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月色撩人。我們的馬在一處破爛的小院前停了下來,小男孩回頭看著我和宣叫道:“宣哥哥,凌姐姐,到了,這就是我家。”說完,塵抱他下馬,他當(dāng)先推開竹籬柵欄入內(nèi),我們緊隨其后。
這小男孩叫盧杰翼,有一個(gè)常年臥病在床的母親,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去東門大街本來是為了替他的母親去請大夫,可惜沒有診金,大夫不肯出診,就在犯愁的時(shí)候,他撿到了錢袋。
當(dāng)時(shí)我故意試探地問他既然這樣急需用錢,為何不把撿到的錢據(jù)為己有?他搖搖頭告訴我,他母親曾經(jīng)跟他說過,不是自己的東西是絕對不能要,即所謂君子愛財(cái),取之有道,不義之才,他決不會取之用之。
人窮志不窮,盧杰翼有一個(gè)好母親,自己也是一個(gè)有骨氣的人。這讓我由心底產(chǎn)生了一種敬佩,于是,主動提出到他家去給他母親看病。
走進(jìn)院子,盧杰翼推開了主屋的房門,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屋里除了簡陋的床,破舊的桌子,破舊的椅子以外,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娘,我回來了,我請來了大夫。”盧杰翼快速地走到床邊,歡快地說道。
床上的人動了動身子,像是要起身。我趕緊走上前去,扶住那婦人,笑道:“大娘身子不好,就別起來了,躺著看病也一樣。”
那婦人怔了怔,目光沒有焦距的落在我,宣和塵身上,喃喃自語道:“見到神仙了!”
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大娘你可真逗!”
那婦人這才真正意識到我、宣和塵的存在,面上微微一紅,尷尬地笑道:“對不起,姑娘、公子,民婦失禮了。”說著,就要起身行禮。
我趕緊扶她在床上躺好,笑著搖了搖頭,看這婦人面色臘黃,瘦得不成樣子,就知道她被病痛折磨已久,我把她的右手拉到床沿,中食指切在她的脈搏上,柔聲道:“大娘患病多久了?”
婦人嘆了口氣,道:“該有三、五年了吧!為了我這病,家里值錢的東西該當(dāng)?shù)亩家呀?jīng)當(dāng)了,真是難為這孩子了!”說完,她轉(zhuǎn)頭滿臉疼惜地看了一眼盧杰翼,回頭接著道,“我這病怕是也挨不了多久了,姑娘就不要隱瞞我了,盡管實(shí)話實(shí)說吧。”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仿佛這病與她無關(guān)似的。
我愣了一下,人是不是到了快要死的時(shí)候,就特別能看破生死呢?心里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她這病是勞累過度,又沒好好的休息,再加上營養(yǎng)不良,身體已經(jīng)超前的透支了。她,多則還有半年的命,少則就只有三個(gè)月了!
我咬了咬唇,遲疑了一會兒,囁嚅道:“大娘……”
婦人見我欲言又止,笑了笑,“姑娘但說無妨。”
“大娘,你這是癆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我頓了頓,“稍后我給你開一付藥,但這也只能維持你半年的壽命。半年后……我就……無能為力了。”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jì),肺結(jié)核晚期也是無藥可救的。
“娘……嗚嗚嗚……”盧杰翼跪倒在那婦人的床邊,哭了起來。
宣走到床邊,看了我一眼,伸手也把了把那婦人的脈,搖搖頭,道:“太遲了!”
“宣哥哥,凌姐姐,凌哥哥,求求你們救救我娘吧!”盧杰翼跪爬到我們的面前,拽著我們的衣角,猛磕頭,“你們不是神醫(yī)嗎?一定可以救我娘的,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小翼,你快起來。”我一邊將他扶了起來,一邊說道,“不是我們不救你娘,是真的已經(jīng)沒辦法了,醫(yī)者父母心,如果能救又怎會見死不救呢?或者你覺得凌姐姐我們是見死不救的人嗎?”
“翼兒……咳刻……”那婦人著急地想起身,但還沒有坐起來,就咳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趕緊上前扶她坐了起來,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道:“大娘,莫急,有話慢慢說。”
她喘著氣看著我,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對不起,姑娘,是民婦教子無方,才讓他不分青紅皂白,錯(cuò)怪了各位。”接著她轉(zhuǎn)頭看了盧杰翼一眼,語氣嚴(yán)厲,“翼兒,還不過來給姑娘,公子們認(rèn)錯(cuò)。”
盧杰翼走過來,咬咬唇,剛要俯身下跪,被我一把扶住,笑道:“大娘,小翼他沒有錯(cuò)。作為一個(gè)病人的家屬,他有這樣反應(yīng)是正常的,這說明他太在乎你了,你應(yīng)該感到欣慰才是。”
婦人聽了我這話,怔怔地看著我,道:“姑娘,謝謝你!”
我輕笑起來,“大娘太客氣了,若不嫌棄,就別叫雪……小雪吧!”
那婦人眸光一閃,急忙道:“那怎么可以?太失禮了。”
我笑笑,“怎么不可以?莫不是大娘不愿與我們結(jié)交?”
“不……不是的。”她急忙擺手,神色有些黯然,“姑娘和公子都是神仙般的人物,我們怕……高攀不上。”
我愣了一下,笑道:“長相是爹娘給的,誰也沒有辦法選擇,但是性格、素養(yǎng)、品德、思想?yún)s是后天形成的。人,只有心靈美,才是最美的;人,只有心地善良,為他人著想,才會被人尊稱為‘活菩薩’。美人和神仙是不能等同視之的。”頓了頓,目光灼灼地射向她,反問道,“大娘,你說……我說得對嗎?”
“啪啪啪……”一陣掌聲傳來,回頭,是宣和塵,他們一臉柔情地看著我,眼中滿是寵溺。
見我看他們,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大娘不要再推托了,我們家蝶兒也是敬重你是個(gè)明理的人,小翼又是個(gè)孝子,才愿來這一趟幫你看病,才愿跟你們結(jié)交的。”
聽宣這么一說,那婦人的心結(jié)總算打開了,她一臉釋然地笑道:“姑……哦,小……小雪,我夫家姓盧,你們就叫我盧大娘吧,”頓了頓,她眼中閃過一道異芒,轉(zhuǎn)頭對盧杰翼道,“翼兒,過來,扶娘起來。”
盧杰翼擦干了眼淚,點(diǎn)點(diǎn)頭,走了過來,我?guī)椭麑⒈R大娘扶到床沿邊坐好,隨后拉著宣和塵到屋里僅有的那三張凳子上坐了下來,剛坐定,出人意料地盧大娘跪了下來,隨即她伸手用力一拉,盧杰翼也跟著跪了下來。
“小雪,金公子,凌公子,大娘有事相求。”
我愣了一下,回頭,宣和塵也愣了一下,盧大娘此舉真是讓我們很意外,我趕緊站了起來,“盧大娘,叫他們亦宣和忘塵就可以了,你要有什么事也先起來再說。”
盧大娘微微遙頭,依然跪在地上,“小雪,亦宣,忘塵,大娘知道自己的請求很冒昧,但我也是別無他法了,希望你們能夠同意。”
我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靜靜跪著的盧杰翼,再看看盧大娘,垂眸靜思片刻,倏而一笑,我好像已經(jīng)知道她的要求是什么了。
上前,宣和塵也走了過來,和我一起將她和盧杰翼扶了起來,“大娘,快起來,有什么事你就直說,不用對我們行這么大的禮,你這樣跪著,對身體不好,而且也太見外了。”
盧大娘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宣和塵,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她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字字有力,“請你們幫我照顧翼兒。”
我笑了笑,果然跟我猜的一樣,她知道自己死后,盧杰翼就會變成孤苦伶仃的一個(gè)人,這么小的年紀(jì),沒有謀生的技能,要么淪為乞丐,要么淪為奴仆,要么成為地痞流氓,這是她不愿看到的,而且從她的言談舉止間我知道她應(yīng)該出生于書香門第,而且讀過書,盧杰翼也讀過書,她應(yīng)該是想讓盧杰翼走仕途這條路吧。
想罷,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娘,我們答應(yīng)你!”
她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爽快地答應(yīng)她,滿臉錯(cuò)愕,“你,你說什么?”
我輕笑起來,重復(fù)一遍,“我們答應(yīng)你,半年后我會讓人來接小翼,我會讓小翼讀書,讓他考取功名。”
盧大娘終于松了口氣,感激地朝我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很多年以后,每當(dāng)我回憶起今日的種種,我總覺得愧對盧大娘,當(dāng)年信誓旦旦答應(yīng)要讓小翼考科舉、做官,可小翼受到我的影響頗深,對官場不抱任何幻想,居然棄文從商,成了我的一位得力助手,也成了富甲一方的巨豪。呵,這些都是后話在這里就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