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去了老戰友那邊,打聽出來的和弗雷德說得大致一樣。
38年10月9日,波蘭政府簽發了一項規定,凡是持有波蘭護照,超過五年不回國的,護照有效期將在月底作廢。大約有1.8萬波蘭人受此影響,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敗落的猶太人。第三帝國本來就不待見猶太人,尤其不待見波蘭來的猶太人,更不要提這些是身無分文的波蘭來的猶太人了!于是,納粹在10月26日向波蘭政府下了最后通緝,這些猶太籍波蘭人必須被遣返波蘭。
為了給波蘭施壓,德國納粹下令,讓蓋世太保在11月前拘捕所有的猶太籍波蘭人,這些人將會被強制性遣送出鏡。
聽他這么說,林微微的心稍微定了一些,至少不是馬上被送去集中營。據她所知,39年德國占領波蘭后,將街道劃分出來,成立了猶太人隔離區。這些從德國驅除出境的猶太波蘭人,在被送去集中營或者滅絕營之前,都是先在波蘭的隔離區里受煎熬。
納粹為了封鎖消息,不讓德國人民生活在屠殺的恐慌中,在本土上幾乎沒有建造滅絕營,而是集中營。集中營和滅絕營雖然都是關押猶太人,但本質上還是有區別的。集中營大多是用來監禁犯人的地方,以苦力勞動為主,屠殺為輔;而滅絕營則是有計劃地、工業性地屠殺猶太人。這些滅絕營大多數被建造在東歐地區,尤其波蘭。
在41年之后大批猶太人,無論是德國籍、荷蘭籍、法國籍都被迫離開故鄉,遷移至東歐的滅絕營或死亡營。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被前送去東歐遠比留在德國更加危險,約根這一去,恐怕是兇多吉少。
然而,38年到41年,還有幾年的時間,煎熬總比喪命要好,活著就是希望。
克萊真的是一個大好人,他回來沒多久,又從酒窖里拿出幾瓶紅酒,匆匆地趕去了和他相熟的高官家里。那幾瓶酒,雖然不是價值連城,可也不菲,為了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旁人,他竟肯幫忙至此。而林微微這個21世紀來的現代人,相比之下,瞻前顧后自私自利,真的是叫她相形見慚。
看著蜷縮在地窖里發抖的貝雅,她不禁想,以前在校園里學的無私奉獻、助人為樂,這些精神都上哪里去了?
在屋里踱著步,她很煩悶,怎么才能幫到貝雅?就靠他們幾人,要想把約根從蓋世太保和黨衛軍的手中救出來,簡直是癡人說夢話。想來想去,能夠放人的只有弗雷德,可是他不肯幫忙,如何說服他?還是自己有什么可以和他交換的?
左思右想,答案只有兩個字:沒有!
如果弗雷德像少爺那樣的喜歡自己,或許她還能威脅他、或者拿自己去交換什么的,可惜人家對她這個四分一混血,根本不感半點興趣。錢,她沒有;美貌;她也沒有……唉,怎么處處是絕境?真是快叫人抓狂了。
坐立不安地在飯店里等著,終于把老板給盼回來了。克萊神色凝重,一看這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容樂觀,貝雅見到他立即就撲了上去,指望他帶來的是希冀。可是,他的表情已然說明一切。
“對不起,我盡力了,國防軍沒有那么大的權利,這完全不屬于他們的管轄范圍。”
貝雅聽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骨血親人相分離,生死不明,那該是多么的痛。林微微看著她,眼圈不由也紅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任何寬慰的語言都是多余。
她臉色惘然,一臉淚水,回頭看見是簡妮,那死絕的眼中突然揚起了一絲希望,即便那是多么微弱的火苗啊……
“簡妮,你和里賓少爺的關系最好,他是黨衛軍的軍官,你去求求他……還有施侖堡局長。只有你能救我們了,簡妮,求求你。”她哭得撕心裂肺,就像是即將溺死在水中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個救命稻草,明知道這根稻草那么輕微,完全托不起她的重量,可還是忍不住去祈求,將過重希望的寄托在這之上。
貝雅的眼中盛滿了絕望,讓人看得心都痛了。林微微一邊擦眼淚,一邊轉過頭,不忍再看。
“簡妮……”
貝雅,你太高估我了,我是誰?我和你一樣,只是大海中千萬滴水中的一滴,我誰也不是,可憐我們都沒有靠山,我們卑微如螻蟻啊!
克萊見狀,上前拉開她,道,“貝雅,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再想想辦法。”
“會有辦法?”聞言,貝雅的眼睛亮了一下,即便那只是寬慰的謊言,卻還是忍不住自欺欺人地要去相信。
“也許。”連克萊的聲音也哽咽了,“你先保護好自己,你哥哥的事交給我們來想辦法。”
好不容易將貝雅安撫好,兩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無比。
“有辦法嗎?”他問。
微微咬唇,不答。
克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勉強自己,先顧好自己,再去顧別人。生在這個亂世,我們只能做縮頭烏龜。”
縮頭烏龜……老板啊,你說的真是一針見血,讓我覺得既難堪,又慚愧。
“這幾天外面亂得很,你自己要小心,要不然明天就搬過來吧。大家在一起,安全一點。”
“嗯,好。”微微點頭。
走在路上,心情沉重,她不由得又想到了魯道夫和她說的話。良心和小命,究竟選前者還是后者?
一邊走,一邊嘆息,等回神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警察局。看見成群結隊的黃蜂(黨衛軍+蓋世太保)走來走去,三魂六魄頓時被嚇掉了一半。勒個去,腫么會到這里來的。
正想拔腿離開,就瞧見弗雷德遠遠地走出來,他身邊還跟著幾個高官,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肩章,但光看他恭敬嚴謹的態度,就知道這些人來歷不小。說了幾句后,四人行了個嗨希特勒的大禮,兩個高官離去。只剩下弗雷德和另一個黨衛軍軍官,遠遠地看不清他的面目,卻能從他一身黑色的制服隱約辨認出,這人似乎是弗里茨上尉。
弗里茨……沒想到會在此地看見這個人,林微微心中猛地一跳。見他們向這邊走來,她下意識地要逃,想藏到樹后躲開他們,可弗里茨已經眼尖看到了她。
“簡妮﹒布朗。”
被那個聲音冷冷地提名,她頭皮都麻了,背后冷汗嗖嗖地直流。想裝聾作啞,卻又不敢,明知有弗雷德在,他不會如何,卻還是害怕,害怕他會在自己背后開上一槍,就像那天在大街上看到的那樣。
“您,您們好。”
“簡妮?”見到她,弗雷德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我,我正好路過。”她看著地板,連頭都不敢抬,這是個什么爛借口啊?太屎了!
弗雷德心思整密,是只狡猾的老狐貍,其實她回不回答、答些什么都無所謂,因為他在看到她躊躇的那一瞬,已經明白了她的來意。
真是執著的一個姑娘。
“你們認識?”弗里茨挑眉,黑手套上夾著一支煙,邊問,邊噴云吐霧。
“這句話似乎應該我問你。”弗雷德。
弗里茨嘴角向上一揚,似笑非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呵。”
他說這話時神態很十分奇怪,似真似假,語氣中還帶著一絲不以為然的嘲諷。弗雷德掃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這個的方案我會考慮。”
弗里茨抽了幾口煙,然后隨手一彈,煙頭在空中翻滾了幾周圈,最終落到遠處的地上。陰冷的目光掃過林微微,沒再說什么,瀟灑地轉身,衣擺劃出個漂亮的弧度,臭屁地走了。
直到這人走的連影子也沒了,弗雷德才問,“你專門來這找我,就為了那事?”
她點頭,想了想,抬頭望向他,無奈地實話實說,“除了你可以求助,我別無他法。”
見她說的可憐,那目光中帶著一絲乞憐、一絲無奈,他神情不由一滯,拒絕的話竟卡在喉嚨里一時說不出來。
“你們抓了那么多人,少一個,1000個人當中就少一個,應該不會有人發現的吧?”見他不語,她不禁又道,“你們要把他們運送到波蘭,只是遣送出鏡而已,他們本身并不是罪犯……”
“簡妮,沒用的,你幫不到他們的。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不要太執著,我們都是身不由己,難道你要我為了你,而受到責罰么?”
她的話被他無情地打斷,頓時泄了氣。林微微你真是個傻子,你以為你是誰?你這個笨蛋真把每個人都當成是魯道夫么?求個情,流個淚,耍個賴,然后就能達到自己的小目的?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想當一把圣母。呵呵。
她笑著轉身,卻在轉身的那一刻,忍不住熱淚盈眶。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因為弗雷德的拒絕,還是因為她想起了少爺。
貝雅,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幫助你。
弗雷德看著她的背影,抿唇不語,要幫她救一個人其實不難,不過就是他一句話的事。他之所以不答應,只是不想開出這個先例,上頭的方案已經下來,猶太人遲早是要滅絕的,她應該慶幸自己不是猶太人,還不是去想方設法去幫助他們。他要讓這個丫頭明白,有些事無法改變就必須接受,和那些權勢大牛相比,他們都太渺小,不能妄想改變什么。
然而,就在他打算轉身之際,只見她突然回頭,看著他道,“我不是在幫他們,而是在幫自己,當他們都一個個都走光了的時候,最后一個輪到的就是我。”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卻也那么堅定,弗雷德自詡不是那種能夠輕易被人說服或感動的人,但在簡妮說這句話的這一刻,他的心,確確實實地被震撼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弗雷德和弗里茨,前者是蓋世太保,也是警察局局長,后者是黨衛軍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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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一直在考慮圣母的問題:
究竟何為圣母,作者我很糾結。這個文章牽涉到戰爭,在戰爭年代,會顯示出人性的黑暗,可也同時顯露出人性的善良。有太陽的地方,必有陰影,就像四川地震,很多人去支援,雖然他們的力量渺小,雖然他們隨時自己也陣亡,可還是團結在一起去了,完全可以用奮不顧身去形容。我認為,人是有血性的,這也是人和動物的不同之處。人會沖動,會感情用事,但動物不會。
有些人理智做事,有些人感性做事,不能說感性的人就是錯誤,也不能說理性的人就是冷血,只是性格所使。我一直努力不讓微微太圣母,但反復思考又覺得,人性本善啊,這個世界再黑暗,做人也不能放棄原則,忘記良心。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