他生命中的陽光在這裡。半年之後,同樣是b市機場,依舊是他。不過那時要離開,b市已是他心頭暗暗的傷。依稀記得,那天天氣不太好吧,機場外的天空灰濛濛的,像是一個孩子想哭哭不出來,他看著都覺得有些委屈。
登機口,他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乘客,依舊想要回頭一眼。那時他想,他回頭看什麼呢?機場裡有親人送行的,那時一對中年夫妻,要送他們的女兒出國留學吧。女兒手裡拿著機票跟父母淚別。母親捨不得女兒,恨不得擁抱的時間能夠長一些。登機的時間快要到了,丈夫攬住妻子的腰,安慰她。夫妻倆揮手跟女兒告別。
他看到這一幕有些感慨。
君凌不期想起自己十五歲出國留學那年,情景跟這時的差不多,君煜跟黎婉送他到機場,黎婉也像那位母親一樣抱著他久久不願鬆開,怕他在國外受委屈,囑咐他這,囑咐他那……
君煜呢?站在母親身邊不表態(tài),還在不停地催促黎婉不要延誤了自己登機的時間。年少不懂事,十五歲的君凌覺得比起母親來父親有些冷血。
聽到父親的催促聲,母親不由的抱怨起來:“都是你,這麼小的孩子出國,你一個家傭都不讓帶,這讓他在那邊如何適應的過來!”
父親當時很無奈,但意志非常堅定:“我讓孩子出去鍛鍊這對他的將來有好處?!?
君煜對君凌說:“凌兒你記住,你雖生在豪門,但身爲父親,我不希望優(yōu)越的家庭壞境把你嬌養(yǎng)成一個不學無術只知道享受的富二代。此番出國,你要相信你是父母的驕傲,更是你自己的驕傲。三年後,仍然是在這裡,到那時父親會張開雙臂迎接涅槃之後的你!”
記憶中,自從自己懂事以來,父親就再也沒把自己當小孩子了。父子交談,君煜多是把他當大人來看。他教會他獨立,堅強。
2001年b市機場,在那一聲驚天的雷聲響徹之後,機場裡突然出現了她的身影。粉色大衣,手裡拿著一個錦盒,急急忙忙的朝他走來。見到他的剎那,她眼裡竟有光。
打開錦盒,她把一枚翡翠龍形玉墜拿了出來,親自爲他戴上。她說:玉墜是奶奶給她的。留在她身邊保平安,很珍貴。如今,我把這份珍貴給你,希望你一切安好!
手心裡的龍形玉墜透著天然翡翠的水光,在月光下它愈顯珍貴。男子脣角上揚,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對他有感覺,只不過是她不知道罷了。
七年之後,當年的信物重現天日,他想,他應該預謀一場愛情。
或許b市,他先不著急的回去……
B市
漫長一夜之後,第二天早晨天空晴朗,空氣清新,後院花圃中有一架鞦韆,尹凝絡早起,坐在鞦韆上,捧著一本書,開始她寂靜歲月。
她是個被時光厚待的女子,人生多次起起落落,她仍舊能守住心田一方,恬靜溫婉。
昨夜聽聞張雨曦回來,張雨晴一大早便趕了過來。在後院花圃裡找到張雨曦並不稀奇。
時光彷彿回到了過去,依稀記得多年前在東方普羅旺斯,她也是這般早起,坐在花圃間,手裡捧著一本書津津有味的看著,彷彿那本書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晨曦的陽光特別偏愛她,將她全身包裹,溫柔呵護。如今再看這樣一個她,你只能想到安靜,美好。
似是察覺到花圃裡有人,尹凝絡擡頭,竟看到不遠處張雨晴朝她微笑。
那是她的妹妹,她知道的。一個溫柔可愛的孩子。
她朝她招手示意她過來。
走近了,尹凝絡開口:“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彼f。
尹凝絡準備把書合上,這個動作被張雨晴盡收眼底,她看見了,笑她:“姐姐,你還像以前那樣那麼愛看書!”
“哦,是嗎?”
她是發(fā)自內心的稱讚,卻引來了尹凝絡的好奇心。此次回來,她是來找自己曾經的記憶的。張雨晴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親姐妹,她的事情,她一定知道不少。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尹凝絡決定先從張雨晴這裡入手。
後花園畢竟不是交談的佳處,於是轉到張雨曦的臥室。
姐妹之間,尹凝絡對張雨晴是交心的,所以也不想對她隱瞞些什麼,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願:“雨晴,你也知道姐姐失憶了,曾經失去的記憶對姐姐來說很重要,所以姐姐希望你能幫我?!?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呢?”張雨晴已經做好了被盤問的準備。
這天,尹凝絡一身水藍色連體褲,腰間一條黑色腰帶。高跟鞋,海藻般烏黑的長髮被束成馬尾。眉宇間多了幾分女強人的幹練??吭谑釆y檯前,看著牀畔的張雨晴。
尹凝絡在看張雨晴的同時,張雨晴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張雨晴對這個姐姐有著太多複雜的感情。比如兒時的依賴,少女時期的嫉妒憤恨,經歷坎坷之後的信任,失子之後的虧欠、重逢之後的感動……太多太多都在讓她相信時間是公平的,最終將一切都回歸了原點。
尹凝絡轉過身,從梳妝鏡前隨手拿了一張張雨曦的照片,間女子笑容恬恰,脣角竟也有了笑意,擡頭她對張雨晴說:“比如,秦若風。比如我們三個人曾經的年少時光?!?
時光在轉變,雖然已經做好了將一切和盤托出的準備但,提到秦若風的時候,張雨晴的心還是咯噔一下,連她都不曾察覺自己眉心已經皺起。
尹凝絡觀察入微,果然,這個秦若風在張雨晴心中佔有一定的地位,不然她怎會這般侷促不安?
時隔多年,再提秦若風,張雨晴發(fā)現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是冷的。以至於她語言吃頓:“秦若風,是杜鵑跟秦天的兒子,是我們兩姐妹的青梅竹馬。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常深厚?!?
似是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尹凝絡有種感覺,曾經的回憶似乎太痛苦了,所以她纔會看不清張雨晴眼睛裡的情緒。
她的聲音帶著滄桑苦痛悠悠出口,卻是讓人心疼。她說:“年少時,你跟我同時愛上了他。可他的心思卻很沉,一面跟你確定關係,一面又跟我糾纏不清。當時我太輕率了,一不小心就掉進了他編織的陷阱裡。爲了他,我不惜跟你反目成仇。當我們姐妹爲了她自相殘殺的時候,才得知他要的並不是我們給的愛情,他要的只是你我手中的股份,誰更有利於他,他就親近誰。後來好在有上官揚出面拆穿了他的陰謀,把你從那段苦痛中解救了出來,而我就沒有你那樣幸運了,當我得知真相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蛟S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吧,當時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他不認,所以那孩子一直都是私生子。他就是皓軒。”
張雨晴說:“需要我把我跟歐辰逸的關係跟你說明嗎?遇見他是我被秦若風拋棄之後。辰逸的出現宛如我生命中的一抹陽光,從此我的人生不再黑暗無助。他給了我一份完整的愛,並且接納了我的孩子?!?
這些話說完,張雨晴的眼睛已經開始泛溼。怕影響了尹凝絡的情緒,她別開臉,試圖將眼淚嚥下,然後再繼續(xù)說道:“你結婚後,身體受寒,期盼多年,好不容易纔有了孩子,你跟上官揚都很愛他。可是秦若風他嫉妒你的幸福,於是便想出綁架皓軒來逼我就範,他讓我引你出來,調虎離山,好對上官揚報仇。你們的孩子是讓秦若風給掐死的!”
尹凝絡靠在梳妝檯前,雙手環(huán)胸,仰頭,光線下,眼睛被刺的生疼。房間裡孕育著種種複雜的氣息。很靜,所以纔會不時的聽到張雨晴隱忍的哭泣聲。
尹凝絡看了她一眼,走過去,無語,卻伸手將張雨晴抱在懷裡,聲音沙?。骸叭羰窍肟蓿驮谖覒蜒e哭吧。”
話落,張雨晴果真抱緊尹凝絡在她懷裡放生大哭。
好奇怪,本來應該放生大哭的人是尹凝絡的,爲什麼現如今是她在安慰她?
哭泣中,張雨晴開口:“姐姐,這些年我一直等待被救贖,如今終於可以把這一切都跟你坦白,求你能原諒我!”
尹凝絡仰頭,她也想大哭一場,可倔強如她,終究是所有的淚跟委屈都變成了嘴角邊強硬的笑。塵世間,人人都想要被救贖,誰能告訴她,她救了張雨晴,誰又能救她呢?
爲什麼每個人都在用眼淚苛求她?
心累了,所以出來散步是最好的宣泄方法。
繁華都城,川流不息的大道旁,有女子背影孤獨。
腳下的路很長,對她來說哪裡纔是終點,可以容她休憩的地方?
垂眸,淚水已蓄滿眼眶,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一樣。孤獨,無助。
身後有車喇叭滴滴作響提醒,她已經聽不到了。
那喇叭聲越來越強烈,突然間有手臂橫抱著她的身體,耳旁車速如風般掛過。
身體撞擊,猛地一下,她眼眶中的淚盡數砸落他穿著西裝的臂膀。鼻尖傳入淡淡薄荷香,不用擡頭,她已知道他是誰。
喧鬧紅塵,她早已是失去靈魂的布娃娃,機械的被他圈入懷中,她只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別動,讓她靠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