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勉看著刁封, 認(rèn)真思考著想把手頭的硯臺砸過去,卻又知道刁封肯定會躲,砸不到就算了, 髒了自家的地, 碎了自家的墨, 染了自家的官袍, 回頭還得給他重做一身……煩。
“等你們回來告訴我消息, 皇城都快底朝天了。”趙勉坐在椅子上,手裡的筆已經(jīng)放下了,懶洋洋的撐著頭, 連個白眼都不想翻。
“你去外面打聽一圈,就算是個賣菜的大媽都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麼……”趙勉頗爲(wèi)遺憾, “天牢被人端了, 皇宮內(nèi)院起火, 我竟然一樣都沒趕上。”
刁封還站在院子裡,身上帶著風(fēng)霜, 眼睛卻盯著腳底下一片新長出的草芽,也不說話,彷彿準(zhǔn)備告老還鄉(xiāng)後,改行鑽研“雜草學(xué)”。
趙勉等了他半天也沒等出個動靜來,這才頗爲(wèi)吝嗇的擡頭看了一眼, “怎麼不說話?你們的本事越來越差, 脾氣卻見長, 連本王都不愛搭理啦?”
“不敢, ”刁封道, “只是王爺不喜歡聽我說話。”
“怎麼,你還有脾氣了?!”趙勉氣笑了, 他將滴了墨的紙團成一團,直接砸到了刁封的臉上,“管你們吃管你們喝,還管收拾爛攤子,本王還不能說你一句?!”
那紙團沒什麼力氣,到眼睛跟前的時候,刁封輕輕一吹便偏開了點,擦著面頰過去了。
“王爺,你也不要著急,我們今晚沒沾上便宜,瑞王那裡也差不多……還有皇上派的人同樣耽擱一宿,半斤半兩而已。”
“誰跟你半斤八兩,”趙勉睜不開的眼睛忽然瞇成一條線,刀光劍影自此噴薄而出,刁封方纔還鬆懈的身形立即繃的挺直,只聽自家閒閒散散的王爺又道,“本王這些年全將你們用在刀刃上,行蹤更是隱秘的很,那些刁民怎麼得來的消息?竟全聚在一條街上,還是這個時候!”
“王爺……”刁封剛剛的態(tài)度瞬間去了個乾淨(jìng),剛想說些斥責(zé)自己的話,趙勉卻擺了擺手,打斷他的將要長篇大論出來的“赤膽忠心”。
“刁封啊,”趙勉像是個兩面的人,陰晴不定,這時候又懶洋洋的抻了個腰,打著哈欠道,“最近王府的伙食還不錯吧?”
刁封愣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意思,只得惴惴不安的點了點頭,趙勉又道,“王府的庫銀都買菜了,你們這事兒也沒辦好,罰俸十兩,以示大逞。”
刁封哭笑不得,“王爺,上個月就罰了,你這樣兄弟們可有意見啊!”
“有意見也意見了這麼多年了,”趙勉揮揮手,“你就說康王是個無賴,就是不想發(fā)俸,愛怎麼罵怎麼罵去。”
“……”他倒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名聲。
“哦,對了,我那個在宮裡養(yǎng)傷的弟弟怎麼樣了?”趙勉想了想,總覺得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比過去一年都多,他與刁封說的話也見長,難得罰完俸不立刻趕人走。
刁封氣不通的一撩官袍,徑直坐在門檻上,背對著趙勉,“還沒死,被火燎到了幾根頭髮。”
“他倒是命大。”對於手下人這般無理的舉動,趙勉絲毫不以爲(wèi)意,“最近宮裡的動靜都歇下來吧,父皇不是傻子,我們暗地裡動手礙不著他老人家的眼也就罷了,真把事情鬧大,本王也擔(dān)不住。”
刁封哼哼唧唧的應(yīng)了個“嗯”字,又道,“王爺要是沒什麼事,屬下就先回去了。”
“去吧。”趙勉擺擺手。
他這王府裡沒什麼人,連伺候的婢女和小廝都寥寥無幾,刁封一走,院子便空下來了。穿堂的風(fēng)有點大,趙勉攏了攏衣服,與刁封前後腳離開了王府,莫說沒人護著,就連頂轎輦都沒備,只似個體麪點的富貴人,轉(zhuǎn)眼消失在東市之中。
陳大夫雖然是個一輩子謹(jǐn)小慎微,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也沒什麼大志向的人,卻也知道這些來路不明的少俠壯士小姑娘留不長久,他便也什麼都不問,來的時候蓬門大開,走的時候敝帚自珍。
這是他第一次干預(yù)江湖事,興許也是最後一次。
藥堂裡已經(jīng)空了,還殘留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人氣。陳大夫胡思亂想著,顛了顛手裡曬草藥的篩子——當(dāng)年蕭將軍的救命之恩,到這裡就算還清了吧。
他又嘆了口氣,目光掃過藥櫃上放著的兩個肉包三串糖……這個人情又該怎麼還?
從東市駛出來的馬車樸素簡單,只套了一匹馬,小紅慢騰騰的踱著步子,順著七拐八彎的小路往回走。
其它的人要麼先行一步,要麼還在東市閒逛,小紅也懂事,不需要車伕,讓裡頭兩個人溫存。
慕雲(yún)深窩在馬車當(dāng)中,馬行的很穩(wěn)當(dāng),他微微閉著眼睛,隨著車軲轆細(xì)小的動靜而上下稍有顛簸。蕭爻握著他的手坐在另一邊,雖也是挨著,但這姿勢卻生疏的很,蕭爻這榆木腦袋可能不覺得,只是有人心存風(fēng)花雪月,轉(zhuǎn)而便生出了不滿。
“咳……咳咳……”慕雲(yún)深咳的有氣無力,蕭爻趕緊湊上來,又是遞水又是順氣,把人伺候舒坦了,慕雲(yún)深這才狀似無意的開口,“路似乎有些長,從藥堂出來的時間一久,身上就涼了。”
蕭爻雖然遲鈍了些,但人並不笨,他嘀咕了一聲,“花花腸子真多。”還是乖乖的連著薄被一起,將人微微抱著,下巴虛虛架在慕雲(yún)深的肩膀上,輕輕打了個哈欠,“慕大公子,你先睡一會兒,到家了我叫你。”
慕雲(yún)深笑,從被子下面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拍了拍蕭爻的背,“你睡吧,到家了我喊你。”
“那多不好意思啊。”蕭爻腆著臉,上下層的眼皮子早就黏在一起了,聲音裡都帶著睏倦的鼻音,“你是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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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纔要好好休息,醒了保護我。”慕雲(yún)深越說越輕,最後一點尾巴音癢癢的送進蕭爻耳朵裡,惹得他蹭了蹭,當(dāng)真不要臉的睡覺去了。
“身上是瘦了吧,摸起來都不軟和了。”盡情上下其手的慕大公子得出這麼個傷風(fēng)敗俗的結(jié)論。
因小紅走的慢,他們又是最後一批從陳大夫的藥堂出發(fā),所以到鵲吟軒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另一出的大戲——
趙勉和趙端堪堪在鵲吟軒撞了個正著。
就是京城裡有人既瞎且聾,從不知道有這兩位爭鋒相對的王爺,也能看出這一桌的氛圍有些排外。
阮玉和智遠(yuǎn)坐在二樓,師徒兩個一併扒著闌檻,想挑選一處最佳的角度,近距離觀賞話本里纔有的夾槍帶棍。連許紅菱這地頭蛇都懶得管,反正緊要關(guān)頭,這兩位爺扔出的“棍棒”就像會轉(zhuǎn)彎似的,總也傷不到人,她還有的錢賺,何樂而不爲(wèi)呢?
相較於趙勉的懶散和不經(jīng)意,趙端就嚴(yán)肅許多,甚至顯的有些人多勢衆(zhòng)。
在民間的各色傳言中,趙勉這位王爺?shù)娘L(fēng)評還算不錯,大多讚揚的都是他勤政通達,詬病手段毒辣,但今日親眼看見,才知道是個懶在骨子裡的人。而趙端豎立起來的形象就更豐滿了,幾乎提起來就讚不絕口,當(dāng)朝皇親中,也唯有他不肯與段賦同流合污,被禁足了整整兩年。
趙勉是一個人來的,又虛長了趙端幾個月,兩兄弟一見面,總不好立即相看兩厭的拉下臉來,更何況這不是在自己院子裡,總還要留幾分情面,裝出和樂融融的假象。
“皇兄未備車輦?”趙端手裡端著隔夜的冷茶,目光瞥一眼門外。
他來的稍早一點,見到了熟人還不好裝不認(rèn)識,只能先打招呼。
“是啊,上了年紀(jì)總是要常常活動手腳,這鵲吟軒倒是個好地方,端弟向來不喜歡熱鬧,竟然也願意來坐坐。”趙勉說著,也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兩兄弟虛情假意的幹了一杯。
“皇兄喜歡熱鬧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話原封不動的扔回了趙勉的臉上。
這個弟弟嘴皮子利而且不吃虧,趙勉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無動於衷的挑了挑眉,反而四處張望著,嘀咕道,“怎麼見不到店主人呢?”
“皇兄不要著急,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趙端的味覺恐怕有問題,這隔夜的涼茶居然還倒了第二杯。
許紅菱也是不堪其擾,這看上去低眉順眼的管家著實有些壞心眼,一次請不到,便上上下下的跑,來回請了有數(shù)十次,許紅菱連句完整的話都沒辦法跟王拾雪說。
她的脾氣本來就暴躁的很,否則當(dāng)年王拾雪身懷六甲,臨盆在即,也不會被她綁到這裡,差點斷送了蕭爻的小命。
這管家估計也知道自己的煩人程度,手一撈,輕輕接住了照面扔過來的酒壺,畢恭畢敬的又道,“我家王爺在樓下有請,望姑娘賞臉一見。”
“賞你的大頭鬼。”許紅菱忍無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