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如意, 總有一些卑劣的弱者選擇欺壓更弱者以此來獲得滿足和安慰。等到方老漢拿著柴刀走到近前人已經跑得乾乾淨淨,就剩扶著桂花嬸子的方婆子和餘大叔。
他不知發生了何事,方婆子方纔那般焦急地喊他。他還以爲大房那些人聽到什麼風聲, 又來找麻煩。嚇得放下東西就著急忙慌地跑過來。等靠近了纔看清方婆子沒出事兒, 出事兒的是屋後頭的桂花:“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剛纔那些跑掉的是什麼人?”
“快!快搭把手!”
桂花嬸子看著瘦筋筋的一個人, 但抱著卻不輕。方婆子一個人都有些扶不動。
拖著桂花嬸子的胳膊走了幾步, 這麼一會兒方婆子已經滿頭大汗:“快!快把人扶進屋裡去。天殺的哦!這黑了心肝兒的張李氏, 自家女兒也能下得去手!這到底是母女還是仇人?哪有上門來把好好的一個人打成這樣的!”
方老漢趕緊扶著人,但他腿腳不好。上去人一著急腿一趔趄,差點兩個人都摔了。
一旁不說話的餘大叔眼疾手快地一趁手扶住, 一手將踉蹌的方老漢撥到一邊。悶聲不吭地單手就扶住人,輕巧地把人弄進了屋。
桂花嬸子住著小兩間的茅草屋, 構造就是好似個長的屋子個出來一個堂屋加一個臥房。沒有廚房, 靠東邊兒的牆角擺著鍋碗瓢盆。平日裡燒飯就在堂屋裡拿個小爐子燒。
屋子雖小, 但收拾得乾乾淨淨,可比他的狗窩好太多。
臥房的門口還特意掛了一塊碎布頭子拼湊的簾子。許是平常給鎮子上的成衣鋪子做針線活兒省下來的碎布, 花樣兒都不一樣。嚴嚴實實遮著內室,餘大叔半摟著人有些猶豫。他一個孤寡的鰥夫,這麼大喇喇地往寡婦的屋裡鑽,有些不大好。
“這都什麼時候了!再說,咱們這地方哪裡在乎這些!”方婆子推了這壯漢一把, “快點!”
餘大叔本名餘才, 是隔壁餘家村的人。上無父母長輩, 下無兄弟姐妹。年輕時候娶了一房妻子, 難產一屍兩命。年輕時候還有人給他說親, 但他脾氣犟。念著已過世的妻子死活不願意再娶。拖到二十五六歲,不愛收拾人還活得糙, 漸漸就沒人提給他說親的事兒。
長得虎背熊腰的就不說,脾氣還不大好,日子嚐了村裡的人都離他遠遠兒的。這還是他頭一回被人推搡。推搡他的還是個一巴掌就能呼死的小老太太。
頓了頓,他才虎著臉掀了人家的臥房門簾,將人給抱到屋裡。
掀了簾子進去一眼看到的就是裡頭沒牀。
寒酸的幾個破櫃子,地上是乾柴和秸稈鋪好的地鋪。瓦罐整齊地擺在牆角,土坯的牆貼了碎布簾子搪灰。簡陋是簡陋,但地鋪鋪得褥子漿洗得乾淨,衣裳也折得整整齊齊。
日子過得苦,但看得出是個勤快仔細人。
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到炕上。桂花嬸子人一躺下了就起不來,蜷縮在地鋪上痛苦地呻.吟。方婆子先前也摔過,腦袋磕到井口磕得頭破血流,當時被人擡起來也是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剛纔她離得近,瞧的清清楚楚。桂花的孃家人拽著她的頭髮往井裡推,也不曉得有沒有磕到腦袋。
心裡一著急,她連忙抓著方老漢道:“老頭子,家裡的活兒先放一放,你先去鎮子上找大夫來!”
方老漢本就是個心善的,哪裡能看著人在眼前出事兒:“哎!我這就去!”
正好方家的牛車還在院子裡,收拾一下去鎮子上也快得很。砍好的竹子這會兒還留在山道上,他顧不上,扭頭就趕緊去了。
方婆子著急之下扯了一把餘大叔的衣袖,都忘了方纔怕這人怕得不敢說話。等手扯得這一把,她才知這人是真過的邋遢。也不曉得身上這衣裳多久沒換了,袖口輕輕一拍都能拍下泥渣來:“你去外頭燒個熱水,我在這看著人。”
餘大叔被指使的一愣,二話沒說去外頭燒水。
方老漢剛從鎮上回來又折回去,急急忙忙的,引得村子裡都好奇又出了什麼事兒。
有那閒得沒事兒乾的二流子特地跑過來看熱鬧,等曉得是寡婦被孃家人打的事兒頓時有些失望。就說這張寡婦被孃家人欺辱的事兒也不是一日兩日,村裡人都不當事兒了。張寡婦那狠毒的老孃能在外孫被人打死的當天上門找晦氣,還能指望她幹出什麼好事兒?
不過這張寡婦的熱鬧他們可不敢瞧。畢竟這人可是剋夫克子克六親,名聲大得十里八鄉的孩子都聽過。再大的熱鬧他們都不敢看啊。誰曉得這人的晦氣會不會就這麼過到他們身上來?
“掃把星克了孃家人,孃家人上門來討公道了。”二流子們嘖嘖搖頭,說話都是一臉唏噓,“這人啊,命苦是天生的……”
風涼話說了一通,人就在外頭看了一圈熱鬧,走了。
餘大叔將小爐子拎到院子裡,兩根木頭那麼一搓,火就找了。他蒲扇似的大手掰木頭跟狗熊擰棍子一樣,咔嚓一下就擰了一堆。往裡頭吹了一口氣,拎一鍋水過來就開始煮。
嫋嫋的水汽從鍋蓋的縫隙裡冒出來,餘大叔擡頭看自己養得那羣羊一個接一個從山道上下來。領頭的羊脖子上掛了鈴鐺,走一步都噹噹響。後頭的羊就跟著它,一隻沒少。他將手裡的蒲扇一放,起身去外頭把羊趕過來。這是他全部的家當。
羊都趕進院子,他順手將院門帶上。大冷天的他搓了搓凍紅的鼻子,一聲不吭地將方老漢丟在山路上的竹子也給拖進院子裡。等方婆子出來就看到這黑熊哼哧哼哧的幹了不少活兒。
“瞧著是個悶頭棒槌,沒想到還挺能幹的……”
與此同時,安琳瑯看著眼前眨著眼睛的五個姑娘,爲難地捂住了額頭。
“真沒有了嗎?真的沒有了嗎!不可能啊!鎮子上都是窮人,根本吃不起甜點。就算有人吃,光他們的口袋也支撐不了他們吃多少啊……”王大姑娘小嘴兒上下一搭,脫口而出的話簡直是明目張膽的殺人誅心。安琳瑯差點沒被她直白的話給噎住,然而其他姑娘紛紛點頭,十分贊同。
原來這就是富家千金對武原鎮的清醒認知嗎?真的好深刻。
安琳瑯:“……吃的人確實不是特別多,但賣出去的份數卻十分客觀。一日至少二十份,時不時還得往鎮南那邊送,十天兩罐子櫻桃醬就吃的半點不剩了。”
“……哦,這樣子嗎?”王大姑娘點了點頭問道:“總不能是我們吃太多吧?”
安琳瑯微微一笑,“沒,也就一人一天兩盤的分量而已。”
王大姑娘也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空氣中有一次短暫的沉默。
須臾,王大姑娘不死心地站起來。她牽著裙襬繞過桌子走到安琳瑯的身邊,人都快貼她身上來。嘟著嘴巴可憐巴巴的撒嬌:“沒有櫻桃醬你別的代替嘛!琳瑯你廚藝那麼好,再做別的給我吃唄?”
她身後四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坐成一排,正不錯眼兒地盯著安琳瑯瞧。
她們跟著王大姑娘吃了西風食肆不少吃食,聽過安琳瑯的名字不知多少次,就是沒見過人。這還是她們第一回看到本人,那上下掃視的眼睛,恨不得把‘好奇’和‘比較’刻進眼睛裡。
她們是驚奇,也是震驚。原以爲整日在竈臺上忙活的女子,就算再年輕,少不得熬成了黃臉婆。畢竟日日跟油煙打交道,何況這是個鄉下村姑。但安琳瑯的面相與她們以爲的村姑相去甚遠,這姑娘不僅極其漂亮,一行一舉還落落大方。
安琳瑯塗王大姑娘給的膏子,已經塗了半個月。不曉得王家是從哪兒弄來的,消腫效果非常強。不僅消腫,還能淡疤。塗了半個月,安琳瑯的一張臉基本恢復了正常。
她如今人雖然還有些瘦,但麪皮子可算是養回來。早前餓出來的面黃肌瘦被羊奶和精細的吃食日日滋補著,人漸漸都豐盈健康了起來。她那麪皮上的紅印子一日比一日淡,臉一日比一日白淨。如今除了兩頰還留有一點點的印子,幾乎都沒什麼傷疤了。
這般,藏在凍瘡後頭精緻五官就完全曝露在幾個人面前。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小巧挺翹的瓊鼻下面一張紅潤的脣。當真是脣紅齒白。
此時親眼瞧著,這個琳瑯也是十分俊俏美麗的。幾個姑娘有點不服氣,可擡眼對上安琳瑯彷彿汪了一潭湖水的眼睛,心裡就忍不住泛酸。
……
安琳瑯無奈,她們特地來支持自家生意,她哪裡會有拒絕的道理?櫻桃醬就那麼多,用光了就沒有。別處的櫻桃還沒上市,沒有酸甜的醬料,味道就得大打折扣。再說,這也不光是沒有櫻桃醬的事兒,土豆也緊俏東西。土豆別看著多,這些日子也消耗得只剩一筐。
她沉思了片刻,想著後面還有好些菜沒上,忽地歪腦袋一笑,問:“紅豆羊奶茶喝著可還好?”
正在說櫻桃羊奶土豆泥的事兒,怎麼突然提起奶茶?
“自然是好,”要不是家裡人剋扣著,王大姑娘都能拿這東西當茶水,她是恨不得一天喝到晚,“好喝得不得了!”
與她一樣嗜好奶茶的好幾個,擡眸看著安琳瑯。
安琳瑯神秘一笑:“過幾日有別的口味出來,你們再來嚐嚐。”
幾個姑娘‘啊’了一聲,嘟著嘴巴就嚷嚷起來。有新口味出來自然是好,但他們現在也想吃甜點。況且來都來了,總不能什麼都沒吃就回去……
安琳瑯一想也是,別的甜點也能做。但需要牛奶,羊奶不行。
“不如你們先去樓上廂房,”安琳瑯想看看街上還有沒有賣牛乳的。若是能買到牛乳,拿幾個雞蛋,做個雞蛋布丁也是可以的。
心裡盤算著,讓幾個人上了樓。她換了身衣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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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一走,食肆門口幽幽地停下來兩輛馬車。一輛是青黃的小一些,一輛青黑的大馬車。
前頭的馬車籲地一聲拉住繮繩,剛一停下,就從裡頭笨拙地爬出來一個白胖的中年人。他一把推開車伕的攙扶,跟個圓滾滾的丸子似的滾下了馬車。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個月前才捎帶安琳瑯和周攻玉兩人去縣城的林主簿。大冷天兒的,他熱得一頭的汗。這會兒下了馬車,急吼吼地就趕緊往後頭馬車去。
後頭的那輛馬車的車椽子上一左一右地坐了兩個身高馬大的護衛。兩人都頭戴斗笠,擋住了臉。林主簿走上前,恭敬地彎腰行禮。佝僂著肥碩的身子就殷勤地上前,想要扶裡頭的人下來。但他還未靠近,就被車椽子上的護衛給攔住。
林主簿訕訕地抹了一把臉,退到一旁去候著。
其中一人手握馬鞭,利落地將馬鞭往腰上一別就跳下馬車。他轉頭來將馬車簾子掀開一個角,低聲說了一句:“主子,到了。”
聲音落下片刻,裡頭才緩緩伸出一個枯瘦的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