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病看著來勢洶洶,其實只是急性腸胃炎,吃了藥睡一覺,林微微就又生龍活虎了。她賴在家里不愿去醫院,弗雷德卻不答應。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林微微心里不樂意,嘴里嘀咕著,埋怨他太小題大做。
“你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別哭鼻子。”
“我這人向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她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對于病痛,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此乃民族病,這輩子都改不了。
弗雷德嘴上讓著她,行動上卻不妥協,該去醫院還得去,該做的體檢項目也一樣不能少。
被抽掉了兩管子的鮮血,林微微一臉不開心,悻悻地道,“我這是稀有血型,精貴得很!”
聞言,他微笑著摸了下她的臉,替她拂開擋住視線的頭發,道,“你乖乖聽話養好病,圣誕夜請你吃頓全肉大餐。”
一聽想到那些烤鵝烤鴨烤雞,她就雙眼發光,肚子里的饞蟲全都被勾出來了,而美食需要一個健康的胃來消受。所以聽他這么一說,她頓時沒話反駁了。唉,到底是太保哥呀,輕輕松松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就范,還是自愿就范。
忙乎了整整一上午,做了所有該做的檢查項目,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打道回府,沒想到弗雷德還有安排。
跟著他爬上了三層樓,抬頭一看立即傻眼,門匾上面寫著一行大字:Gynaekologie。
她嘴角不禁一抽,問,“我是胃痛,你帶我來婦產科干嘛?”
“反正來了,順路一起看了。”
“我……”順路,這順的是哪門子的路?
沒給她說不的機會,弗雷德牽起她的手,一步跨了進去。候診廳里清一色都是大著肚子的女人,就他一個大男人,幾道好奇的目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遇到這情況,連林微微都覺得難為情,他卻還是一臉淡定,一丁半點不自在的神情都沒有。
“我替你約了婦科體檢。”
“呃?”她詫異。
“醫生說你月事不準,所以一樣來了,就順便查查有沒有什么婦女病。”
“婦女病?”她叫了起來,但隨即又壓低了聲音,嗔怪道,“人家還沒結婚,哪來的婦女病!”
“這和結婚無關。總之,檢查一下,我心定。”
“不要!我不查。”她不肯妥協,轉身要走。
弗雷德一把拉住她,道,“只是看醫生而已,你害羞什么?”
“我沒害羞,只是沒這必要。”
“我說有這必要!”他眼中閃過一絲嚴肅,沒有像往常那樣縱容她的小性子。拉著她走到一邊的座位前,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見她撅著嘴,弗雷德拍了拍她的手,放軟語氣道,“你在戰線上吃苦受傷,身體不如以前,做個全面的檢查,如果健康安好,那我也放心。”
他說得誠懇,眼中盈滿了關切,讓人無法反駁。他事事為她著想,體貼入微,她心里一感動,登時妥協了。
剛坐穩不久,就聽見旁邊有個年輕的金發女郎,很小聲地在問她,“你幾個月了?”
“我……”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弗雷德就搶著道,“三個月。”
“我六個月了。”女人說著摸了下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極其羨慕地望向微微,道,“你真幸福,有丈夫陪著來,我的那位身在前線,還不知道生死。”
“他不是我丈夫。”
弗雷德又插嘴打斷道,“她產前憂郁癥,總愛胡說。”
金發女子點了點頭,道,“我了解。女人懷孕了,性情都會變得暴躁一點。”
“所以,我會包容。”弗雷德。
包容啥?哪里來的孩子?她只是吃壞肚子吐了而已,懷個毛線!?她伸手用力擰了把弗雷德,這也要吹,讓你吹!
弗雷德伸手握住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和那個女人聊,好像她真的懷孕了似的。不對,看他這認真樣,好像是他自己有喜了。
“懷孕都要注意些什么?”
“吃睡運動都要注意,前三個月最容易掉。”
“那怎么預防?”
“保持心態良好,不要動怒,不要摔跤,一般都不會有問題。您太太是第一胎嗎?”
“是啊。”他一本正經地點頭。
是你個頭!毀謗我清譽,林微微被氣壞了,鼓著嘴索性不去理他。
那女人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著經驗,弗雷德也真是好耐心,竟然一直面不改色地微笑,沒有半點不耐。
兩人聊了一會兒,護士出來叫人,終于輪到林微微。見她站了起來,弗雷德也跟著起身,理所應當地想要跟進去,不料卻被護士小姐攔在門外。
“不是家屬,請在外面等。”
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等待,他又一屁股坐回先前的椅子。
見他臉上露出擔憂,那金發女子便安慰,道,“沒事的,不用緊張。”
他回以一笑,問,“你也是第一個孩子?”
“不是,是老二,老大今年三歲。”
“你一個人照顧他們?”弗雷德問。
她搖了搖頭,道,“我母親幫我照顧第老大。我是軍隊的文職人員,所以就一起跟到了這里,想離他近一點。結果,調過來沒幾天,我丈夫所在的駐軍就被調遣上了前線。”
“那這里就只剩下你一個人?”
她嗯了聲,“不過,我申請回柏林,也許新年前就可以離開。”
弗雷德眼中閃過敬佩,道,“你真不容易。”
“被逼的,丈夫不在身邊,一切都靠自己。”
“你這樣操勞,不會影響胎兒生長嗎?”
“確實會,所以老大身體不太好。”
隨便聊了幾句,弗雷德起身告辭,“抱歉,我出去抽根煙。”
站在露天的陽臺上,他為自己點燃煙絲,吐出一口氣。女郎的話在腦中回蕩,他沉默地望向前方的藍天白云,蔚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遲疑。
現在他還能大局在握,那么將來呢?將來的局勢會是怎樣?帝國的命運又會如何?目前哈爾科夫的戰事還算平穩,但根據各地戰報,以及各類情報的反饋,讓他隱隱有種預感,以前德軍一路橫下的那種強勢,可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然而,元首卻還是很看好這場戰爭,完全沒有見好就收的打算。不管是國家的前景,還是個人的,都令人堪憂。
抽了幾口,就聽見門外有人在叫他,捻息煙頭,他推開落地窗走了回去。
“檢查下來怎么樣?”和醫生握了下手,他開門見山地問。
“沒什么大問題,就是內分泌有些失調,配點藥好好調理一下,不日就能恢復。”
“那其他呢?”
“各方面都很健康,不用擔心。”
聽醫生這么說,弗雷德就放心了,接過醫囑去拿藥。
“這下你安心了吧!跟你說我身體健康得很。”
他笑道,“我還是比較喜歡聽醫生說。”
她哼了聲,“你可真細心。”——
明斯克沒有經歷烽火,圣誕的氣氛比較濃重。弗雷德從市場上拖回來一棵圣誕樹,又買來一些剪紙珠花,作為裝飾。他花了一番心思來布置,哪怕只是兩個人的小空間,卻也充斥著一種家的感覺。
為了承諾過的這頓全肉大餐,弗雷德一早就在廚房里忙碌,桌子上地上堆滿了食物輔料。
林微微敲了敲門,探進頭,問,“要不要幫忙?”
他搖頭,道,“不用。”
白吃他的,白住他的,雖然他心甘情愿,但她還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走到他身邊,自動自發地幫他洗菜切菜。
弗雷德轉頭看了她一眼,也沒阻止。兩個背影并肩站在廚房里,一高一矮,陽光一照,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這畫面有種說不出的溫馨。
“有鴨子,還有鵝,唔,還有牛肉。不是打仗嗎,你哪里弄來那么多新鮮肉?”
“向當地農民買來的。今晚燒鵝,明天烤鴨,后天牛排。”
她瞇著眼睛樂呵呵地傻笑,“過年就是好。”
“想吃蛋糕嗎?”
“想,”微微點了點頭,道,“最愛吃那種夾心奶油蛋糕。一層蛋糕、一層奶油、一層果醬……哎呀,都流口水了。”
“一會滿足你這個愿望。”
“你要去蛋糕店買嗎?可現在這個點,估計店家都關門了。”
“不買。但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做。”
“這你也會?”她眼中滿是驚訝。
“會一點。不過很久沒做了,可能技術會退化。”
“弗雷德,你告訴我,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嗎?”
“當然有。”他接口。
“是什么?”
“中文。”
聞言,她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這個我會。”
他也跟著笑,話中有話,“我不會沒關系,只要我的孩子會就行了。”
她卻沒聽出來,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奶油蛋糕。曾是簡妮的時候,她跟著瑪格麗特嬸嬸給魯少爺做過生日蛋糕。奶油太復雜做不來,但蛋糕底座還是會一點,雞蛋和面粉活在一起,加一點水,再用力的揉一揉、捏一捏,弄出個圓形就行了。哈哈。
見她心情那么愉快,他的嘴角也不自由自主地揚了起來,望向她的目光中,總是帶著一絲溫柔。
正帶勁地蹂躪著面粉團,就聽見費雷德在旁邊叫她,“微微,幫我嘗一下奶油的味道。”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奶油,送到她嘴邊,她轉過臉,就勢舔了下。
“怎么樣?”
“太少啦,都覺不出味道。”
于是,他又用挖了一大團。她張嘴一口含住他的手指,奶油化盡,濕潤的舌尖碰到了他的食指。兩人皆是一顫,那一秒,仿佛有一股電流竄過了彼此的身體。他沒有縮手,而是在她口中輕輕地挑逗,也同時撩撥著她的心房。
她咬住他的手指,卻不敢真的用力,這樣曖昧的動作反成為了一種誘惑。他的指腹摩挲著她的唇瓣,慢慢地在她嘴里劃動,每一次觸摸都帶起一股戰栗,讓人莫名興奮。
抬高她的下巴,他慢慢地湊近了彼此的距離,眼見那唇就要印上她的,她突然手一抖,掀翻了桌上的面粉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已經抓起了一大把面粉,惡作劇似的灑向他的臉。他手一松,她立即向后退去,逃之夭夭。
弗雷德沒料到她還有這么一招,臉上滿是面粉,看上去就像是白無常似的,狼狽不堪。
他用手背擦著臉,悶哼了聲。
見他皺著眉,一臉痛苦,她不禁問,“怎么啦?”
“面粉進眼睛了,過來幫我吹吹。”
聽他這么說,林微微不疑有詐,急忙走了過來。正打算拉低他的臉,就被他牢牢地一把抱住,然后一大坨涼冰冰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臉,她尖叫著逃開。
“好啊,弗雷德,竟敢暗算我!”
她顧不得擦臉,也急忙雙手抓了一堆奶油,用力地甩向他。他一低頭,奶油噗的一聲貼上了窗口,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容未老,就被下一波攻擊擊中。
身為警督,他弗雷德可不是吃素的,怎么能讓這小女人一再得逞呢?扔了面粉和奶油,他飛身向她撲去。
林微微稍不留心,就被他撲倒了,將她鎖在自己的身下,他撐起她的一方天地。看見這個平時風度翩翩的男人,此時正頂著一身的面粉和奶油,模樣滑稽,她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伸手刮下粘在他臉上的奶油,放嘴里吃了,“戰爭期間,材料有限不能浪費嘛。”
本來曖昧的氣氛登時被她這么句調皮話給破壞了,他眼角彎彎,唇角一揚,那笑容尤其明媚。湛藍色的眼珠,就像是一塊寶石,將陽光的燦爛全都反射了出來。她看得一怔,也跟著呵呵地笑了起來。
一場大鬧天宮,廚房亂得不成樣子,剛做好的奶油也廢了。于是,兩人梳洗干凈后,只得再重新開始。
“這里還是我來吧,你在會讓我分心。”他將她推了出去。
林微微向他扮了鬼臉,不情不愿地回到廳里,擺弄了一會兒圣誕樹,又實在舉得無聊。弗雷德在廚房里忙著做飯,那她就來收拾房間好了。
各自有事做,時間過得飛快,太陽走完了一天的路程,漸漸地下山。廚房里飄來了食物的香味,他將烤鵝端出來的時候,她正在餐桌前準備餐具。
弗雷德拿出柜子里的干紅,問道,“微微,喝酒嗎?”
“醫生說可以嗎?”
“喝一點沒關系。”
“好。”
他找來打火機,逐一點亮了房間里的蠟燭,關掉電燈后,只見一圈燭光在那里搖曳,煞是好看。那微弱的火苗形成一片光海,美麗而動人。
雖然她知道,這只是西方人的節日習俗,可她的心還是被感動了。比起戰線的殘忍,弗雷德帶給她的是天堂,是希望,是溫暖,是浪漫。
為彼此斟上酒,兩只玻璃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為帝國,為我們。”他道。
“為生存,為幸運!”她道。
兩人仰頭一口干盡。
“弗雷德,和你在一起真快樂。”她由衷地嘆息。
“因為有得吃?”他笑話她。
“是啊,還有就是,我的喜好你都知道。”
他不置可否,伸手又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抿了口,燭光柔和他的輪廓,讓他看起來既親切又溫柔。
“你和魯道夫在一起不快樂嗎?”
她點頭,但隨即又搖頭,“小的時候很快樂,沒有政治的牽扯、沒有戰爭的阻擾。不過現在……”
聽她聲音低了下去,他不禁追問,“現在怎么樣?”
“現在他有自己的追求啊。”
“他的追求不該是你嗎?”
她也倒了點紅酒,道,“要是我就好了。”
“不是你還會是誰?”
“帝國啊,還有元首。希特勒,他是橫在我們之間最大的情敵。”她憤憤不平地喝干酒,酒精讓她思想活躍,牢騷也多了,平時不敢說的,現在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弗雷德一邊喝酒,一邊聽她抱怨,唇邊始終笑意不斷。直到她再次伸手去拿酒瓶,準備倒滿第三杯酒,他這才出聲。伸手按住她的手,道,
“別喝了,一會兒醉了,可就沒有圣誕禮物了。”
“咦?”她有些驚訝,問,“我還有禮物嗎?”
見他點頭,她又道,眼中閃過歉意,“可是我沒有東西送給你。”
“沒關系,等回柏林補上。”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用餐,氣氛融洽。林微微依然是眼大胃小,裝了滿滿一盤,可吃了沒幾口就飽了。怕她的腸胃一會兒又鬧革命,弗雷德也沒勉強她。
酒足飯飽,弗雷德起身打開了唱片機,輕柔的音樂傳出,很是悅耳。
“親愛的女士,有這榮幸請你跳支舞嗎?”
“圣誕圓舞曲嗎?”她調皮地向他眨眨眼。
他挑挑眉,彎腰做紳士狀,向她遞出了邀請。
微微一笑,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伸手拉她起來,轉了一個圈,拽入自己的懷里。按著音樂的節拍,他帶著她踏出了舞步。皎潔的月光灑入窗內,與柔和的燭光相互輝映,這一刻美好得,叫人不忍忘卻。
弗雷德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下,道,“只要你需要我,就握著我的手。我想告訴你,我愿意被你握著,一輩子。”
他的話很輕很柔,卻帶著十足的分量,吹進她的耳際,讓她心跳如雷。她不禁抬頭去看他,他也正斜著頭在回望她,唇邊泛起一絲笑意,如一滴水掉入湖中央,蕩起了陣陣漣漪,波光瀲滟。一雙眼睛,晴似碧空,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被他看得心亂如麻,腳步踏錯一拍,踩到他的鞋子,她不禁踉蹌了下。弗雷德伸手扶正她,問,“你愿意嗎?”
夜色太美,他的目光太溫柔,充滿誘惑,叫人無法抵抗。怎樣的情生意動,才會讓太保哥這樣的人拿一生當承諾?
怕自己一個沖動,就此投入他的懷抱,她急忙倉惶地躲開他的目光,低聲道,“愿意什么?”
“一輩子被我愛著、寵著。”這一諾,千金重。
她哈哈地干笑了幾聲,“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原以為他會說是,不料他卻搖了搖頭,道,“不是求婚,是求愛,順便向你表明心跡。”
“求愛……”和求婚有啥區別?他都承諾一輩子了!她本打算拿血統說事,沒想到他會出乎意料地這么回答,反而一時沒了主意。
聽出她語氣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道,“微微,我有禮物送給你。”
她還在糾結,聞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他松開她的手,從上裝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絨盒,打開后,遞到面前。
盒子里躺著一串項鏈,鏈子的盡頭竄著一把纖細小巧的鑰匙,上面鑲嵌著幾顆耀眼的寶石,精致而可愛。
他替她掛上脖子,語氣真摯地道,“答應我,一直帶著它,不要脫下來。”
“為什么?”
“因為它牽扯到我的一個秘密,很重要的秘密。”
“啊,那你還是不要交給我,萬一弄丟了……”
見她想去扯,他忙伸手阻止,道,“我只信任你,難道你要辜負我對你的這份信任嗎?”
“可是……”她還想說什么,卻被他點住了嘴唇。
“我把命運交到你的手上了,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