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華亭的城防失守城門大開,一營主力進城以后,城內明軍的反抗也宣告完結了,以守城將領的親兵骨干為中心的一小部分死硬份子,在首腦相繼被炸死后,大多也不再執著固守,紛紛跑路。
而那些想要渾水摸魚的潰兵和地痞流氓則是像是徹底的失去了理智,想臨走前撈一筆盤纏,四處燒殺搶掠。
城內一片大亂,幸好混亂持續的并不長,一營長盧林龍所率主力進了城后,先占領城門出入口,然后一路掃蕩,同時將投降的明軍官兵,無論所有,一律解除武裝驅趕至甕城,城內各家各戶不得關門閉戶不得外出,把守重要的路口后,以班排為一組,在城內搜尋殘軍,并組織百姓撲滅城內大火,按照街道間隔分片區的清剿游蕩的明軍亂兵。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到了下午四點時分,華亭已經被控制住了,少量的火情也都被撲滅了,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原本屬于明軍的輜重糧草繳獲無數。
華亭民眾,無論富貴還是貧賤,都在惶恐與惶恐之中迎接著這座城池接下來的命運。
只是有人沒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因為兵力不足導致的問題就是混亂中被殺者的尸體還橫七豎八地躺在大街上沒有來得及清理,一片亂糟糟的場景。
等盧林龍入城到達縣衙的時候,這時城里的鄉紳已經在這里等候了,上吊殉城的縣令尸體仍擺在門口,這些與之相熟的本地人已經開始迎接新的掌控者了。
“現在城內實行軍管,都別在這里傻站著了,我軍務繁忙,爾等皆在衙內等候消息,各項工作煩勞配合。”
“將軍所命,敢不從命。”一群鄉紳們紛紛拱手,拍胸脯保證配合,要錢要糧要女人都行。
“嗯,其他的自有后續的民政部門來接收,去吧去吧。”盧林龍擺擺手,懶得理這些地頭蛇,看他們如同死人一般,然后發布一系列命令。
“縣衙的所有三班六房衙役白役,今日日落之前皆要到縣衙集中,與鄉紳大戶一起等待接收人員,膽敢不來者,以叛逆論處。封鎖縣庫糧倉,不許閑雜人等亂動,違令者軍法從事,俘獲戰俘全部押到甕城內,等后續接收人員,三連至北山防守,其他連隊收縮至華亭城內。”
隨著一連串的指令下達,局勢終于安穩了下來,原本的試探進攻打成了殲滅戰,讓兵力不足的問題愈發嚴重,臨時的軍管政策只能行一時,接收工作最是復雜,還好民眾聯盟在接收工作方面已有相當的經驗,而且在第二世界培養的民政骨干就是為了這一天,不用前線軍官為這些事情煩惱,只要擊敗明軍,入城占領重要的部門,收繳武器,抓捕逃兵,等待后續支援即可,一切都有條不紊。
傍晚的時候,炮火槍聲終于漸漸平息,華亭城南附近的街巷里,滿地都是碎石,城墻附近明軍兵丁的傷亡嚴重,等一營控制整個戰場后,醫療組才進城開始救治工作,初始城內民眾還有些懼怕,等安民告示宣傳半日之后,看民眾軍軍紀良好,百姓才慢慢恢復秩序,有些在倒塌的建筑殘骸中哭喊著,試圖找到自己的家人。
哭喊慘叫聲此起彼伏,趙阿三被他的幾個兄弟排著隊戰戰兢兢地從城中穿過,去往俘虜們的臨時安置點甕城,他們跑得算是明軍中較為早的,可惜對于民眾軍來說還是太晚了,在去往蕭關的官道上被民眾軍騎兵截住了。
一槍擦過趙阿三的右臂,帶起一陣血花,眼看是不可為,沒有抵抗,抱有一絲僥幸,他果斷器械投降,現在回來看著路上仍在冒煙的縣令大人,以及街道上那一個個殘肢斷臂和彈坑,他不由感嘆自己的明智。
這命算是保住了。
迫擊炮炮擊這等可怕的場面,是他在明軍從軍中從未經歷過,現在主流炮彈都是實心彈,與之不可相提并論,暗自慶幸自己僅僅受了輕傷,與這些倒霉蛋相比還是好些。
一顆并不大的鑄鐵彈體從空中墜落,砸在地上,形成一團火焰,劇烈的氣浪將周圍的建筑連同行人一起掀飛,殘肢斷臂,血肉內臟花花綠綠的場景,跟他面對西虜,所見到的連盔甲都備不齊,僅有弓、少量火門槍和小炮的遠程武器是截然不同。
此時空氣中還飄蕩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那是焦糊的肉味,他很想盡快離開這里,他覺到自己的受傷的右臂愈發疼痛,雙腿像是被壓了一塊石頭,漫長的降兵隊伍一眼看不到頭,他不知道這是戰場恐懼癥的表現,即使是老兵也可能出現的狀況。
甕城內打起火把,班慶濤帶領醫療隊到了傍晚才到華亭,首先第一個任務就是對戰斗中受傷的軍民進行基本的醫療,然后將開始更重要的防疫工作,明末各地大疫橫行不得不防,為此劉澤從第三世界的國內招募了上千人的龐大醫療團隊,特別是傳染病方面的專家也以邀請出國開會的名義拐了十幾個來。
隨著第三世界國內形勢的嚴峻,劉澤乙本人也出國了,以后的人員補充將變得困難許多,不過這些都是劉澤乙該煩惱的事情,這些被欺騙而來的專家們到了這里倒還是盡職盡責,醫者父母心,班慶濤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在他看來,大明西北的公眾健康水平很低,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下各種大疫的記錄也就不足為怪了,特別是窮人,衛生條件差,村鎮發生經常性的瘟疫,不過已經習以為常,沒幾個人會在意。
特別是明代中期以后中國進入了一個空前少雨的年代,出現全國性的大旱災。
萬歷、崇禎年間,旱災變得越來越頻繁,大旱之年的比率也在增加,波及華北數省的瘟疫首先在山西爆發,這場席卷華北地區的瘟疫實際就是鼠疫。
旱災肆虐,逃荒保命的不只是難民,老鼠也需到處尋找食物,較大數量的老鼠進入人類的居住地也就順理成章了。鼠疫桿菌通過寄存在它們身上的跳蚤將病毒傳染給了難民,而難民的遷徙流動又使病毒延伸到更大的地域。
華北地區作為明末農民戰爭后期的主戰場,天災人禍并至,明末大瘟疫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醞釀。
班慶濤想要知道更多的細節,然后開始查找史書記載,越看越心驚,腦補出這樣一幅慘況:
在崇禎10—14年間,中國華北連續發生了4年的干旱,崇禎十四年,山西北部一處春旱荒原上,一只因體內鼠瘟病菌滋生,堵塞了消化道,不能吸食血液的跳蚤,跳到一只灰鼠身上,拼命撕咬,結果被咬傷的灰鼠,身上就多了一種鼠疫病菌。
瘟疫細菌在這個比跳蚤還要大上許多倍的地方繁殖得更快,十幾個小時后,這只鼠開始發燒,內臟開始潰爛。當灰鼠死亡的時候,它身上的瘟疫病菌就會傳染給附近的小鼠,然后再由一家老鼠傳染給另一家。
常年的干旱,食物的匱乏,讓老鼠變得更加虛弱,免疫系統也變得越來越差,很快,整個區域就被瘟疫覆蓋,干旱和缺水也使得鼠疫菌繁殖得更快。
沒過多久,一大群帶著細菌的老鼠就因為高溫而變得燥熱起來,它們四處尋找水源,而在這過程中,越來越多的老鼠被感染,加入到了遷徙的隊伍中。
崇禎十四年夏,一大群老鼠突然出現在中國內陸地區,它們互相咬著尾巴,越過河流,進入了安徽、河南、河北等省份。
崇禎年間,五成是大旱之年,旱災導致糧食產量大幅下降,國民身體素質嚴重下降,衛生狀況極差。
崇禎十四年的時候,中國內陸地區還處于干旱之中,河北的春天幾乎沒有雨水,老鼠們沒有水喝,只能繼續向南走。與此同時,饑荒中的百姓慌不擇食,開始吃老鼠藏在洞里的食物,吃掉路邊的老鼠,一場席卷全國的瘟疫終于爆發了。
于是在中國的史書上留下了,崇禎14年始,大名府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歲大兇。
廣平府大饑疫,人相食。
京師大疫,天津大疫。
河南全省大疫,開封府陽武縣死者十九,滅絕者無數。
榮陽,民死不隔戶,三月路無人行。
山東青州,濟南,德州,泰安相繼發生大疫。
安徽大疫,青蠅大如棗,鳳陽府,安慶府,廬州府相繼被鼠疫攻陷,死者最多的地方死亡人口達到90%,于是廬州府,就是現在的合肥一帶,民有絕戶,繁華大街如同靜夜,無人行走。
越看越心驚的班慶濤查到《明季北略》卷十九《志異》的記錄:
一個化名為“花村看行侍者”的明代遺民是這場1643年京師大瘟疫的親歷者,在他的回憶錄《花村談往》中,他一口氣舉出了幾個聳人聽聞的突然死亡的個案。
一名官員前一刻還和同僚喝茶打恭時,后一刻就“不起而殞”了;兩個人一前一后騎馬聊天,后面的人剛敘話幾句問前面那個人,卻發現這人已經“殞于馬鞍,手猶揚鞭奮起”;最令人骨栗的恐怕是兩個小偷的詭異之死:一家富人在瘟疫中全家死絕,于是這兩名小偷打算發一筆橫財,這二人約定一個在屋檐上接應,一個下到房中將偷來的東西遞上來,結果下面的人遞著包就突然猝死,而上面的人在接的時候也染上瘟疫斃命,死的時候,這兩個小偷手里還攥著偷來的包袱。
有的新婚之家,新婚夫妻一起死在婚禮上,有人騎馬而行,正在說話,后面的人已經死去。
有一個叫吳彥升的官員,剛準備去溫州赴任,他的一個仆人死了。他命另一仆人去棺材店買棺材,久久不見回來,原來竟然死在棺材店里。
有一對新婚夫婦,婚禮之后,夫婦坐于帳中很久沒有出來,打開帳子一看,夫婦兩人死于床的兩頭。
沿街小戶,收掩十之五六,有棺無棺,九門計數共二十余萬也。
凡客游宦游,無不預寫家書,恐不及作囑語,大內亦然。
張天師輯瑞入都,出春明不遠,急追入諭其書符噴咒,唪經清解,眠宿禁中者一月。而死亡不減。
班慶濤作為傳染病學專家,明白鼠疫分為“腺鼠疫”和“肺鼠疫”兩種,前者死亡率達50%-90%,而后者死亡率幾乎高達100%,至此他判斷這場大瘟疫,很可能是這兩種鼠疫同時肆虐的結果,所以死亡率才如此之高。
他的這種推測也與史學家推斷類似,較之關內闖獻作亂,關外滿清南下,這場鼠疫大爆發才是名副其實從內部斷送帝國國祚罪魁禍首,想到這,班慶濤愈發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
“隊長,這里的明軍傷兵太多,咱們的人手不夠。”
班慶濤道:“叫本地醫官來一起搭把手。”
所謂的醫官,就是明代州縣的官辦醫療機構,相當于現代的醫院,因為是官辦機構,所以民間管它叫醫官,班慶濤也如此叫。
其實中國自古就有官營行醫的歷史,始于唐、宋兩代,在明朝,各縣均設有醫學機構,一方面辦理藥品的管理事宜,為官吏百姓治病,甚至是上門出診,只不過除了領導,普通醫師都沒有工資,需要自負盈虧,又因為普通百姓都覺得是官辦的,比一般游醫都強,收入自然也就不菲,所以這行當也搶手的很。
班慶濤等到這些大明的大夫們到了后,也不廢話,直接指派他們處理傷病員的各種雜事,在這個時代,醫術即使在東方都屬于原始狀態,也更別提西方的殺人庸醫了,在班慶濤眼里都是未來將要淘汰的,這些老醫生現在還能發光發熱,未來若是培訓后審核不通過,那只是被裁撤的命,遠不如培養新人從零開始在一張白紙上繪畫來的輕松。
現代醫學理論才是王道。
不過作為本地人士,這些以行醫為職業的大夫除了打雜幫忙外,還有一項重要作用,那就是協助班慶濤了解本地疫病狀況,邊問著經驗威望最高的三人,班慶濤邊在本子上記錄著他們講述本地常見病、傳染病的癥狀和爆發區域。
這些都是未來應對的第一手參考資料,天花、霍亂、鼠疫等等各種傳染病幾乎都能在這里找到樣本案例,小規模感染之外,隔兩年還經常會發生一次大的暴發。
基本已經對本地情況了解之后,班慶濤開始在隨身的平板電腦上填寫所需藥品的申請,現在的存貨并不多,自來明朝以后,專家們仔細核對后發現所需藥品數量太過于巨大,還有未來全國范圍內上億人的醫療需求,都遠遠不是劉澤乙簡單的從第三世界能能弄來的,還得是預防為主防治結合才好。
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