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元從城垛一側伸出頭看了眼外面的情況,背靠著碎裂了一半的磚石啐了口唾沫,到處都是鉛彈、鐵彈飛舞,天空也是黑壓壓的,仿佛巨獸張開大嘴要吃人似的,隨他一起先上來的十幾個人死傷了大半,還好后面又有源源不斷的落隊者跟上,他們都是經過了穿越的戰士,見過大場面的,所以意志堅韌得很。
或許他們并不是全部真正信仰民眾會綱領的,大部分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的,還相信劉澤是神仙,不過此時的修羅場中他們沒有一個逃兵,即使一兩個人,都敢上去拼命,即使受了傷流了血,也能咬著牙繼續向前,面對這種足以讓大部分人絕望的場面,依然可以一邊恐懼地嘶吼著一邊繼續戰斗。
此時郭門那里也響起一陣綿延不絕的槍聲和爆炸聲,王友元知道那是大部隊就位后與反應過來的官軍進行的交火,不過他并不太關心,此時他唯一的想法是撐下去,等待后援。
經過上次進攻三原縣等幾地失利的教訓,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攻城只有這一次最佳機會,只有利用官軍承平日久的麻痹時刻一舉打下來才是消耗最小的,一旦官軍反應過來,那就不知道還要再耗費多少條人命才能攻下這里,不過更大可能是失去機會,因為作為核心指揮官的王友元知道現在彈藥儲備不多了。
“又來了!”有人喊道,不過還未等他再說下去,一顆鐵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了過來,人能看清可卻躲不過,磚制墻垛轟然炸開,碎石子如同子彈一般輕易的穿透了他的棉甲,沖擊力帶著他的尸體如同破布一般吹到在他身后的碎磚堆中,王友元能清晰的聽到那人的沉悶的骨折聲,然后煙塵就覆蓋了那地方,尸體都有些看不完全了。
在這片被煙霧灰塵覆蓋的城門樓上,兩側城墻過道又一陣喊殺聲傳來,王友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后大喊道:“炸藥包!”
“轟”的一聲巨響,右側過道中響起一陣慘叫哀嚎和殘肢落地的“砰砰”聲,可只有這一聲爆炸,因為王友元等人的炸藥包也用完了,看著空空如也的包裹,王友元心里驚了一下:難道今天得死在這了?
王友元咬了咬牙,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拼了!”殘余的士兵在城墻上大喊一聲,話語中透著拼死抵抗的決心,他們一邊喊著一邊紛紛對著官軍開槍,可是人數懸殊太大,完全擋不住那些拼死的官軍士卒。
此時近距離的戰斗中,打完子彈裝上刺刀的步槍只能相當于一支短矛,即使是對付刀盾兵都困難的很,更別說是在這個狹窄的地方面對人數眾多的官軍了,連回轉騰挪的地方都沒有,完全只能是以命換命的戰斗。
此時王友元也大開了殺戒,從地上撿起一面圓盾,抽出腰刀,趁著官軍長槍兵絞殺戰友的空擋,彎著腰往前猛沖,盾牌在他身前如同長了眼睛,左擋右支地頂住了兩名官軍的刀砍槍刺,沖到近前一個橫掃千軍如卷席,在他面前的一排官軍皆慘叫摔倒,全部是腿部重創,他們一摔倒,連著這陣型就散了。
王友元也不管其他,又猛地往前一撞,用盾撥開對面官軍的兵器,每次揮舞腰刀,對面就是一聲慘叫,一時間竟然無人能制,感受到左肩上的疼痛,左手也漸漸使不出力氣,右手的刀口因為兵器的對碰,滿是缺口,更是難用,這些官軍也都穿著甲衣,直接砍上去壓根破不了防,只能順著揮刀的方向砍腿部,腋窩下這些薄弱地方才能見效,這就很考驗眼神和速度了。
感受著逐漸顫抖的右手,王友元意識到可能這里就是他殞命之所了,他不用看只用聽的就知道身后的戰友基本全部犧牲了,不由的回想起自己年輕時也向往著封狼居胥,在邊軍中打韃子燒邊的經歷,他也是歷經多戰響當當的拼命三郎式的人物,他從未想過會以反叛者的身份死在官軍手里,心中不由罵道:“這賊老天?!?
“轟轟”,一連串的爆炸聲,緊接著又是一大串槍聲響起,擋在王友元身前的官軍頓時倒下一片,不單單在這長樂門正面響起,連兩側也在不斷延伸,眼看著眼前的阻擋者開始退卻,王友元心里一松,雙腿就軟了下來,倒在官軍士卒尸體中,頭回轉過來的時候才看到已經有步槍兵攀著繩索和長梯上了城門樓,正在往四周官軍中開槍。
“轟轟轟”,又一串鉛彈、炮彈襲來,官軍士卒剛剛稍退,城墻兩側的火炮和鳥銃又開了火,此時已經攀上來的幾十個士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全部倒在血泊中,混著煙塵看不真切。
而后面的步槍兵卻毫不停歇,依然一個個攀爬上來,然后又被打倒,來回兩次后,官軍的大連珠、劈山炮等各色小炮的發射速度明顯跟不上這種快節奏的戰斗。
急切之下“轟”的一聲,竟然炸了膛,趁著這短暫的機會,再次攀爬上來的步槍兵紛紛向兩側炮位那射擊,在顯眼處的把總等軍官是最優先的攻擊目標,這幾人一死,剩下猬集在一起的官軍徹底抵擋不住,失去了進攻的欲望,紛紛四散逃跑喊叫道:“賊人厲害。”“破城了!破城了!”“快逃??!”
此時攻上來的步槍兵們分成三股,一股在城門樓附近繼續對官軍射擊,另外兩股紛紛沿著城墻進攻,此時王友元也強撐著站起來指揮著:“用繩索,下去一個排開城門,這里是甕城,告訴下面別往里沖,先打下前面的城門再沖?!?
此時這種城墻爭奪戰中,武器的代差更是顯露無疑,進入步槍射界的官軍壓根無法組織反擊就被排槍打死過半,剩余的也都一哄而散,甕城的丟失引起了連鎖反應。
步槍兵們紛紛將槍架在墻垛上對準城下和兩邊的官軍齊射,即使是再好的鎧甲也擋不住11mm口徑的鉛彈,連盾牌也阻擋不了,一槍即穿,隨著官軍主將被集火擊殺,后面城門的官軍也是一哄而散,幾乎沒有造成什么損傷的就被步槍兵們拿下,隨著城門洞內扔進去幾個炸藥包,在里面結陣的官軍死傷一片,輕易被士兵們奪取打開后,整個西安城就再也無法阻擋民眾軍的腳步了。
早早就在城門口等待的民眾軍士兵們紛紛從甕城蜂擁而入,失去抵抗意識的殘余官軍紛紛在道路兩側跪地投降。
劉澤此時也到了城門口,他身后是一眼看不到邊際的隊伍,左右分開,如同巨人環抱西安古城一般,兩只手在少量騎兵和騎著騾馬步兵的引導下,對另外幾個城門進行包圍,數不清的民兵們舉著各式兵器排著隊列緊隨其后。
因為程默、章蒲、老孔等眾多人都曾經來過西安,所以各支部隊早已經安排了進攻目標,此時也不用煩勞劉澤親身指揮,就在后面帶隊壓陣。
沒過多會,王哲騎著馬從城門洞內出來道:“司令,里面殘余官軍已經被處理了,可以進去了?!?
劉澤點點頭,他的警衛連已經先一步進這城門樓附近接防了,在此生死之地,他一向極為重視自己的安全保衛工作,歷史上李自成和張獻忠的輕身慘死直接導致了他們各自勢力的崩盤,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劉澤穿著雙層鎧甲在前后左右持槍的衛兵簇擁下,第一次進入這座千年古都,走在這略帶寒意的幽暗城門洞中,他的腦袋突然放空了一般想著,若是沒有在馬家寨被劫持,估計他早就來到這西安城中討生活了,甚至此時也已經利用種種小技術成為富商了,或者成為路邊的死尸,又或者成為想肉給人果腹。
在城門洞中連續不斷的腳步聲如同鼓點敲擊在劉澤的心神,甲衣摩擦的聲音和武器碰撞的聲音應和成一曲鼓樂,死尸都被堆在兩邊,只剩下血跡匯成一片片小水坑,踩在上面啪啪作響,很快水坑就干涸了,只留下一片印記訴說著當時的慘烈。
很快劉澤就穿過甕城,穿過長樂門進入到這真正的西安城,一陣刺眼的陽光照來,此時太陽正午,城內建筑映入眼簾,在還未散盡的硝煙中依然可以看到橫平豎直的西安街道,一條寬度近三十米的東大街直直的延伸至遠處西安的西門安定門,當劉澤登上長樂門頂部城門樓之時,這座宏偉巨城的全貌終于顯現。
此時大街上還在戰斗著,激烈的槍聲從四處傳來,各個步槍連為矛頭帶領著眾多的民兵連如同溪水般沖刷這各個主道,作為西安貫穿東西南北的兩條主街就是主要目標,它們分別通向西安四面大門,占住主道攻下四方城門后,整個西安就徹底成為甕中之鱉,任意拿捏了。
將西安分成四塊互不相連的方形,再從各小道分割各個坊市,最后再重點攻占各個重點位置,如西安前衛、西安右護衛、軍器局、總督府、將軍府、府庫等要地,最后再一個一個坊市的清剿殘敵。
這個計劃很簡單也很有效,在城門樓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附近各處的進展,敢于上街的無論官民全部拿下,敢持兵的皆殺,這種策略使得民眾軍如水漫灌一般飛快的前進,也使得整個城內混亂異常。
更遠方依稀可見的大股黑煙使得民眾軍還未到達的地方也大亂起來,那里是王善保等人所在地方。
董老大不知從哪里搶過一柄鐵尺,消瘦短矮的身材很是靈活,躲過正面民壯的槍頭,左手拽著槍桿,以這民壯為盾,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猛砸,砸的周圍的民壯紛紛抱頭鼠竄,這時他身后十幾個同伴紛紛沖上撿起散落在地的武器繼續沖殺,再后面有人跟著四處縱火,攻到哪里就燒到哪里。
四處都是慘叫哀嚎之聲,曾經的難民被挑動起來,如同餓狼一般沖進常平倉,搬運著糧食四散奔逃,也有些漢子趁機結伙撞開四處民居搶劫殺人,而原本四處少量的官軍原本還能鎮壓的住,可聽各種槍聲爆炸聲,特別是王善保等人喊叫“城破了,賊寇進城了!”也都四散逃跑了。
又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戰斗,另外三處城門也全部被拿下,這些成平日久的官軍甚至未能做像樣的抵抗,被打死了守將就四散而去,僅留下洞開的大門和遠處機警先行逃跑的官軍騎兵。
劉澤在東門接收各處的軍情匯報,未成想四面城門被輕易拿下后,反而是城內反映過來的官軍開始了激戰,各處官軍更加熟悉西安城內路徑,有大半是往另外三面城門進攻,更有大批官軍通過小道圍攻最重要的主道交匯處。
守衛十字路口的正是張老大,此時他已經升職了,雖然只是個副營長,可他帶領的是民眾軍的核心力量,理論上他已經屬于高層軍官了,他就是守著十字街中心要道的指揮官。
而張老大的侄子張狗兒此時就領著連隊里的士兵,攀爬上街口最高的三棟木樓,每棟樓三十多人,相互之間形成交叉火力,也因為他們的存在,四處的官軍只要露頭就死傷一片,始終未能奪下此地集結成大股,
這里集中著三個連的步槍兵、一個炮排和眾多民兵,如此狹窄的街道更是讓火炮步槍的威力發揮到最大,即使在遠處,劉澤也能看到十字街口的激戰升起的硝煙,死傷眾多的官軍之后又爬上房頂和步槍兵們對射,步槍兵也翻到房頂同樣還以顏色。
打了一個時辰,胡亂的啃了塊面餅填填肚子,終于等到了后續民兵們的大規模涌入,輪到他們進攻了。
“狗兒,你帶個排把那處院子的官軍拿下,那里有官軍的大官。”張老大指著遠處的一處小樓,那是在一片民房之中,甚是顯眼。
“二排的,跟俺走!”張狗兒對著作為預備隊的二排喊道,又叫上兩個民兵連作為配合,也沒什么戰術安排,直接就直愣愣的往那小樓沖去,而那民房里藏著的官軍絲毫不懼,舉著長牌、木桌作為遮擋物,迎著張狗兒等人就沖,一陣排槍后毫無以外的又倒下一片,這種戰斗場面在剛剛守衛的時候出現了多次。
“炸藥包!”看著剛剛又躲進兩側民房的官軍,張狗兒喊道,他沒功夫和這些官軍在屋內近距離肉搏,那樣發揮不了步槍的優勢。
隨著轟轟的爆炸聲,這群官軍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往小樓那里退去。
“大人,快走吧,賊寇馬上攻來!”隨員在一旁喊道。
楊鶴就站在二樓床邊,看著自己手下親兵死傷殆盡,心中悲痛萬分,這些所謂的精銳也擋不住這群賊寇,甚至殺傷戰果都寥寥,器械犀利至此,那到底誰才是賊寇呢?
猛地拔出腰間清泓劍,“棟萊,你走吧,這大明危矣,修齡無用,只能一死以報陛下隆恩!”
被楊鶴叫做棟萊的隨員看著楊鶴拔劍自刎也不阻止,等楊鶴脖頸鮮血噴出,尸體轟然倒地之時,才嘆了口氣道:“大人,我又能去哪呢?”
說著這隨員撿起清泓劍用袖子拂去沾染的鮮血,“真是把好劍!”隨即也自刎而死。
木窗微動,外面傳來一片歡呼聲,這西安城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