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沒有發生,盡管貝雅跪在地上一遍遍誠篤地祈禱。
是否有人聆聽,林微微不知道,她只知道,弗雷德是鐵了心不肯幫忙。那些被遣送去波蘭的猶太人最后的歸宿是悲慘的,因為等待他們的是集中營,甚至滅絕營。
可是她沒有任何立場去責怪弗雷德,他只是在做本分的事。林微微和他們是生于兩個時代的人,80年的代溝,思想無法統一也是無可厚非。她雖然不聰明,卻有自知之明,正如他所說的,不可能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而賠上自己的將來。人都是自私的,只有在管好自己的情況下,才能去考慮別人,面對貝雅,她能夠給的只有抱歉和內疚。要怪,要怨,要恨,也只能歸咎于他們生不逢時,成了造就歷史的墊腳石。
日子一天天在過,所有猶太人的店鋪都被納粹標注上了大衛星,就連私人住宅的大門上也是。一眨眼,便是11月,冬天蕭條的氣息給大街蒙上了一層灰色,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原以為水晶之夜已經過去,顯然是她想的太簡單了,納粹的目標根本不是將那些猶太人送出鏡,而是……
那場鬧劇不過只是迫害猶太人的前奏曲,而更大更慘的悲劇在11月9日這一天才正式拉開了帷幕。
36年希特勒全國范圍推行了四年計劃,重振兵部,后面幾年里接連吞并奧地利、蘇丹德,招兵買馬,大批量生產武器,龐大的軍隊開銷讓財政上出現了很大一筆赤字,近二十億馬克!財政部長都快瘋了,這筆天文數字該由誰補上?誰又愿意來修補這個虧空?沒有資金,還開什么戰?
馬尼啊~~~~
反復思慮,終于這個納粹的總頭子將目光瞄準了猶太人的財產。10月底的驅逐猶太人出境不過是個導火索,而猶太裔德國青年在巴黎謀殺了德國大使館秘書的事件更是加速了導火索的燃燒。
納粹早就在等一個對猶太人下手的機會,無疑這個事件成了他們冠冕堂皇的理由。刺殺大使秘書一事在11月7日發生,8日,柏林收到急報,宣傳部長戈培爾立即以此大做文章,各大報紙的頭條都刊登了這條令人震怒的消息。
德國大使被可惡的猶太人殺死。
猶太人企圖入侵日耳曼民族。
猶太民族是惡魔的化身。
猶太人的末日終于來臨了。
……
巨大的標題爬滿了正版報紙,各類煽動民心的文章和插圖刊登在最醒目的位置。日耳曼公民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被納粹分子點燃了憤怒的情緒。他們不知道事實是如何,也不愿意去尋求真相,在只詞片語的單方面宣傳下,老百姓深信猶太人是危害人間的魔鬼、猶太人必除無疑!
一條條滔天大罪當頭扣下,在有組織的宣傳,有企圖的煽動之下,可憐的猶太人連反駁申訴的機會都沒有,一個個成了必除的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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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為了約根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克萊三天兩頭出去串門子,明知道不可為還要為之,大筆的開銷花出去,始終沒有一個結果。28號到今天9號,已經過了12天,約根多數已經不在德國了。從來沒有和哥哥分離過的貝雅,一直在哭,她不停的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將大伙兒的心都哭亂了。
用盡了各種詞語去安慰,也不能停止她的淚,林微微也絕望了。無奈地看著她,覺得再這樣下去,得憂郁癥的不是貝雅,而是她自己!
或是面對貝雅,或是出去找佩特,她毅然選擇了后者。克萊再三關照,讓她出門要小心,千萬不要硬出頭。
硬出頭?微微苦笑,他們真把她當三圣母嗎?其實,她心中是害怕的要命,曾經頭上有把保護傘,可現在傘被風吹走了,接下來的道路只能靠自己跌打滾爬地摸索了。
今天是11月9日,白天還算正常,正因為有這維持和平的偽像,所以林微微根本不會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有多么的恐怖。
街上一幅繁忙的景象,人們在分發報紙,分發傳單,如天女散花般,有人站在廣場中央在發表演說,好不熱鬧。
有幾個猶太人被迫跪在地上,低著頭,頭上帶著‘我是萬惡之源’的帽子,他們的神色她是看不見,可是這種恥辱卻是感同身受。
這種類似的事情發生得太多,多到可以讓人麻木,生在這個年代,如果不能和他們同流合污,那就要麻痹自己的思想。怕自己悲天憫人的因子又要跑出來,微微趕緊壓低了帽子,目不斜視地離開。
唉~~~~往日的快樂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呀。
她們曾經居住的地方,聚集了一大片的猶太人,有人在整裝待發,有人在哭訴,有人在怒罵……總之亂成了一片。
只有小孩子們還不知道人間愁苦,嬉鬧玩耍,奔來跑去,歡笑聲回蕩在樓房之間。他們幾人租的房子空蕩蕩的,十多天沒來,座椅上都堆起了灰層,有種人去樓空的感覺。顯然佩特沒有回來過,她會去哪里呢?一個多星期失蹤不見,她又能去哪里?
想起貝雅最后說的話,佩特小姐被一個納粹軍官打了,她似乎認識他。難道……
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躍上心頭,這種感覺讓林微微迫不及待地要找到她。佩特啊佩特,你千萬別做傻事,在這個年代要生存下去已是不易,如果還要再輕賤自己,就真沒有出路了。
她寫了一張便條,放在一個大家都知道的隱秘之地,如果佩特回來看到,就一定要去飯店和他們會合。
藏好字條,本來微微不想在外面逗留,想直接回去的,但是有一個和他們相識的鄰居拉住微微說,她曾在猶太教堂看見過佩特。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反正回家路上要路過,微微想順便過去看一眼。
問了那里的牧師,他果然見過佩特,不但見過,還很熟,她每天晚上8點后,都會在這過夜。
一聽她沒事,微微的心里安定了一半,現在時間還早,總不能一直站在這里等著她。打算先回飯店,將佩特的消息告訴大家,也好讓他們都定心。
馬路上混亂,克萊的飯店雖然開著,卻和關閉沒區別,每天僅有一只兩只小貓小狗,還都是納粹官員。也是,猶太人都忙著逃避納粹,而日耳曼人又都忙著攻擊猶太人,誰還有這閑情雅致上館子吃喝聊天?
看著那些黨衛軍的制服男,微微十分不理解老板的做法,為什么地窖里藏了人,還要打開大門,萬一被這些老祖宗發現,后果不堪設想。
可克萊顯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他認為,有人來吃飯,就能帶來最新情況,畢竟飯店是傳播信息的最佳地點。
在前面服侍這些大老爺們,林微微的心一直都是懸著的,以前還有閑心思欣賞一下他們的美顏,如今只剩下了心驚膽戰的恐懼。都是些人間惡魔啊~~~
將啤酒送過去的時候,微微聽見軍官A說道,
“現在大街上亂了。”
“這就叫亂了?好戲還沒開始呢。”軍官B。
“是啊,晚上的任務比較重,幾個地點都要去,話說,這個城市到底有多少個猶太教堂啊?”
“十來個吧?”
“都在計劃中?”
“當然,教堂是最重要的地方,記得要叫上消防車,不能影響到帝國公民的生活。”
“這個自然。”
“待會兒吃完飯,我們換一身便裝,要讓他們意識到這個是全民運動,不光只是我們黨衛軍的任務。”
雖然只是沒頭沒尾地聽到幾句,卻讓林微微聽得心驚膽寒。猶太教堂,消防車……他們這是想去干嘛?
好不容易等到克萊回來,微微忙上去把聽到的這事報告了,他一聽臉上頓時變色。
因為有納粹官員在,他們只能按兵不動,臉上不動聲色地周轉,心里卻火燒火燎。如果他們下一步計劃真的是要火燒猶太教堂的話,那么他們必須盡快趕去找到佩特,能力有限無法博愛,那至少自己的朋友總要救一把吧。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克萊微微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和納粹的談笑聲形成冰火兩重天。
等他們吃飽喝足,太陽早已下山,克萊吩咐了幾句,便沖去了教堂。整整一個半小時,都不見他回來,外面燈火嘹亮,鬧聲驚天。有人在游行,有人在唱歌,但暫時還沒有發生流血沖突事件。
等啊等,看著時鐘劃過,林微微心都等焦了。時間一秒秒地走,仿佛都走在了自己的心臟上。
就在她猶豫是否要出去看看之際,克萊回來了,可是他后面卻沒有佩特的身影。
她迎上去問,“佩特人呢。”
克萊臉色沉重,說,“在教堂,死活不肯回來。”
“你和她說了之后會有人縱火?”
“說了。”
“那她什么反應。”
“沒什么反應,只是平靜的說,我知道了。”
知道了,卻還不肯走,難道她真的想一死了之?
林微微不由火冒三丈,“她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么?等她的是被燒死,化為灰燼。”
“我說了,”克萊無奈地道,“我還打了她一巴掌,可是她就是鐵了心。”
“難道我們要看著她死嗎?”微微癱坐了下來,自己已經夠固執了,沒想到這個佩特比她還要執著且冥頑不靈。都說愛情是盲目,愛上了后,會變得喪心病狂,會不顧一切。可是,為了一個背信棄義的男人,就這樣去死?這么痛,這么絕望,愛情,到底還值不值得人去追求和信奉?
克萊也是心情沉重,道,“我這個大老粗不會說話,要不你和我一起再去試試看?”
一個人死意已決,誰去說,說些什么,還有用么?
心里雖然這么想,嘴里卻應道,“好。我跟你去。”
穿上大衣,拿起圍巾,微微匆忙地跟著老板一起出去。在大街上拐了個彎,就見大街上亂成了一堆,很多商店都被砸了,就連私人住宅都難逃厄運。哭叫聲,求饒聲,怒罵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個緊箍咒牢牢地套在上方的天空。
穿著便衣,也不知道究竟誰是黨衛軍,誰是普通百姓,大家都乘火打劫,沖進了商店,真的是搶、燒、擄、掠,這一刻已完全沒有人性可言。
水晶之夜,水晶之夜……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