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幾日, 衛離瑛過的水深火熱,頗爲悽慘。衛離瑛偷空算了一下,僅堂嫂就是五十三位, 還僅是正室, 更別說那些姐妹了, 除了關係最近的幾個, 其餘的全不認識。還有一些朝廷命婦, 再加上外祖那邊的親戚,足夠一場大席的人了。
衛離瑛最頭痛的是每來一撥,就痛斥一番楊進不知好歹, 同情一番自己,一開始自己還解釋解釋, 後來乾脆隨她們說去了, 從早到晚, 得聽個二三十遍,還有人甚至推薦了幾個公子, 大有做媒趨勢,衛離瑛僵著臉賠笑,心裡默默流淚:千萬別再傳出去什麼“朝廷命婦義憤填膺罵不絕,昭瑛郡主強顏歡笑心裡苦”啊。
好在,五日之後, 除了太后和外祖家派人來, 基本上都消停了, 哦, 衛離瑜和原宏芃是個什麼時候都不會消停的主兒。
“阿瑛, 阿瑛”,原宏芃又跑進了風秀軒, 這幾日,原宏芃早就把泰王府的路摸熟了,他一個缺根筋的人,也沒想過避諱什麼,每次直接穿過門房到了衛離瑛那裡,一開始泰王爺怕出什麼事(當然,是怕自家女兒把人家打壞了,好歹也是他國的未來王爺啊),後來見女兒還是很理智的,也就不管他了。
“鯉魚,把他牽走”衛離瑛依舊躺在藤椅上,動也不動,她知道,衛離瑜肯定在附近。
“阿瑛,你見到我不高興嗎?鯉魚,你鬆開我呀”,原宏芃蹦跳著躲開衛離瑜的手。
衛離瑛揉揉太陽穴,高興的是跟你一樣的傻瓜吧?
“那你不要說話”,來者是客,何況也是一片好心地來看她。
“哦,那我還是先出去玩一下,然後再回來”,原宏芃思索一番又跑了出去,衛離瑜自然盡職地做奶孃。
衛離瑛沒在意,她又有點犯困,手上已經結了痂,有點癢,剛想抓一下,手便被制住了,衛離瑛一驚,“唰”的一下睜開眼,見是楚月瀟正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她。衛離瑛感覺不對勁,抽回手,又慢悠悠地躺回去。
“原來是蕭大哥啊”,亦是慢慢悠悠的聲調,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那日多謝蕭大哥相助”,謝謝是一定要說的。
楚月瀟知道她彆扭,任誰的脆弱暴露在不熟悉的人眼前,都會尷尬的,不過,以前若是尷尬的話,她會笑的很多,笑容也很大,如今倒是面無表情了,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不用謝,我也是湊巧遇到的”,楚月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愣了一會,才道,“你傷好了吧?”
“快好了”,衛離瑛是尷尬的要命,似乎也沒話說,她只要想想自己在一個大男人面前哭的稀里嘩啦,最後還睡了過去,她就渾身不自在。
“呵呵,你不用不好意思,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自然待你像弟弟或者妹妹一樣”,楚月瀟多少有些感知,如果不說開,以後再見面或許就一直如此冷淡下去,如果那樣的話,倒不如自己退一步。
“哈哈,蕭大哥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是對別人好”,衛離瑛終於尷尬地笑出聲,長舒一口氣,頓時舒坦不少。
楚月瀟卻眼裡一痛,他早就不是會隨便對人好的楚月瀟了,對你好,只因爲,在自己心裡,你從來就不是外人。
“是嗎,原來你還都記得以前的事啊”,楚月瀟看著衛離瑛,心裡柔柔的,原來你還都記得,楚月瀟坐在衛離瑛旁邊的凳子上,露出一個感興趣的表情。
“當然記得,我這人記人是不行,記其他的事還是很好的,不過,蕭大哥,我怎麼覺得你變了好多?”衛離瑛疑惑,以前,她記憶中的蕭大哥雖然清冷貴氣,但還只是在“清”上,如今幾乎全在“冷”上了,而且周身似乎有一股頹喪淡漠的感覺,嗯,這幾年想來發生了很多事,而且是不好的事,才能變的如此吧?
“哦?那你是喜歡以前的蕭大哥還是喜歡現在的蕭大哥?”楚月瀟開玩笑似的下了個套,順便轉了話題。
衛離瑛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不願回答,暗悔自己莽撞,確實是交淺言深了,再怎麼叫大哥,也只是見過幾面的人,剛要回答,便發現不對,怎麼就兩個選項?
“哈哈,蕭大哥,看你這麼面無表情竟然還會逗人,要是讓你娘子聽到了肯定會吃醋的”,衛離瑛記得風依柔很喜歡楚月瀟。
“我還沒有娘子!”楚月瀟很認真地說道。
“啊?”衛離瑛一愣,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下,當年見他的時候就是一副大人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了,年紀自然也不會小了,竟然還沒成親?實在不多見!
“我還沒有娶親!”楚月瀟再次強調,不知道心裡滋生的是什麼念頭,他就是要讓她知道,他,還是一個人!
衛離瑛尷尬地看著楚月瀟黑沉沉的眼,那裡面的東西太多,她看不出來具體是什麼東西,但直覺自己說錯什麼話了。
“啊,不好意思哦,蕭大哥,我說錯話了,哈哈,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衛離瑛拍拍楚月瀟的肩膀,暗暗思忖:難道妻子出軌了?不可能!嫁給別人了?還是風依柔出了問題?難道自己把她嚇傻了,沒法成親?要是那樣的話,自己罪過可大了!
楚月瀟看看肩膀上傷痕交錯的爪子,小心地拿下來。手不大,手指細長,指甲粉紅圓潤,若是手背、手指都完好的話,肯定是極漂亮的。楚月瀟暗歎一口氣,不等衛離瑛抽回,楚月瀟便先放開了她的手。
“阿瑛不必和我道歉,你就把我當成哥哥就行,像對待五皇子那樣就成”,這樣是不是就可以接近你了?
衛離瑛失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那麼對鯉魚很不好,除了父王、太后和皇上知道,他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雖然打打鬧鬧,但獨有一份親近,如今又來一個願挨的。
“這倒好,受了個傷,白得一個哥哥”,衛離瑛笑瞇瞇地道,“嘿嘿,不過,鯉魚那傻樣,我一直當弟弟待的”,衛離瑛笑的有些猥瑣。
“哼哼”,楚月瀟感到衛離瑛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自然滿意,這樣,不也很好麼?阿瑛,已經開始親近自己了呢。
“那楊進……”楚月瀟知道這麼問肯定唐突,可是他想知道。
“啊”,衛離瑛一手拍腦門,尖叫一聲,她倒沒想什麼唐突不唐突,這幾天被人問的都沒感覺了,自己好不容易清淨了,現在又突然冒出來一個,還是她剛想親近一下的大哥。
“阿瑛,你要是難過的話就不要說了,是大哥不好,大哥不該問的”,楚月瀟一下子就慌張起來,這不是成心刺激她麼?楚月瀟起身緊張地盯著衛離瑛。
說實話,衛離瑛還是很感動的,那緊張的語氣,自己很受用,“大哥,你看我是難過麼?”衛離瑛與楚月瀟對視,眼裡露出淺淺笑意,一點看不出難過的意思。
“那楊進啊,很簡單啊,他有了別人,本少不要他了,不過有些生氣,就發了頓脾氣”,衛離瑛言簡意賅,雖然這脾氣發的大了點,十里的樹林子都讓自己禍害光了。
“真的麼?你不傷心?”
“傷心啊,畢竟六年呢,哪能不傷心,不過他還沒那麼重要,發一頓脾氣也就完了,我現在都懶得看他一眼”,衛離瑛無所謂的道,這事鬧那麼大,是她沒想到的,如此,已經可以了吧。
六年,六年,一個人都沒能入了她的心,即便定親,也不能說她愛楊進,楚月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呵呵,那人,你不看他就是”,楚月瀟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
衛離瑛有些詫異,這麼幾天來,其實有不少命婦說忍忍就過去了,話裡話外的認爲她這麼做有些小題大做。她那些堂哥,因爲兄妹的關係維護她,打了楊進一頓,若是換了其他不相干的人,或許也不認爲楊進的錯有多大吧?
楚月瀟既這麼說,不是把她當親妹妹看,便是真的認爲楊進做的不對,不管那一種,都對了她的胃口。
“蕭大哥你真好”,衛離瑛笑意濃濃地誇了一句。
“是嗎?”楚月瀟極力穩住自己,她,誇他好呢!楚月瀟眼裡的溫柔瞬間氾濫,漩渦般地涌動,可惜衛離瑛沒看見。
“嗯,當然是啦”,衛離瑛使勁點點頭。
“呵呵,也就你個傻丫頭覺得大哥好,其他人可不這樣認爲呢”,曉月銀鉤的發展,也是以一些商家的家破人亡爲代價的。
“別人我管不了,我認爲好就行”,衛離瑛的缺點之一便是,一切以自己爲重,其他人,她沒心思理。
楚月瀟很高興,今日來此一趟絕對正確,他感覺自己的心泡在了溫水裡,起起伏伏,卻是一片溫潤。
衛離瑛也感覺到楚月瀟的情緒,她還真有點意外,這人不知是傻還是單純,竟然因自己的一句話能高興成這樣!這樣的人怎麼會成爲月華樓的東家呢?
“對了,大哥,你是月華樓的東家,那與曉月銀鉤有什麼關係?”衛離瑛很好奇。
“嗯,這個關係很大啊,話說二十年前……”楚月瀟一高興,就想逗逗衛離瑛。
“啊,大哥,你當我沒問”,衛離瑛連忙擺手,避之不及,她現在不想聽故事。
“阿瑛,這個給你”,楚月瀟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遞到衛離瑛手裡。
衛離瑛接過,那玉牌是上好的羊脂玉,不大,一隻手就能握住,正面用隸書刻著“曉月銀鉤”四個字,背面是一彎新月。
“這個玉牌,你可以在曉月銀鉤名下的任何一家店鋪花銷免費,可以直接提現銀萬兩”,楚月瀟解釋道,這玉牌一共兩枚,一枚在他手裡,這一枚便送與她了,想來當初,自己鬼使神差地做了兩枚玉牌,存的就是這個心思吧,就算以後不見面,他還可以通過曉月銀鉤知道她的消息。
“大哥,這太貴重了吧,你要是想送我禮物,還是送個一般的吧,這個,我肯定不好意思用,放我這也是浪費。”衛離瑛拒絕,這個確實太貴重了。
“阿瑛,你就拿著吧,如今大哥擁有的是整個的曉月銀鉤,這些錢,對大哥來說,真的不算什麼”楚月瀟再塞回去,“阿瑛若是不好意思的話,就送大哥一件禮物吧”,楚月瀟很認真地想,這個主意真的很不錯。
“啊,對哦,那,大哥要不你等一會,我這就去庫房給你挑件禮物”,衛離瑛說著就要起身,應該能找到與這玉牌價值相當的東西吧?
“阿瑛”,楚月瀟一把按住衛離瑛,“大哥聽說你字寫得很好,不如給大哥寫幅字吧”,要其他東西還有什麼意思?
“大哥,你也太不會做生意了,這樣你也太吃虧了”,她的字就算再好,也不值幾個錢。
“沒事,大哥不缺錢”,楚月瀟一本正經,衛離瑛差點笑出聲來,這大哥太有喜感了,哪有人說這話還面無表情的?
“好,大哥你等會,我這就去”,衛離瑛向書房走去,她記得有一柄玉骨扇製作的很是精美,玉骨上纏著金絲,看著就一股富貴氣,自己很喜歡那把扇子,讓父王畫了一幅日出山河圖,背面還沒有題字,倒是正好可以題了送人。
楚月瀟伸手拾起掉在地上的手帕,潔白的雲州緞,入手滑膩,用銀線鎖了邊,邊角繡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就一朵,孤零零地卻又倔強的開在那一角,楚月瀟不動聲色地揣進了懷裡,然後面無表情的坐回去。
“大哥”,沒多久衛離瑛便出了書房。
“呶,看看吧,字是我寫的,畫是先前讓父王畫的”,衛離瑛邊遞過去扇子邊解釋。
楚月瀟打開扇子,一愣,倒沒想到泰王爺竟有一手的好畫技,翻過扇子,是“招財進寶”四個大字,鐵鉤銀劃,楚月瀟滿眼笑意,阿瑛一看就是個沒給別人題過字的人。
這扇子正面是一幅大氣磅礴的山河圖,背面卻是俗之又俗的四個大字,而且那字氣勢跟它主人一個樣,跋扈囂張!不過,他喜歡!
楚月瀟看看衛離瑛期待的表情,“泰王爺的畫很不錯,還真沒想到啊”,楚月瀟驚歎。
衛離瑛頓時笑開了臉,一張臉上春光盪漾,霎時迷昏了對面的男人。
楚月瀟努力定定神,暗暗笑道:還真讓他蒙對了,誇她父王肯定能讓她高興。不過,這效果忒強烈了些。
“阿瑛,有沒有印鑑?”
“沒有,我平日用不著,就沒做,要不,以後再補上?”衛離瑛走過去看那扇子,確實挺單調,而且,寫時沒感覺,現在怎麼看怎麼彆扭。
“大哥”,衛離瑛猶豫,“你看,這四個字寫的是不是太硬了?”何止硬啊,簡直殺氣騰騰,“哪有黑著臉讓人‘招財進寶’的?啊,要不我再重寫一幅吧,我那還有一個扇面,不過是皇叔畫的畫”,還是幅花鳥,衛離瑛遺憾道。
“沒事,就這幅了,大哥就喜歡這個”,楚月瀟纔沒那麼傻,佳人這會正高興呢!雖然皇帝的畫誘惑很大,但你對他來說不重要。
“嗯,用金粉描一下應該會好些”,衛離瑛點頭,拿過扇子,又邊思索邊踱回了書房。
楚月瀟看她樂顛顛地忙活,嘴角一勾,無聲地笑了,傻丫頭啊!
“大哥,這回好了”,衛離瑛打開扇子,有些獻寶。
扇子上的字,用金粉中和了不少,少了份剛硬,多了股富貴,最令楚月瀟滿意地是下面加了行圓潤許多的小字,註明了題字之人和日期,輕輕撫摸了一下“阿瑛”二字,楚月瀟滿意地收起了扇子。
“阿瑛,阿瑛,我們吃飯吧”,原宏芃繞了一圈王府又跑了回來。
“阿瑛”,衛離瑜很委屈,他根本就看不住這小王子。話說他也是皇宮一霸的,可跟這位自小闖禍不斷,闖到如今連個王爺的爵位都封不上的人一比,他簡直是太乖,太可愛了。
“蕭大哥也在這裡吃飯吧,我父王今日不在府裡,在的話,肯定會留你吃飯的。”
“是啊,是啊,一起吧”,原宏芃幫腔,他是最喜歡熱鬧的。
衛離瑜哀怨,阿瑛就從沒主動留過他吃飯,不過,他聽泰王爺提過,知道那日是楚月瀟送阿瑛回來的,他很感激,於是也在旁邊勸客。
楚月瀟本來就是秉著能多待一刻是一刻的原則來的,能一塊吃飯,自然是求之不得,稍微推脫一下,便也留了下來。
一頓飯,除了原宏芃和衛離瑜略有吵鬧外,倒也算是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