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三天,林微微才恢復一點精神,心情不佳,總是悶悶不樂的。弗雷德守在身邊,寸步不離。
發生在弗里茨和她之間的糾葛,只怕和敵軍在柏林上空的狂轟亂炸一樣驚心動魄。她在想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是個聰明的人,那些不愉快的事既然已成過往,就沒必要再提起觸景生情。她的腹中有他的血脈,她的人也是他的,她最終是要脫出陰影,展望未來的。而這個未來,只屬于他。
被食物的香味引下樓,走進廚房。她拉開椅子,在餐桌邊坐下,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萬千。
弗雷德正忙著,一轉身,看見屋子里突然多了個人,不禁被她嚇了跳,道,“你怎么起來了?”
“睡不著。”
“馬庫斯說你身體不好,能保住孩子那是個奇跡。要多吃一點下去,要不然……”
“弗雷德,”她打斷他的話,問,“那天,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嗯?”他的動作一頓,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么話?”
“你設下圈套,讓簡妮去飯店,然后陷害她被抓入集中營。這是不是真的?”林微微低聲問。
她暗自揣摩著他的答案,會否認?會惱羞成怒?還是會爽快的回答?各種預想的反應都在腦中飛逝,可沒想到,他在短暫地沉默之后,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記得了?!?
微微一怔,她隨即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追問,“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
讓她耿耿于懷的不是之后在集中營里所受到的苦,而是自己曾對他的那一份信任和依賴。
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他轉過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弗雷德沉靜地回望她,那盈盈藍眸中溢滿了一片坦蕩蕩的情深意重。
他握著她的手,道,“我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傷害你的事,如果有,我愿意拿一輩子去償還?!?
每一個字都帶著真誠,看著他的眼,她的心突然軟了下來。對啊,他的腦部受過重創,曾經的記憶都煙消云散了。想起兩人曾在蘇聯的情景,在生死存亡間,他許下不離不棄的承諾。即便他失去了記憶,她換了皮囊,他仍然沒有忘記她。只有一份深入骨髓的感情,才會讓對她的愛變得有靈魂、有生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追隨她,無論是在最幸福的時候,還是在最危機的關頭,都始終有他的伴隨。這一路走來的包容和付出,足以贖罪。
更何況,簡妮都死了,她還要去計較些什么呢?
林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摸了下他的臉,扯出個無奈的笑容,道,“既然不記得,那就算了?!?
他環住她的肩膀,吻了下她的唇,轉移開話題,道,“我的調令批下來了?!?
“去哪里?”
“康斯坦茨,下個月月中上任?!?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讓她郁郁寡歡的心雀躍了下,現在已經是44年10月底,離帝國顛覆不到半年時間了。
“這幾天我會盡快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然后將你送去蘇黎世?!?
“蘇黎世?”她吃了驚,忙問,“不是說去康斯坦茨嗎?”
他不答反問,笑著調侃道,“你不是總是吵著想去瑞士?!?
“那是以前和你慪氣的時候,現在,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聽她斬釘截鐵的語氣,弗雷德笑了,將她抱在懷中,道,“我們以后還有很多時間?!?
“為什么不是現在?”她不由著急,“我一個人去瑞士,你怎么放心?”
“不是一個人,馬庫斯會先去打點,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
“什么?”她叫了起來,抗議道,“你讓我和陌生男人住在一塊兒?我不干!”
“當然不是,我在瑞士有房子,是你和我的家。他去那里躲避戰禍,我會另外給他安排住所。他這個人誠實可靠,你可以放心。”
“你什么時候在瑞士買了房子?我怎么不知道?”她一臉疑問地望向他。
弗雷德沒打算隱瞞,便老實交代道,“42年斯大林格勒戰役之后。”
“啊,這么說來,你早就認為德國會敗?”
他搖頭,“不,那個時候,我還不能確定帝國的命運。房子是為你買的,留在德國,我怕自己有一天會保不住你?!?
他的話讓她感動不已,在42、43年的時候,她還傻乎乎地跟著少爺在戰線上奔波受苦,可沒想到,在這里卻始終有一個人始終在為她著想,為她打算。他對她的這份心,可表日月,恐怕再無人能夠相提并論了吧。
“既然你都知道德國必敗,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瑞士?難道你還舍不得你這個少將的軍銜?”
他搖頭,起身走到窗口,道,“讓我舍不得的是這個生我養我的國家,當初我們每個人都宣誓過,要誓死效忠。如今,讓我違背誓言、丟棄尊嚴,做個懦弱的逃兵,我做不到?!?
“那我呢?你就舍得拋棄我,違背我們之間的諾言嗎?”她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背上,緊緊地,不肯放手,“還有我們的孩子?!?
“當然不舍得,所以我才會自動要求調到康斯坦茨?!彼D身握住她的肩膀道,“你放心,微微,我不會離開你,任何時候,我的心都和你在一起。不離不棄!”
她知道自己無法說服他,每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心里再難受,也不得不妥協。投入他的懷抱,她閉起眼睛,只能任眼淚奔騰而下。
“你留在德國,我也不走,見不到你,還不如去死。”
弗雷德伸手點住她的嘴唇,不讓她將這賭氣的話繼續說出口,“不要任性。我這么做是為了你、為了孩子、為了我們的將來。你知道,去年德國的婚姻法里新增添了一條法律條款,不是德國籍的孕婦,國家有權勒令其接受人流手術(德語原文請見備注1)。所以,我不能冒險,微微,你和這個孩子對我意義非凡。我需要你的理解,你要相信我,這樣的安排絕不是我樂意見到的,但是為了將來的廝守,請你一定要忍耐。”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能再反駁些什么?幽幽地嘆息,好不容易在一起,不久后又要面臨分離,幸福的日子真是過一天少一天了。
聽見她在嘆氣,他伸手將她抱得更緊,“我們還有時間。在上任前還有兩個星期的假期,我會陪著你,每一分每一秒,都不離開?!?
“那之后呢?”
“康斯坦茨到蘇黎世才70公里,我每個周末都回來陪你?!蔽⑽⒃谌鹗?,他在帝國,不必為她的安全擔憂,兩人能夠周末見面,而他又不必當個逃兵背叛帝國,一舉三得,這個主意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了。
“星期一到星期五呢?”她撅著嘴,還是不開心,卻也無可奈何。每個星期見一次面,總比那些在戰線上生離死別的人要好。再說,戰爭很快就會過去的。
他握住她的手,與她五指交纏,道,“不過五天的時間,忍一忍就過去了。”
將臉在他懷中蹭了蹭,不得不向現實妥協,“這兩星期,你都屬于我的,我去任何地方,你都得陪著。”
“你想去哪里?”
她想了想,眼前突然一亮道,“去梅斯。”
“法國?”他有些驚訝,不禁問,“你去那里做什么?”
“秘密。”她神秘地笑,“對,我要告訴你一個驚天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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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在離開德國前,去和奧爾嘉告個別,可沒想到,跑去醫院,卻得到一個讓人傷心欲絕的消息,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在空襲中喪生。
聽到好友被埋葬在醫院的廢墟中,尸骨無存,林微微當場就哭了。那條鮮活的人命啊,就這樣沒了,可憐庫特人在前線,還什么都不知道。他曾說過,親人愛人是他們這些戰士活下去的動力,如今信念倒塌,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戰場上,妻離子散,生離死別,叫人于心何忍啊?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還是不足以泄憤,這場戰爭越是走向尾聲,所付出的代價就越是大。還有多少人的性命會被卷入?想到1945年后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柏林,不禁一陣心酸。
找不到尸體,沒有骨灰、沒有儀式,只能在墓地里給她立一塊碑,聊以悼念。
將鮮花放在她的墳頭,林微微怔怔地落淚,兩人一見如故的情景在眼前閃過。一路相伴走來,在大學、在前線,一起學習,一起實習,一起打鬧說笑,她以為她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不光是她們,還有她們的下一代也會一起成長,可是沒想到……她卻帶著她的孩子先走一步。
抬頭望向遠方湛藍的天空,偶有浮云飄過,她不禁暗忖,奧爾嘉,你是不是已在天堂笑望我們?
“微微,時間差不多,我們該啟程了?!?
背后傳來弗雷德的聲音,拉回她飄忽的心緒,她蹲□體,最后一次望向她。照片里的女孩有著純潔動人的笑顏,在陽光下仿佛有了生命。
微微,你可是搶到我新娘捧花的人,你一定要幸福哦。
風中吹來她曾經說過的話,林微微笑著流淚,道,“奧爾嘉,我會的。我要走了。”
她和奧爾嘉差不多時間懷孕,可是一個死了,只剩下她。世事難預料啊!站起身,她轉身走向等在路邊的弗雷德,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再見了,柏林,這個傷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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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備注:
Mit der Verordnung zum Schutz von Ehe, Familie und Mutterschaft von 1943 wurden die Strafen fuer Schwangerschaftsabbruch (§ 218) erhoeht und Personen nichtdeutscher Volkszugehoerigkeit vom Verbot des Schwangerschaftsabbruches ausgenommen. War eine rassisch minderwertige Frau schwanger, wurde sie oft zur Abtreibung gedraengt.
43年的時候婚姻法新增了個條款,結了婚的婦女不允許任意墮胎。但是,如果不是德國籍的孕婦,尤其是一個被定義為低賤種族的女性,納粹政府有權勒令她接受墮胎。
下集預告:
拔蘿卜似的將它拉出來,她開心地抱在懷里,親了下。然后迫不及待地拉開拉鏈,她的護照、手機、潤唇膏、鑰匙都在。
她在地上盤腿坐好,然后對弗雷德說,“還記得嗎,前幾天我說過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點點頭,靠著她坐下,耐心地等著她的下文。
“我先和你說個故事。這個故事可能有些瘋,有些超自然,但請你一定相信,我沒有騙你?!?
……
“2012年?”他接過翻了翻,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才1944年?!?
“是啊,68年后。”
“那你什么時候出生的?”
“1984年12月28?!?
“?。俊彼@訝,“這么說來,我比你大了74歲?。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