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兩人再沒有交集,可沒想到過了三天,突然接到魯道夫的一個電話。
“簡妮,還記得海因里希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沉悶。
“海因里希……你是說夏彥親王?”上輩子的人物再次被提及,叫人吃驚。
魯道夫應了聲,說道,“他為國捐軀了?!?
聞言,林微微的手猛地一抖,幾乎握不住話筒,不可思議地低喊,“什么,他死了?”
很長一段電話里只有沉默,得不到他的回答,她忍不住追問,道,“你說得海因里希是不是夏彥親王,是不是?你說話呀!”
他苦笑了聲,道,“是的?!?
“為什么會這樣?”她喃喃自語,雖然知道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作為一個戰士的歸宿,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當兒時的伙伴一個個離去時,她還是接受不了。
“明天下午我會去他的墳墓上吊唁,你……來嗎?”
如果只是魯道夫約她,她或許會說不,可親王哥哥……想到曾經那個溫柔如水的金發少年,就這樣青春早逝,心里滿是苦澀。
說不出拒絕的話,于是她點點頭,問,“我去。幾點?”
“下午四點,在萊尼肯小鎮(柏林的一個區)的泰格爾墓地。”
“好,那就明天見?!?
“明天見?!濒數婪蛞痪湓捯矝]有多說,匆匆地掛斷了。
這通電話后,她也沒心思再繼續先前的活兒,煩躁地扔開毛線。
11年前,1933年的夏天,第一次看見夏彥親王時,她還是里賓家的小女仆,手上端著一鍋子的土豆,行動魯莽地撞到了他。少年璀璨的笑容,平和的藍眸,溫柔的嗓音讓她至今難以忘懷。隨著時間流逝,物是人非,兩人不但成了路人,還陰陽兩隔。
有些傷悲、也有些害怕,這場惡戰就快走到盡頭了,還有多少人會離開呢?
弗雷德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蜷縮在沙發上,怔怔地望著窗外的風景想心事。他連著喚了好幾聲,她卻沒聽見,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他走到沙發前蹲下,拉過她有些發涼的身體,道,
“入秋天涼了,小心別著涼了。”
聽見弗雷德的聲音,她回神,投入他的懷里,輕輕地啜泣。
她一臉淚水的模樣驚到了他,雖說孕婦的情緒一般都不穩定,可她傷心成這樣,一定有事發生。
他一邊拍著她的背脊安慰,一邊問,“怎么啦?誰欺負了我的大寶貝和小寶貝?”
“我……”她抽了下鼻子,控制住情緒道,“親王死了?!?
“親王?誰?”他一愣,一時不明白,她口中所提的是哪位親王。
“夏彥親王。”
這個名字他依稀有些印象,都是來自于萊茵地帶的同伴,自己年輕的時候似乎有過一些交集。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位親王殿下應該是魯道夫的至交。想到這里,他頓時了然,這么說來帶來消息的人八成是魯道夫。同時,一個疑點飛快在心頭閃過,魯道夫為什么要將夏彥親王去世的事告訴微微?她是怎么和德國親王貴族扯上關系的?
這些疑問也只是飛快地劃過大腦,弗雷德沒有問出口,因為現在她情緒不穩,只怕會越說越傷心。
“人死不能復生,既然他是為國捐軀,這便是是榮譽。他完成了作為騎士的使命,主會接他去天堂?!彼橇讼滤念~頭,道,“別太傷心,這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完美的結局?!?
他的話立即起到了效果,想想45年之后,所有的觀念和信仰都突然被顛覆,這些宣誓過效忠于元首的士兵們變成了世界唾罵的納粹走狗,到時候又叫這些具有騎士精神的貴族們情何以堪?也許,弗雷德是對的,在光芒環繞的巔峰中死去,總好過于之后在盟軍和蘇聯人的囚禁侮辱中茍延殘喘。
她伸手緊緊地摟了下他的脖子道,“弗雷德,你答應我,不管帝國的結局是什么,你都要活下去。不管你將來是去被抓去蘇聯挖煤,還是去美國修鐵路,我都會等你回來,一輩子等你。”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些,承諾的話讓他驚訝卻也感動,細細地擦去她眼角的眼淚,他保證,“我會的,為了你,我會活著。”
在他懷抱里靠了一會兒,林微微的情緒終于平穩了些,她抬起頭,道,“我明天和魯道夫約好了去吊念他,可以嗎?”
“當然,我安排司機送你去。”弗雷德沒反對,她想做的,只要不超過那條界線,他都會支持。
“弗雷德,謝謝你對我里包容和理解。”
他笑著捏住她的手,道,“你是我孩子的母親,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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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陰沉沉地下著雨,將墳地上碎石小路都打濕了,水珠順著大理石的墓碑一滴滴地滑下,最終匯聚在一起流進土里。
林微微到的時候,魯道夫已經來了一會兒,他沒有打傘,細細的雨點弄濕了他的肩頭。他穿著一身挺拔的軍裝,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一手夾著軍帽,一手貼在褲縫邊,就像在軍隊里那樣,臉上的表情剛毅而肅穆。
聽到腳步聲,魯道夫緩緩地轉過頭,微微打著一把黑傘,出現在眼簾中。他的目光閃爍了下,便移開視線,點頭作為招呼。他的冷漠讓她莫名心痛,可轉念一想,卻也無奈。兩人都已經分手,從此以后自然就形同陌路了。
她蹲□體,將手中的清水百合放在親王的墳墓上。沒有陽光的午后,是這樣陰霾,仿佛連上帝都在為他哭泣。樹林中的烏鴉粗著嗓子,在那里尖叫,撲動著翅膀,一下子掠過了彼此的頭頂。
掏出手絹擦去了墓碑上的水珠,她的指尖摸過親王帶著靦腆微笑的臉,心里一時五味俱全。印象中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貴公子,早已不復存在,泛黃的照片上只有一個清減精銳的男子,是那樣陌生。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唉!
“他是怎么死的?”
聽見她問,魯道夫回答道,“他的戰機被敵方擊中,來不及打開降落傘,機毀人亡。”
一個字一個字都沉重無比,他的聲音落下后,兩人便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她摸著刻在石碑上的名字,透過墓碑,仿佛看見了印象中的那個金發少年遠遠地站在花樹下,向自己溫柔地微笑。曾經的親吻,曾經的擁抱,曾經的暗戀,曾經的青蔥歲月,曾經的輕狂張揚……發生過的每一幕都變得鮮明,逐一流過腦海。時過境遷,可如今逝者已逝,只剩下生者徒傷悲。
越想越難過,即便已盡量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眼淚還是一連串蜂擁而出。她將手擋在嘴前,低聲啜泣,“為什么會這樣?”
“他的夢想是當空軍第一王牌,對自己苛求太多……”
“苛求?你不也一樣,”她忍不住打斷他,反唇相譏,“知道結局還去送死?!?
魯道夫低頭望向她,藍色的眼底裝滿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動了動嘴唇,最終什么話也沒說。兩人沉默著,讓原本就沉重的氣氛更加壓抑。
蹲的時間太長,微微站起來的時候,頭有些暈。見她踉蹌,他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了把。將她纖細的手腕握在手里,她皮膚上的熱量鉆入自己的掌心,順著血流的方向,一直滲透心脈。他至今無法理解,為什么曾經深愛的人,說分就分了?
被他的手勁捏得生疼,林微微掙了下,企圖擺脫他。他沒松手,卻將她抓得更緊了。
他有自己的驕傲、尊嚴和原則,被所愛的女人背叛了感情,這是恥辱,令人蒙羞。作為一個大男人,碰到這種事,本該瀟灑地轉身走開,從此兩人是路人。可是,他做不到,冷漠的面子下掩飾著的是一顆鮮血直淋的心。
“魯道夫,你先松手好嗎?你捏痛我了!”
聞言,他不禁苦笑,暗忖,你痛的是手,而我痛的卻是心。他松了一下手勁,卻沒放開她,因為他知道這一放手,兩人也許便再也沒有交集了。
一咬牙,他放下心底的驕傲和尊嚴,道,“我不舍得放開你,我們還有挽回的機會嗎?”
是真的愛她,所以才愿意放下尊嚴,低聲下氣地懇求她,不在乎她現在變成怎樣,他想要的只是將來和她一生一世白頭到老的那個誓言。
可是,遲了。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難以取舍的林微微了。720事件時期,她和弗雷德生死相連,而現在她更是懷了他的孩子,沒有理由也絕無可能再躊躇不決。
她咬住嘴唇,靜默了片刻,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卻透出一股斬釘截鐵的肯定,“沒有?!?
他握住她的手一抖,似乎被她的狠絕傷了心。
感受到他的悲哀,她也不好受,可不能再拖延著,給彼此希望。就像一個得了絕癥的人,再痛再怕也要鼓起勇氣去做手術治療,不能因為怕疼而讓傷口爛掉。而且,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僅僅只是一個弗雷德,而是兩人的觀念。
林微微抬起頭,望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說了出來,“魯道夫,我已經做出決定,不會再改變了。”
她的斬釘截鐵讓他無力也無助,眼中只剩下一片黯淡的絕望,悻悻地低聲道,“以前我信誓旦旦地說,不管驚艷你歲月的人是誰,我都是那個溫柔你歲月的人??墒亲詈?,我卻變成了那個驚艷你歲月的人,而不是陪你走一輩子的人?!?
這話就像一根針插入她的心頭,密密麻麻的痛幾乎讓她無法呼吸。不由回憶起兩人年幼時,她坐在他摩托車后,他為她彈奏鋼琴,她陪他跑步,他帶她去參加親王的生日,教她跳舞,給她寫信,強吻她……那一個個片段倒流過來,如此清晰??墒?,現在,他們已經長大了,再也……回不到那些充滿青春和激情的日子。
她忍不住淚流滿面,就算是拋棄一只小狗,也會不舍,更何況是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呢?他的悲傷和哀慟帶出了她所有的情緒,撕裂了她的堅強和偽裝,那種鉆心的痛幾乎讓人窒息。
腳下一軟,她的人晃了晃,他立即伸手接住了她的身體。心中一個激蕩,他將她帶入了自己的懷中,撞翻了她手中的雨傘。他環住她的肩膀,扣在自己的胸口,不讓她掙扎。這是最后一次擁抱了啊……真叫人心痛!
伏在他的懷里,她有些木然、有些無助、更多的是迷茫。視線穿過他的臂膀,落在路邊,望著那一柄黑傘在地上不停地轉著圈。雨點打濕了她的臉,即便被他抱著,她還是覺得冷。
“簡妮。”他呢喃著,不肯放手。他的吻落在她的頭發上,輾轉反復,充滿了依戀,不舍離去,“我們說好一起變老,可結果,為什么卻變成了我一個人的承諾?”
“夠了,不要說了!”她低喝一聲,推開他,用力地壓在心口,仿佛這樣就能壓住心里的悸動。這樣的分手太痛苦,為什么非要她選一個,為什么要逼她做這樣的決定?
她突然有些怨恨他,道,“當初我想要你的孩子,可是你不肯,如果當初你不拒絕我,也許今天就不會是這個結局。”
他身體一僵,找不到反駁的話。
相互凝視了半晌,風在兩人之間輕輕地縈繞,這一刻安靜得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半濕的衣服緊緊地貼在皮膚上,而空氣中的冰涼更是讓人難受。她伸手抱住自己,深吸了口氣穩下情緒,輕聲問,“你后悔嗎?”
魯道夫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自己得不到他的回答,才聽見他的聲音在那邊響起,“我傷心、難過、絕望,但不后悔當初的決定。因為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全孩子和你?!?
聞言,她無奈地笑了起來,道,“瞻前顧后,所以我們注定失之交臂。其實,魯道夫……”
停頓了一會兒,林微微繼續道,“你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愛我吧。不然,你會像弗雷德、弗里茨那樣,不擇手段地讓我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也許,你愛的只是曾經那個愛和你拌嘴、愛搞怪的小女孩簡妮。”
她的話讓他迷茫,下意識地反駁,“可是,你就是簡妮啊?!?
“可現在,我不是簡妮了,我是林微微,一個膽小懦弱,難以脫離世俗恐懼的普通人?!彼笸肆艘徊剑?,“魯道夫,放手吧?!?
如果說,這些話傷他十分,也同樣傷自己十分。她早已淚流滿面,而每一顆眼淚都闡述著她的哀慟。他的眼中也有了濕意,想去親吻她的眼睛,可湊近了嘴,才發現,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不屬于他了。自會有人安慰他,而這個人不再是他,永不會是他!
他慢慢地松開勁道,頹廢地垂下手,倒退了幾步,然后飛快地拔腿就跑。心中的傷痛,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治愈了。
海因里希,曾經我以為自己勝了你,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位,可一直走到今天,你和我,是一樣的,我們都是敗者,是敗者!
林微微側身站著,目送著魯道夫的身影一直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到。她慢慢地擦去臉上的淚水,道,“再見了,我的公子爺。再見了,我的親王哥哥。再見了,簡妮?!?
透著涼意的雨點落在身上,全身都痛,已經分不清是心臟還是腹部。她無力地靠坐在墓碑上,閉眼坐了一會兒。這時,背后傳來了腳步聲,有人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傘,罩住她的身體。
她睜開眼睛,望見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有那么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年少時的夏彥親王。
“不要太傷心,小心傷了寶寶。”弗雷德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擦去她臉上的雨水。
“弗雷德,我心里難受。”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心中滿是委屈。
“我知道?!彼瞄_散亂的發絲,撫過她的臉,道,“以后的歲月,有我陪著,我不會再讓你覺得孤單和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
誰知,她一轉身正準備離開,卻撞上了另一道目光,而這個人的出現比任何黨衛軍更令她心悸惶恐。那雙綠眸是這般熟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男人,只要見過一次,便是到死也不會再忘記。
從巷子口轉出的這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弗里茨!他看著她,眼中并無驚喜和詫異,顯然他是知道她會單獨出現在這里。見她望過來,他揚起嘴唇,毫不吝嗇地綻放出他的招牌笑容,邪惡而又帶著些挑逗。
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在這里遇上這個魔鬼,林微微頭皮一麻,甚至有種沖動寧愿被黨衛軍抓走,也勝過被他盯上。她拉下帽檐遮住半張臉,換了個方向,大步地逃離。
她大驚失措,而他卻始終沉著冷靜,一如覓食中的餓狼,從容不迫地跟隨其后,將獵物趕入絕境。
……
這個男人太危險了,還是離他遠一點好。她轉身想走回大街上,那里來往的行人較多,總好過在這個陰暗的小巷子里單獨面對他??墒?,走了沒幾步,就被他從背后一把抱住了。
輕輕的一個擁抱就足以讓他怦然心跳,轉過她的身體,扣住她的下巴,他想也不想就吻了上去,將大半年來的思念如數傾注。
對微微而言,他的吻可謂是驚心動魄的,充滿了強烈的占有欲。不管怎樣反抗,他都不肯放開她,哪怕她用力咬了他……
擦去嘴唇上的血跡,他的眼眸深邃得可怕,就像一頭會隨時做出攻擊的狼??匆娝@樣子,她的心狂跳不已,想甩開他,卻反而被他越抓越緊。他拽住她的手腕,一路將她拖回自己的車里。
……
鬼畜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