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民政府所轄基本呈現的是類似現代計劃經濟體制,又有很大不同。
因為所有人都是迥然一身的跟隨穿越而來,無論原本的身份是富商、小販還是平民官吏,都重新變成了完全一樣的經濟起點,平民的限制基本等同于無,可以選擇分地前往普通民村,也可以留下做些小工看看情形再做決定,反正每人百畝土地隨時可以兌現。
選擇面更廣的是有一技之長者,原則上是不予許做種地的營生的,他們將被安排加入正在重建的各個工坊,在這個最前期百業待興的時候,為了發揮集中優勢,所有工坊全部為民政府的工業部下屬直營,主要來源可分為三類:
(1)民匠,即原本私人工坊手工業者,這些人通常是民間專業制造技術的主要力量。
(2)官匠,指的是朝廷匠戶,他們又分為兩種:一種是隸屬于都司衛所和軍器局下轄的,另一類是專門從事某種職業的專業戶,也是由朝廷戶部管理,五花八門的各種匠人都有,機戶、窯戶、冶戶等等,其中機戶也被成為執匠或者機工,通常由戶部織染局或織造局管轄。
(3)犯匠,這些特指被判有罪的工匠,基本是被填入官營制造業強制勞動。
這些技術人員大部分都是從西安及其周邊獲取的,作為關中最重要的城市,劉澤無比慶幸順利拿下西安,因為這些技術人員涉及幾乎所有行業,無論是紡織業的紡紗織布及其相應工具制造,還是土高爐冶鐵業、陶瓷制作、簡單機具生產,涉及到印刷、制茶、榨油、造船、糧食加工、成衣、家具、鑄錢等等方方面面。
唯一欠缺的就是現成的工具和材料。
至于各大商人業主小商販,被強制性的帶到此地失去所有財產,對此劉澤給予的補償條件是,要不從頭再來,在這里開始新的生活,想做生意的,繼續在這里做生意,人人平等;若想去村子種地換種活法的,則享受那一百畝地的優待,以上僅針對沒有惡紀的,若是有惡名,為富不仁者,將被剝奪人權投入勞動改造營勞動,俗稱挖礦。
至于官員官吏等朝廷中人則被分成兩類,一類如同秦王等皇親國戚毫無技能傍身的被審查其是否有罪,有罪者發配勞改營勞動與其他進入勞改營的人員一樣,根據罪行判定刑期,無罪者被作為普通人對待,領取那一百畝地加入村子做個普通人。
另一類是各類人才,無論是讀書人熟悉官場政府運作的,還是普通武將,都被關入新建設的教化所,這里并不是純正的監獄,或者說在民政府所轄的現在就沒有純正關押犯人的監獄,有罪的幾乎都會得到改過自新的機會,也就是被送去勞動改造,刑期滿后釋放,死刑的那也是一樣干活致死,好歹臨死前做些貢獻。
這里所說的教化所位于新合肥市西南兩里處,原本這里是片砂石灘,自穿越后,這幾個月時間,這些大明的高級軍官和官員們是從零到一的將建成了關押改造自己的木制建筑群。
這個教化所整體呈坐北向南,在其大門口立有石碑一座,上面刻寫著此處的由來與整個建筑群的建造過程,以作留念。
內部雖然簡陋可別有一番風趣,整體前面是連續多間木屋,中間有走廊連接的主體,木屋左右對稱結構,和最前面的幾間房一樣,都是合成一個個小四合院,后面則是整片預留的菜地,其中有小半是移栽周邊的普通花草建成的花園,石子鋪成的小道貫穿其中,彎折的百轉千回。
最外圍是五米高的木制圍墻,每隔二十米就有一座哨塔,其實這些都是擺設而已,讓他們逃跑他們也沒那心思,第一他們是震撼于劉澤帶他們穿越時空的神跡,第二則是即使跑了,也沒地方待,一個人為了所謂的自由在這野地里能做的也只是自由的死去。
在劉應遇眼中,這里與普通民居沒有任何不同,除了周圍偶爾有巡邏的民兵,與他接觸過的牢子完全不同,他在這里的官階算得上最高的,原本西安有各類雜牌將軍、鎮守太監、督查使等等亂七八糟的一大批,可有攻占西安混亂的空擋,縋墻而逃者眾多,殉國而死者也是到處都是,剩下甘心被俘虜的基本都被判定成酒囊飯袋加有罪,統統送去勞改營勞動去了,最為代表的就是秦王、宜川王等大小王爺。
據劉應遇所知,在穿越而來剛剛安頓好各村后,民眾府就下發了懲辦戰爭罪犯的命令,宣布凡是有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等反人民行為的各色人等,無論是王爺官吏還是鄉紳地主,全部將被論以罪行,剝奪人權,進行懲罰。
而作為多次和民眾軍正面交鋒,又開辟第二戰線連同鄉紳地主武裝一起屠村劫掠的首要負責人主官劉應遇就在這里變成了最大的戰犯。
所以接受了穿越現實的劉應遇已經認命了,就憑他自己多年為官經歷來說,易地而處的話,他對于敵人那是斷然不可能手軟的,現在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屠刀什么時候落在自己的脖頸上,而這次也與以往不同,他沒辦法埋怨任何人,完全是自己實力不濟,最主要的是遇著這種怪力亂神的事了。
最后他倒是想通了,這大明是要完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又是天災連連,又是穿越了,愛誰誰吧,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唯一的不甘心就是他真想看看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樣。
劉應遇此時已經繞著小花園走了半天了,也無人管他,甚至遠處哨塔的看守都不盯著他,著實讓他無趣,這時候他甚至有了那么一絲出塵之意,雪中的枝葉仍然翠綠,也不識得,只覺得像自己遺世獨立。
一陣腳步聲傳來,“大人,大人,不好了,李千總被抓走了!”
劉應遇轉頭看去,那是以前的部下,跟了他多年的黃千總,“怎么回事?”劉應遇問道。
“他們說他曾殺良冒功,有屠村之舉,有多個人證,受害者的遺屬和曾經手下都供認不諱。”
“噢。”劉應遇僅回了一句。
“大人,咱們當時也是派出多股精銳打糧,多有殺傷,這咱們,又不審又不判的,養著咱們在這里,像什么會事啊。”黃千總嘟嘟嘟話說個不停,“這段時間,一同被抓的那些地主鄉紳都被提走了,連最是得力的喬老二、鄭承東兩人也被人指認出來,當場判決無期徒刑,要在礦場干到死。咱們豈不是。。。”
劉應遇安慰道:“本官才是罪魁禍首,罪責一概由本官擔著,不必掛懷。”
黃千總又悄悄說道:“那余挺余愁兩兄弟,現在都在賊寇這里做了官,大人您之前與他們多有接觸,要不然可讓他們通融通融?”
“沒用,沒用。當時我以勢壓人,人家至今都沒來報復我就不錯了,哪里還能求得了其他呢。”劉應遇擺手打斷了黃千總繼續說下去的企圖,轉身手背在后,往自己的監牢走去。
說是監牢,其實比現在大多數村里民居還要好很多,每人都有個獨立床鋪,上面的被褥都是從大明帶來的庫存物資,很是珍貴,木板搭成的床鋪有的還未去掉表皮,顯得很是粗獷,每個床頭都有個木制小桌,拿上床就是小桌,在地上也充作板凳,一間木屋內住著八個人,墻壁上有幾個方孔,上面隔著窗戶紙,最中間還有個火塘,可以在其上做烤魚煮食,他們的主食也以肉食為主,特別是魚,幾乎每頓必備,暖和的很。
這里都是他們一手一手按照民眾府派來派來指導的工匠所建,與之前他們所接觸的朝廷監牢完全不同,基本縣獄的牢房都小的很,每個分割的小監室小的一兩米長寬,大的也不過四米左右,而這么小的地方通常被關進去十來個犯人,整日沒有陽光,被關在里面的人終日伴隨的只有黑暗、潮濕、各類小蟲。
普通犯人都如此,死囚就更慘了,通常死囚在脖子上會帶上夾板,關入死囚洞,走位是丈八墻,墻高一丈八尺(6米)厚五尺一寸(1.7米),墻的兩面用磚砌成,中間留有空間,內灌流沙。若要挖洞外逃,里面的流沙就會從洞口不斷涌出,除非你把墻內的沙子全部掏空,才能打開洞口逃跑,可那是不可能的,基本都是個死。
如果要是已經被批準斬立決的死囚,那又是另一個待遇,牢房沒有窗戶,沒有炕,沒有燈,陰暗潮濕,脖子上有沉重的長枷,手上有銬,腳上有鐐,無法自己站立,是真正的“坐以待斃”。
在此條件下,還更有囚頭獄霸的欺辱,司空見慣,而出乎所有犯人意料之外的是,民眾府的這個教化所在還未建設的時候,就貼出了規章制度公開章程,第一條竟然是犯人之間不得謾罵,違章者自我批評;第二,犯人之間不得斗毆,違章者書面檢討。
劉應遇驅散自己胡思亂想的思緒,拿起他書桌上的一本小冊子,封面上寫著《民眾會》,這是前幾天送來的,主要講述的民眾會的思想方面內容,這幾日他也是讀了多遍,最前面還是普通的殺官造反,為普通民眾百姓之類蠱惑人心的話語,越往后越是離經叛道,到了最后面竟然寫到原始社會到奴隸制社會到封建官僚社會,一直到未來猜想的發展趨勢,都讓他越來越摸不著頭腦,這里是完全不同于四書五經的概念。
各種詞匯解釋讓劉應遇越來越迷惘,一直到最后書中提到:摧毀奴隸制度的不是奴隸,摧毀封建官僚制度的不是平民,那未來的社會結構與發展方向是什么呢?
劉應遇猜想寫這本書的劉澤可能也不知道,不然他不會在后面寫著民眾會現在的理論并非完全是真理,民眾會推崇的是實踐和不斷探索進步的嘗試。
“哎。”劉應遇輕嘆一聲,將這薄薄的冊子放在床頭,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不再思慮這些想不通的,劉應遇在桌案上攤開紙,研好了墨,刷刷刷的寫起自己的檢討材料,其實主要內容就是敘述著他這一生以來的罪狀,平生不置地不置房產,若說清正廉明也不全對,最起碼迎來送往,補缺的保舉運作,打點上下也都是隨波逐流。
當時與民眾軍交戰第一次大敗而歸,若不是走了后門,拉了關系,找了靠山,又從豪商那拿了銀子走通西安鎮守太監,自己也不會這么輕易被放過,按照慣例有了不良記錄的官員,在重新啟用的時候,本是應該嚴格審查,即使重新任用也通常會被降職,甚至從相對低級的官位重新做起,而劉應遇也未迂腐,反而主動又拿了大筆銀子賄賂了吏部官員,拜訪了座師同年,才正式過關。
而在此對戰之時,接受了余挺的建議,從根子上縱容下屬兵丁劫掠養兵,自己抽成了大筆銀子補了之前脫罪的近半虧空,未成想之后隨之而來的又是一場大敗,徹底的打沒了他的精氣神。
寫到這,劉應遇總結繼續寫到:我自認兩袖清風,增奈何官場如此,也凈不了,做不成那海瑞。官場的風氣,新官到任,舊友高升,總會有人來送些禮品禮金,以示祝賀。這些禮品禮金也是人之常情,那來來回回的交際交往,吏治腐敗,又會官官相護,勢必又造成更多的貪官污吏,庸官昏官,進一步的侵染整個朝堂,就如同現在大明一般,不如此就做不了官,做不了官就管不了事,又是循環往復。
與果木斗春,則花不如,與果木斗秋,則實不如。
安可以其不如而易之!
世有清節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棟梁者,如世之萬年青草,何其滔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