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小決然地抱起酒壇, 仰著脖子瘋狂地往嘴里灌,濃香的酒順著嘴角淌下來,合著眼淚。
這應(yīng)該, 是他最后一次為了葉乾元傷心了。
“別這么猛灌, 你受不了的。”白爺伸手去扯那酒罐子, 可白阿小死死抱住, 根本不松手。
“阿小, 夠了……夠了……夠了!”白爺用力拽開了那酒罐子。一掂量,已經(jīng)去了大半。
白爺顰眉,將心疼藏在眼底:“阿小, 你……”
“舅舅……”白阿小撅著嘴,委屈盈滿了他漂亮的臉。
“我好難過, 舅舅……”白阿小通紅著臉, 眼神渙散。
白爺正要開口, 就見他身子一軟,整個人倒進(jìn)了白爺?shù)膽牙铩?
孟青再次醒過來的時候, 已經(jīng)是午后了。透過開著的門,可以看見葉乾元在屋外的小院子里煨著藥,濃郁的草藥味順著風(fēng)飄蕩進(jìn)了屋里。
“王爺……”孟青一開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有些啞。
葉乾元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你醒了?”言罷變將藥罐從火上端下來, 而后又快速地端著藥罐跑進(jìn)屋, 小心地將藥罐放在桌上, 一滴也沒有濺出來。
放開藥罐以后, 葉乾元的十指都燒的通紅了。
“起來喝藥吧, 大夫說要趁熱。”說著葉乾元便在輕柔地將孟青扶起來。
孟青一動,便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子有些不對勁, 慢慢回憶起昨日的事來。
白爺徹底地毀了他,將他對他們的威脅完全解除了。
孟青有些不好受,但是說不上傷心和難過。白爺昨日說的話,至今都讓他無法喘息。黑暗與陰霾已經(jīng)將他的心完全吞噬,他這么多年的信仰和執(zhí)念,都被白爺?shù)囊幌捊o擊碎。別說什么“報仇”,此刻的他,該如何振作起來,該如何繼續(xù)生活下去都不知道。
不過好在,葉乾元還在他的身邊……
“喝吧,應(yīng)該不燙了。”葉乾元將藥倒在碗里,端到孟青的手邊。孟青沒有動作,無言地看著葉乾元。
這樣的他,和平時不太一樣,脆弱的神情壓過了清冷,顯得有些可憐。
葉乾元輕輕嘆了口起,將小勺拿起來,舀了一勺藥遞到孟青的嘴邊,孟青看著他,慢慢張開了口。
一小碗藥這樣喂完,也用了挺長的時間,兩人都沒有言語。
喝完藥以后,葉乾元將碗放在小桌上,又坐在了床邊。
“你好些了嗎?背上的傷可還疼的厲害?”葉乾元的聲音有些低沉而悲涼,唯一不改的就是他的溫柔。
孟青仔細(xì)地看著葉乾元。好幾個月都沒見了,葉乾元的精神還是不錯,只是鬢角染霜,看上去有些滄桑感。
這幾個月,他被張明義關(guān)在望云觀靜養(yǎng),想的最多的,其實(shí)還是葉乾元。他的感情,一旦宣泄了出來,就無法再壓抑了。
往后什么也不想,就要葉乾元……
“王爺……”孟青還是習(xí)慣這樣叫葉乾元。聽上去有些疏離和生硬,卻暗含著說不盡的情感:“不怎么疼了。”
“恩。”葉乾元點(diǎn)頭,道:“我瞧見這客棧里有個幫工的小丫頭,挺乖巧的,做事也伶俐,便將她買了下來,也好照顧你,這便叫她過來給你看看。”
說著葉乾元便要起身,孟青一驚,趕忙拉住他的手,道:“你什么意思?”
葉乾元坐著沒動,直視著孟青的眼睛,道:“我不能再陪著你了。你醒過來,我便走了。”
“你要去哪里!”孟青一下拔尖了聲調(diào),扯的傷口隱隱作痛。
葉乾元漠然道:“阿小還在等我,我要回去找他了。”
孟青的心瞬間涼透了。葉乾元要去哪里,要去找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還是忍不住自輕自賤地問出了口,得到的,還是那個令人絕望的答案。
葉乾元見他沒有答話,便繼續(xù)道:“青弟,你改恨我的,你這些年來的許多不幸,也有我的原因。可是你不該傷害阿小,他沒有對你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你何苦總是要和他過不去。”
“現(xiàn)在我不能和他過去不了!我對付不了他了!你高興了嗎?”孟青突然失控,激動地沖葉乾元吼道。
葉乾元平靜地承受了他的憤怒,等他的氣息稍微緩和下來,才開口道:“你這樣,我怎么可能高興?大夫說你肝火旺,不能動氣。”
孟青看著葉乾元的眼睛,哀傷不已。他是習(xí)慣性的溫柔,還是真的深情,孟青怎么會看不出來。他的憔悴滄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另一個人。
可是,明明,曾經(jīng)這些都是屬于孟青的。
如今孟青什么都沒有了,他只想要葉乾元在身邊就好,他丟下曾經(jīng)的驕傲,卑微地抓著葉乾元的手乞求道:“不要走,留下來,我什么都沒有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葉乾元任由孟青抓著他的手,冷聲道:“青弟,我們之間,不是早就說清楚了嗎?”
“不可能!”孟青仍是執(zhí)著地抓著葉乾元,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無法離開他:“我們怎么能說得清,我們之間的事,不是你說了就能了的!”
葉乾元閉上眼,仰著頭深深地吸了口氣,睜開眼時,目光中又帶上了愧怍。
“青弟,都是我欠你的,我為你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我也知道,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地付出,在此時此刻說什么虧欠都是不應(yīng)該的……可是,我自問這些年來,為你做的也不算少,不敢說能還了你的恩,至少是不欠你的情。”
孟青的眼淚沒有流出來,卻盈滿了內(nèi)心。他知道,這些年來,他仗著葉乾元的喜歡和歉疚,任意地傷他的心,給他希望,又一次次地離開他。其實(shí)算起來,葉乾元早就不欠孟青什么了,很多次,葉乾元都為了他出生入死,為了他肝腸寸斷。可孟青始終站在離葉乾元不遠(yuǎn)的地方,抓不到卻也離不開。這是對葉乾元的懲罰,可也是對他自己的懲罰。葉乾元想要離開他,也是情有可原。
孟青并不想放他離開,可也說不出挽留的話,只能緊緊抓著葉乾元的手。
“青弟。”葉乾元用力地,堅(jiān)決地一點(diǎn)點(diǎn)將孟青固執(zhí)的手掰開:“因?yàn)閼z惜你,一直以來,都不忍心傷你。可是因?yàn)檫@樣,我就一次次地傷害了阿小。想起來,都覺得很可恨,我能任意傷害的,都是愛我的人。”
葉乾元眼中的溫柔深情無法掩蓋:“往后,我再也不會再傷害他了。”
孟青頹然地放開了葉乾元的手。
他能任意傷害葉乾元,也是因?yàn)槿~乾元在意他。課如今,葉乾元不再在意他了。
孟青絕望地看著葉乾元。他轉(zhuǎn)身走出房間,卻沒有離開。就在院中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中提了一個小石凳子,少說也有三四十斤。
孟青呆愣地看著他。
葉乾元將右腿抬起來,踩在床沿邊,而后猛地掄起那石凳子,就朝小腿上砸過去。
孟青立刻反應(yīng)過來,猛地?fù)渖先ィ帽M力氣一推,將葉乾元給倒在地,那石凳子也滾落了。背上的傷口立刻又被扯開了,孟青額上冒出點(diǎn)點(diǎn)汗珠,差點(diǎn)又疼昏過去。他伏在床上不住低吟,沒法動彈了。
葉乾元愣了片刻,慌忙爬起來去扶孟青。
孟青慢慢順著氣息,很久以后才能說話,他大吼道:“你要干什么!”
“把這條腿,還給你。”葉乾元的聲音冷靜而殘酷,每一個字都在與孟青做訣別。
孟青憤然看著他,不住顫抖,不住喘息,嘶啞地哀嚎道:“你要還我!你要還我!你要換,就將你這條命還給我!”
葉乾元愣住了,許久沒有開口。
“你不想死了是吧!你舍不得是吧!你不是說過,這條命還給我,都是應(yīng)該的嗎!你現(xiàn)在猶豫了,害怕了……”孟青再也忍不住,眼淚涌了出來。
葉乾元的確舍不得,的確不想死。
他不怕死,可他怕死了以后,再也見不到白阿小了。
“對,我舍不得死。”葉乾元站起來,冷聲道:“他還在等著我,我舍不得死。”
葉乾元說完這句話,才知道自己也可以對孟青這般決然和冷酷。他深知這句話說出來,會多么傷孟青的心,可他更深知被遙遠(yuǎn)的希望蒙蔽的痛苦。若是繼續(xù)讓孟青抱有希望,那么他們?nèi)齻€人,都不會幸福了。
孟青果然露出了傷心,憤恨,怨毒的表情。惡狠狠地看葉乾元。
許久以后,孟青才開口,顫聲道:“好……既然你想和他在一起,便問問天意是不是允許!”
孟青說著,便從懷里掏出兩個荷包,遞在葉乾元眼前,繼續(xù)道:“這里有兩袋丹藥,其中有一袋有毒,吃了以后七日以內(nèi)魂飛魄散。你自己選一個,在我眼前吃下去。”
葉乾元皺眉不言。
孟青扯著嘴角嘲諷地笑道:“你怕了,你不敢了?你不是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嗎?現(xiàn)在我給你選擇的機(jī)會,你敢挑一顆吃下去,我孟青發(fā)誓再不糾纏你們,再不招惹他,和你的恩怨也一筆勾銷。怎么樣,只要你敢……”
孟青的話還沒說完,葉乾元便隨意地抓過一個荷包,看也不看就將里面的東西猛地倒進(jìn)了嘴里。
有些腥臭和苦澀。很快化成了苦水,順著喉頭流進(jìn)心里。葉乾元閉著眼,等著那味道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