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暖暖,釵閃閃。
紫金火玉合歡釵,映著燈火紅光晶瑩,如血似淚。
簾門一動,蕊兒悄悄掩了進來,躊躇片刻,終於還是不安地跪落在怔然失神的人兒膝畔:“姑娘,蕊兒……蕊兒真的不知道那個香和那個茶合起來用會讓人動不了,阿羽只說是提神醒酒的,蕊兒想著這兩天王爺日日飲宴,所以就……”語聲一顫,不覺掉下淚來。
“他都跟你說了?”自遊離中抽回神思,楊柳風輕輕地道。
“嗯。”蕊兒點著頭,卻終於不禁小聲啜泣起來。
楊柳風疲倦地闔眸一笑:“這不怪你,王爺他抗旨不尊,七皇子法外容情不行追究已是莫大的恩典。”俯身攙扶道:“起來吧,此事與你無關。”
蕊兒固執地不肯起身,垂淚道:“王爺以前再怎麼發脾氣,也從沒有把姑娘趕出去過,如今都是爲了蕊兒一時的鬼迷心竅……”話音未落,忽然站起身來提裙欲向外奔去,卻被楊柳風趕忙一把抱住:“你去哪裡!”
蕊兒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大聲道:“我去告訴王爺,香是我點上的,茶也是我偷偷換掉的,都是我做的,與姑娘無關。”
楊柳風死命地將她拖回來,急道:“不能說!這件事情你不僅不能對王爺說,更不能對任何人說,聽到沒有!”
“可是……可是不能就這樣讓王爺誤會下去。”蕊兒依舊掙扎著。
“傻丫頭!”楊柳風忽然重重將她按落在椅子上,寒聲道:“你怎麼還不明白?他們一個是皇子一個是王爺,哪個不是一句話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可是,姑娘跟了王爺這麼多年,好容易才肯放下心結來接受王爺,這些日子姑娘和王爺恩愛相和,蕊兒從來都沒見姑娘笑得如此舒心過,怎麼可以因爲蕊兒的一時之錯,把這一切都徹底抹殺,王爺如此冷遇,教姑娘情何以堪。”蕊兒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幽淡一笑,楊柳風憐惜地爲她擦去簌簌珠淚,耐心地輕哄:“傻丫頭,沒事的,王爺不過是一時生氣,或者……是怕我在身邊萬一失手又弄傷了我呢?”
蕊兒含淚怔想了半晌,忽然破涕道:“也是呢,王爺自然是越來越疼姑娘的,要不然,又跟上次吃阿羽的醋一樣沒輕沒重的,弄得人家一身淤青足有個把月沒褪……”赧然低笑,卻並未注意身側的人兒悽然黯淡的雙眸。
楊柳風別過臉無聲一嘆:“早點睡了。”
次日一早,劉珩稱病
,劉羽奉出兵符帥印勢劍金牌當衆宣旨接掌兵權。
衆將面面相覷,但事至於此已屬皇族家務,縱然心有疑慮亦只得諾諾尊旨。
於是籌措準備,定於次日拔營回師。
另一邊,蕊兒一大早就連拖帶拽地拉著楊柳風向劉珩的寢帳而去。
“姑娘!”看著不遠處的寧王寢帳,蕊兒不滿地嘟起嘴——這一路連哄帶騙好話說盡,楊柳風卻在眼見著那熟稔的大帳之後怎麼也不肯再踏前一步。
杏眸轉了轉,她忽然又拉過楊柳風的手溫言道:“姑娘細細想想,哪回和姑娘拌了嘴,隔幾天王爺不是巴巴地趕過來看姑娘的?他那麼個傲性的人,要他認錯服軟自是不能,但除了姑娘,幾時曾如此遷就過別人?可見得王爺心裡始終是疼著姑娘的,這次他真的惱了,即或是說了什麼重話也不過在一時的氣頭上,哪裡作得準呢?況且,便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也終究要講究個禮尚往來纔是,姑娘跟著王爺那麼多年,也不能回回都要王爺遷就著。”搖著楊柳風的手臂道:“姑娘就聽蕊兒的一句,你們兩個遲早依舊要好起來的,這會又何必如此相互折磨白受那份煎熬?倒不如姑娘也難得放下身段遷就王爺一回,一則,也酬了王爺那麼多年愛惜疼寵的情分,二則,大家都少受幾天的罪,豈不兩妙?”撒嬌地搖晃著纖弱的身軀道:“蕊兒保證,姑娘進去以後,什麼都不必說,只消往那一站,王爺立刻就繳械了。”
被她的癡憨樣子逗得微微一笑,楊柳風擡首望向不遠的大帳,幽邃的水眸中閃過一星微弱的期冀,終於咬了咬粉脣,提步緩緩走去。
蕊兒悄鬆了口氣,歡歡喜喜地跟在她身後。
“姑娘請留步。”親衛站到簾門之前攔住去路:“王爺有令,不想見任何人。”
蕊兒杏眸一瞪上前道:“你是第一天來站崗嗎?難道不認識我們姑娘?別說進出,便是住也住在這帳裡的。”
親衛爲難地拱手低聲道:“小人如何不認識風兒姑娘,只是……只是王爺特別吩咐過,說……說……”囁嚅著偷覷向始終沉默著的楊柳風。
“說什麼?”蕊兒不耐地追問。
親衛嚥了口唾沫方纔接著道:“說從今往後不許任何營妓踏入他的寢帳。”
一語震撼,蕊兒驚愕地張大了嘴半晌無言以對。
幽寒一嘆,身後傳來楊柳風清冷的語聲:“走吧。”回身疾步而去。
蕊兒擡眸悵然望向始終靜垂
的簾門,欲趨前,終於還是長嘆一聲轉而追逐那凌亂的蓮步。
寢帳內,桌椅頹倒,瓷片崩撒,一地狼籍,孤立了一夜的人靜靜聽著帳外的每一句對白,直到兩行腳步漸行漸遠,終於杳然無聲,卻始終不曾挪動半分。
只是,揹負在身後的手中,素淡的金燕剪柳已被深深地握皺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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緘默地任由蕊兒百般哄勸,楊柳風始終只是靜靜地深深凝視妝臺上的紫金火玉合歡釵,幽邃的眸定定縈繞在金釵,飄忽的神思卻已不知流落到何方。整個人彷彿已變成了空洞而沒有靈魂的偶,蕊兒端過飯碗,她就吃兩口,蕊兒遞過茶盞,她就喝一口,蕊兒難過地抽噎,她只沉默無語。
次一日,大軍開拔,劉羽體貼地找來一輛不小的馬車爲他們主僕代步。
而劉珩,只是簡裝獨行,遠遠地避開楊柳風的馬車。
寧王依舊是寧王,但來時的風光已然不再:胯*下沒有曠世神駿,懷中再無溫淡佳人,孑孑一身緩轡孤行。
飛焰之上,秦放寵溺地擁著嘰嘰咯咯俏語嬌言的小蕓,早春的暖陽輕撒在一對甜蜜的人兒身上,映襯著遠處那抹蕭瑟的淡影,更覺清寒。
是不是總有陽光眷顧不到的地方?誠如此刻安靜行進的馬車,雖然簾櫳高挽,迎來的卻始終是陣陣刻骨的冷風,而陽光卻總也無法透入。
楊柳風就這樣安靜地端坐在車中看著遠處的那個身影,無喜,無悲,只如雕塑一般凝定。
蕊兒拭了拭腮邊的淚水,起身放下車簾。
楊柳風依舊凝注著原來的那個位置,彷彿可以穿透厚厚的布帛,看見那個熟稔的背影一般,良久,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就是多看一眼也不可以嗎?”
一句話立時又惹得蕊兒哀泣出聲。
就這樣,在料峭的春寒中,在蕊兒的淚水中,在無言的傷痛中,大軍緩緩向著京城進發。
同樣的路,同樣的人,不同的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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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人生的際遇莫測,有時候,未必是不明瞭,只是不願接受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