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遲茫茫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無盡的黑暗裡。周圍一片死寂,他只聽得到自己愈發急促起來的呼吸聲。他伸手摸索著朝前走去,卻一腳踏空,整個人急速朝下方墜去……舒遲一個激靈,腦子裡的意識緩緩地甦醒過來。他閉著眼睛,感覺到旁邊有人在推他,聲音斷斷續續地灌進耳朵裡。
舒遲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在做夢。不過他已經過了長身體的年齡了,怎麼還會做這種失重感的夢。舒遲有些無奈地在愈發連貫起來的聲音裡睜開眼睛,卻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時,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差點憋死自己。
這是哪裡?他不是在牀上睡覺嗎?舒遲疑惑地看一眼周圍,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嚴格來說,更像是四面牆圍起來的房間,除了牆壁和桌椅就沒有其他物件。牆上刷滿了類似於錫一樣的牆面塗料,並且反光,舒遲能從牆上捕捉到自己的身影。房間裡坐了許多人,看年紀像是學生。座位的距離都隔得很開,所有人都埋著頭,舒遲能聽到筆在紙上迅速摩擦的細小聲音。
這地方,怎麼那麼像考場?舒遲感覺腦子裡鈍鈍的,思緒都糊成一團。尖銳的高跟鞋聲從他旁邊穿過,先前那個搖醒他的女人不著痕跡地瞪了他一眼:“第一場考試還有半個小時結束。”
舒遲怔住,明明女人的話讓人不知所云,他卻莫名懂了。片刻後,他恍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桌上,那裡正擺著一張試卷,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體明明前一秒還很陌生,下一秒卻擠進他的腦袋,舒遲的視線一陣模糊,頭又麻又脹,整個人都懵了。
等他緩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強制接受了一大堆不屬於他的,來自公元2696年的另一個舒遲的記憶。舒遲有些難以置信,卻不得不逼迫自己面對現實。
眼下這個所謂的“高考”考場上,反光的牆壁同時兼具攝像頭和吸聲隔音的效果。而那個現在已經離開的女人,是坐在辦公室裡監考的老師,大約是見舒遲趴在桌上沒動,才走進來視察情況。
第一場考試是考察學生的邏輯思維的“數學”考試。舒遲一翻記憶,就知道這傢伙之前是個學渣,試卷上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有點不明覺厲。他嘆了口氣,直接交了白卷。他現在腦子很亂,想躺一會兒。
畢竟幾百年後的今天,讀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雖然舒遲不知道,自己一個老古董,在這個世界裡除了讀書還能做什麼。更何況,這傢伙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16歲以後獨立出來,一直住在政府免費發放的低保經濟房裡。
下午和明天還有兩場考試,只是下午的“特長”考試,沒有任何特長的舒遲並沒有決定要參加。他走出考場,努力壓下自己臉上的異樣表情,跟隨著過往記憶乘公共懸浮車回家。
舒遲所處的這個城市是□□管轄範圍裡第二大城市,也是經濟最繁榮的安城。而聯邦第一城市,則是作爲政治中心的奧城。私底下被稱作“貧民窟”的經濟房住區位於安城的邊緣郊區,而公共懸浮車的路線僅限於市內。舒遲下車以後,不得不步行一個小時走回家。
走到家樓下時,卻發現電梯因爲能源耗盡已經停止運行,舒遲只好靠自己的腳力爬上20層,用指紋刷開家裡的門,滾上了牀。記憶海膨脹導致的大腦過度疲勞讓舒遲很快就陷入深度睡眠。
舒遲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睜開眼睛,目光有些渙散,片刻後又用力閉上,睜開。舒遲摸著空空的胃,一個翻身坐起來,去開家裡的冰箱,然後忍著手上粘軟的觸感,從凝膠裡摸出最後一瓶營養液。他有些氣惱地砸上冰箱門,廚房裡的聲控燈驀地亮了。
他看了看碗櫃上倒映出的那張清雋的18歲少年的臉,最終還是一口將手裡的營養液吞進了喉嚨裡,明明是無色無味的液體,卻在他的舌尖殘留下澀澀的苦味。舒遲終於還是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他從二十好幾變成了剛成年,他從自己平淡卻美好的日子裡重新回到一無所有,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未來還是個不定數。
公元2696年的□□,因爲幾百年前的環境屠殺,所有文化都是建立於斷層之後的新文化,包括人類。這個世界裡□□,美帝聯邦和日落聯邦三足鼎立,它們相互制約和抗衡,惡劣的環境讓他們一致妥協地放下戰爭,暗地裡卻試圖利用文化侵略悄無聲息地蠶食其他兩個聯邦。
而這個世界,科技無疑是最先進的,然而即便這樣,環境卻無法再恢復到屠殺爆發前的模樣。人類只能用手裡的科技去模擬和拓印出幾百年前的大自然,如今這個世界,只有人工的春天和秋天,就連現在窗外清淺的夜色和璀璨的星空,也是人造的。
第二天早上,舒遲又馬不停蹄趕去學校考“語文”,這是一門考察學生語言文化能力的課程。雖然舒遲不至於像前一天那樣吃力,但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融合能力。講話時他還能倚靠脣齒的記憶和本能,但寫字時,他腦子裡的三大聯邦共用的聯邦字,舒遲在沒有自我吸收的情況下,只能依葫蘆畫瓢,一筆一劃地將腦子裡的字謄抄在試卷上。這樣下來,他剩餘的時間嚴重縮水。
在考試還剩下二十分鐘的時候,舒遲還有一篇關於環境的論文沒寫。果然千百年來,萬物摧枯拉朽,人亦是非昨日,環境這個話題卻還是亙古不變的。舒遲看著自己寫出來的左手水平的聯邦字,揉揉眉心,最終自暴自棄地用全中文寫完了剩下的論文。
結果意料之中的是,時間還有剩,並且試卷左邊和右邊的字體,看上去完全就是出自兩個人之手。舒遲糾結了一會,閱卷的機器不會判定他爲請人代考吧。這樣的想法一浮上心頭,舒遲又扶著額笑了,他果然一時半會還是無法把自己的設定放在未來。如今的考試系統和規則,以他一個古人的眼光看來,是沒有任何漏洞的。更何況,他這樣的成績,估計沒有大學敢收吧。
舒遲灑脫地交了捲走出考場,他點開自己手腕上集身份證、銀の行卡和手機爲一體的長得像腕錶一樣的電子儀,裡面的積蓄少得可憐。果然當務之急,還是要找一份工作,並且儘快吸收掉所有的聯邦字,順帶練練字。
舒遲用剩下的聯邦幣買了最便宜的營養液。這個世界,營養液就像方便麪。不過,雖然營養液比方便麪健康,卻沒有後者好吃。如果讓舒遲去二選一,他寧願帶著一肚子的防腐劑死後變成木乃伊,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味覺變得麻木起來。
舒遲走進商場的時候,偌大卻安靜的商場裡,唯一的女營業員帶著奇異的眼神迎上來。在舒遲的記憶裡,這傢伙以前又孤僻又宅,舒遲自然也就不明白眼前的情況。
片刻後,舒遲得知,這個時代,已經很少有人會親自到商場裡來購物。而他們逛街,都會去市中心裡繁華交錯的地下步行街區域。舒遲心念一動,又向營業員打聽了商場送貨的情況。在得知送貨員並不是機器人以後,他鬆了口氣,然後趕緊離開了。
舒遲迴到家裡,打開了房間裡唯一的老式光腦,光腦主界面上一直跳出“該版本爲最低版本,即將被淘汰,請儘快升級”的紅色提示。舒遲沒理會,直接點開了人才市場相關論壇。他一眼掃去,果然工資高福利好的招聘帖裡沒有一個是他能勝任的。
舒遲直接搜索關鍵字“送貨員”,一眼就掃到因爲送貨員突然辭職所以急招一名送貨員的帖子。果然趕早不如趕巧,舒遲找到樓主留下的電子ID,直接用電子儀聯繫對方進行視頻。
幾分鐘後,視頻那邊自稱是商場經理的人,直接在視頻裡通過了舒遲的面試,並要求舒遲明天就去報道上班。舒遲同意了,有了這份工作,溫飽就不成問題。或許再過些時間,他就能吃上自然食材了。舒遲想起商場裡看到的蔬菜價格,垮下肩。
第二天,舒遲準時到達商場,昨天視頻裡的經理簡單地幫他做了一些培訓,就讓他去熟悉一下分配到的送貨區域。舒遲拿著商場發配的光腦坐在一旁研究路線,不得不吐槽的是,就連商場裡配給員工的光腦,也比自己家裡的型號和版本新。
不遠處突然一陣響動,舒遲擡起頭,一個穿黑色長袖衫的少年抱著一堆高過自己頭頂的箱子正從眼前過。舒遲略估了估,那少年應該和他歲數相差不大。年紀相仿的人應該是最容易親近的。
舒遲走過去幫他卸下一部分重量:“我幫你。”
少年下意識地說聲“謝謝”,目光越過紙箱移到舒遲臉上時,卻有些遲疑起來。
舒遲解釋道:“我是新來的。”
少年的神色更加複雜起來。舒遲壓下心中詫異,跟著少年把箱子都搬上懸浮車。這輛懸浮車與舒遲在街上看到的漂亮的流線型車身並不一樣,它的整個車身圓滾滾的就像溜溜球,車內只有兩個座位,車後面卻設計得像從前的貨車後車廂一樣。
“這是給我們送貨時用的,”少年頓了頓,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問出口,“你,負責的是A區域嗎?”
舒遲點點頭。安城裡的區域劃分用的是古英文裡的字母,A和B並列爲最好的區域,C和D次之,E區則就是舒遲住的最差的地方。
少年臉上現出幾分掙扎,然後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圍:“A區域的送貨員,你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九個了。”
舒遲配合地擺出驚訝的表情:“前面的人都辭職了嗎?”
“是的……聽說A區有個我們商場的老顧客,特別變態,前面八個人都是受不了他主動離職的。你要小心點。”
舒遲點頭:“我叫舒遲,你呢?”
少年愣了愣:“我叫羅洛。”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能留個聯繫方式嗎?”舒遲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有什麼不懂的,我可以來問你嗎?”
羅洛大方笑了:“好啊。”
和舒遲交換了電子ID以後,羅洛朝他揮了揮手,就開車去送貨了。舒遲長吁一口氣,所謂的變態上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