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衛離瑛等人終於到達北煜景城,這一路上速度不可謂不快。想想離家已經一年,衛離瑛就忍不住速度再快些, 原先還想著遊玩一下的, 到現在變成了純趕路。
楚月瀟已經三年多沒回過景城, 這裡帶給他的記憶確實不是太好, 他也不怎麼想念這裡, 但這裡算得上是曉月銀鉤的總部。
“阿瑛,在這裡陪大哥幾個月,大哥儘快把這裡的事了結了, 和你一塊去南華,好不好?”
“好啊, 大哥不用急, 阿瑛等你就是”, 衛離瑛很能理解,先不說生意上的事, 這裡畢竟是他長大的地方,定威公府再怎麼不好,也是他曾經的家。
“我們還是住客棧嗎?”
“不用,大哥在這裡有宅子,嗯, 還很大的”, 楚月瀟煞有介事地點頭, 他自脫離了定威公府後, 便自己置辦了住處。
“嗯, 大哥真厲害”,衛離瑛也學著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傻丫頭, 餓了吧?別吃點心了,大哥早就通知了府裡做飯,待會等到了地方就可以吃了”。
“阿瑛還不餓,只是這個杏麻餅好吃而已”,衛離瑛又拿一塊。
“是嗎?大哥倒要嚐嚐,來,阿瑛,喂大哥吃一口”,楚月瀟此時可沒有在外面的冷臉形象,唔,還頗有些不正經。
衛離瑛乖乖掰下一塊遞到楚月瀟嘴裡,不意外地又被他含住手指一陣舔咬。
“果然很好吃,大哥喂阿瑛一口”,楚月瀟也掰了一塊就要送到衛離瑛嘴邊。
“不要”,衛離瑛急急後退,她還記得第一次乖乖地張開嘴,楚月瀟竟然趁遞點心的時候,用手掐住了她的舌頭,自此她再也不吃他遞過來的點心。
“公子,我們到了”,寒凜悄悄打了一個哆嗦,有些受不了的大聲叫道,引來車伕不滿,他也受不了了,也想叫一下發泄發泄好不好?
楚月瀟換上冷漠的臉孔下車,回身扶下衛離瑛,暗暗瞪一眼寒凜,滿眼“以後離遠些”的警告。
“公子,老奴給您請安了”,蕭府管家還沒出聲,便有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
“姚公公,你來幹什麼?”楚月瀟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太監,這人是定威公府的內府大總管,是母親從宮裡帶出來的,有些本事,只不過幾年前,隨著自己的離開和世子一位的確定,現在略有失勢,隱隱被內府二總管壓了過去。
“公子,公主派老奴來請您過去一趟,公主想見您一面,還有,跟您在一起的姑娘,公主也想見見”,姚公公小眼睛一溜,硬是沒找出半個女人,但想想,消息又不可能有誤。
“你回去吧,我會去見她的”。
“請問公子什麼時候去?老奴也好去門口接您”。說著話,姚公公的身子更是恭敬地彎了彎。
“明日早飯過後”,楚月瀟想想回答了。
“那位姑娘?”
“這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走吧”。楚月瀟已經不耐煩了。
“是,老奴告退”。
“公子……”蕭府總管上前。
“好了,不用行禮了,送些熱水來,馬上擺飯”。
“大哥,你現在不過去麼?”聽那奴才的語氣應該是馬上去拜見。
“不用,明日去見也不晚,阿瑛,你明日就不要去了,我母親……”,她想看的主要是阿瑛吧?
“你不用擔心的,大哥,見見也無妨”,衛離瑛無所謂,既然是楚月瀟的母親,見見也是應當的,就算楚月瀟脫離了定威公府,但也不能改變他的母親是誰這個事實,再說,蕭大哥骨子裡還是重情的。
“那好,大哥會一直陪著你”,楚月瀟握握衛離瑛的手。
第二日,吃過早飯,衛離瑛從頭到尾收拾一番,換成了在南華慣常的裝束,扇子一打,放在胸前微微搖動,一派風流佳公子的形象,半點看不出只是個不諳□□的小姑娘。
“大哥,怎麼樣?”衛離瑛得意的一揚頭,南華的服飾都是文質彬彬,儒雅大方的,與西倉的粗放和北煜的豪氣截然不同,也比這兩地的衣服更適合衛離瑛,就因爲服飾的文雅才能反襯出眉間的英氣,使得全身光華更甚。
“阿瑛”,楚月瀟有些愣愣的,仿似又回到了一年前,經歷六年相思乍然看到的那天,這麼長時間,他好像忘了,他的阿瑛可是位風華無雙的人物,而不只是會個害羞會撒嬌的小姑娘。
“不好看嗎?”衛離瑛皺眉,拉扯拉扯袍擺,她感覺很好啊。
“不,是太好看了,把大哥都迷暈了呢,阿瑛一直都這麼好看”,楚月瀟撫摸她的眉心,他的姑娘不管何時,都不應該皺眉的。
“那我們走吧”,衛離瑛心裡甜滋滋的,嘴角上翹著率先出了門,立馬驚翻一府的人,果然是“人靠衣裝”,昨日進府時,雖然看著她都有些發愣或者臉紅,可沒有今日這情況。
“阿瑛,我們坐馬車吧”,楚月瀟見狀強烈建議。
“唔,好吧”,畢竟只是爲了見楚月瀟的母親,她還不大想引起太多注意的。
定威公府佔地很廣,但與其他貴族府邸想比,少了不少富麗華貴,凸現而出的更多是沉重和冷凝之氣,即便在金色舒爽的旭日之下,也沒有絲毫緩解,反而使得東方的太陽成了它的背景,連光線也顯得蒼白起來。
府門外,姚公公已等候多時,袖著雙手來回踱步,垂下的浮塵也跟他的心思一樣漂浮不定,昨日的差使辦得實在不漂亮,不僅沒把小主子請來,連那位姑娘的面貌也沒探得。唉,想到這,姚公公不得不嘆口氣,就算小主子離開了這裡,也是他的主子不是?他還能強迫他不成?可是,昨日那天殺的簫得旺竟然敢在他面前出言不遜,再怎麼說,現在的大總管還是他,哪輪到那老小子擺威風!不過轉念又想到待會要接的人,心裡又愁苦起來,那老小子有世子撐腰,他現在靠得也只是公主,可內府畢竟不比外宅...唔,世子一個大老爺們竟然也會摻和到內府爭鬥,嘿嘿,若是鬧的不像話的話,會不會......?姚公公眼睛一瞇,充滿了算計。不過,待看看已露頭的馬車,趕忙拉回心神。
“公子,您終於來了,公主等了……”好久了,姚公公呆怔一會,“這,這”,撩起袍子追了上去,那位到底是女子還是男子啊?要是公子帶回來一位男子,公主不得氣死啊?啊呸,大清早亂說話!
對於定威公府,楚月瀟根本就不用人帶路,直接領著衛離瑛去了定威夫人的院子。
“公子請進,…請進”,姚公公終於趕上來打簾子。
“公主,公子他們來了”,姚公公叫醒假寐的公主,領著下人悄聲退下。
定位夫人看上去要比她的真實年齡小上好些,仍穿著大紅纏金絲的華服,頭上亦是鑲紅寶石的金釵,一眼看上去,倒不顯得俗,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合時宜,只會感覺到富貴逼人之勢透體而出,一時之間倒會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
“瀟兒,你還知道回來啊?這位公子是?”當今皇帝的親姑姑,當年的七公主,如今的定威公夫人探究地盯著衛離瑛,那眼神倒也對得起她的身份,若是一般人怕是早被這一通氣勢以及這很有壓迫力的眼神嚇得心肝直跳了。
“在下趙英,見過夫人”,衛離瑛上前一步大方地執了個晚輩禮,任其打量。
“你……”楚夫人有些驚,趙英其名,她已經聽說了好幾個月,還以爲是個英氣張揚的姑娘,不,這趙英也是英氣張揚,可她絕對沒想到是這種,面孔深刻精緻,卻又英氣得雌雄莫辯,說張揚,倒不如說氣質光華,一舉一動自有氣勢。
“瀟兒?”楚夫人求證地詢問楚月瀟。
“母親,就是阿瑛”。楚月瀟暗暗咧嘴,這一回,到底是誰把誰震住了呢?唔,雖然不厚道些,但他很高興自家母親露出這種表情,自他懂事以來,便見慣了母親的強勢,萬事在手,胸有成竹,計算得精妙無比,他一開始還很心疼,可是論算計和利用人心,他比不得母親,想幫忙,卻也無力,再加上,他實不喜歡每天生活在提防與算計之中,便漸漸對此麻痹了。此時,雖然不過丁點大的事,超出了母親的預料,卻讓母親有了多年不曾有過的情緒,而且是如此正常的不帶陰暗的情緒。
“趙姑娘哪裡人氏?”楚夫人暗暗吸口氣,邊招呼二人,邊打探著,還要告誡自己定要儀態萬方,拿出皇家威勢,震她一震。
“母親,您就別打聽了,就當做是您查的那樣,要是您實在想知道,等我們走的時候再告訴您”。
“你...,混賬,我這做母親的問問還能把她吃了,看你沒出息的樣子”,楚夫人一拍桌子,這幾個月,趙英的身份,不管怎麼查,就是南華繁城書香世家趙家直系嫡親三小姐,然後什麼也查不出來,畢竟是要做他兒媳,哦,不,是或許成爲兒媳的人,她怎能不急?就算不爲她自己打算打算,也得考慮下自個兒子不是?
“還有,你剛剛什麼意思,還要走?”楚夫人端起茶碗,慢條斯理地抿口茶,不怎麼在意地問道,畢竟,這個兒子以前就不著家。
“是,過幾個月,處理完這邊的事情,會在南華跟阿瑛成親,以後沒事的話就不回來了”,楚月瀟偏頭看了眼衛離瑛,二人相視,微微一笑,情意在二人眼眸見淡淡流轉。
“說清楚,這是什麼意思?”楚夫人自然把座下兩人的眉目傳情看在眼裡,一時說不清是悲是喜,這兒子怕是真留不住了,瀟兒是絕不會讓自己的妻兒生活在定威府這樣的環境下的。
“意思就是,蕭大哥入贅我家”,衛離瑛攔住楚月瀟,自己開了口。
“啪”,茶碗猛地被放在桌上,由於力道太猛,甚至有繼續茶水溢出,楚夫人卻顧不得失禮,胸口劇烈起伏,“瀟兒,她說的可是真的?”
“是,這邊的生意我會派人來看著,母親日後若有事的話可以通過他們與我聯繫”。
“瀟兒,你要氣死我是不是?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沒有?啊?這些年,我爭權、我謀算,不都是爲了你麼?你倒好,平日不願見我就罷了,你自己不願意爭那位子,你高尚,你不願傷害你的兄弟姐妹,爲孃的給你爭,可你呢?你脫離定威公府,拋棄嫡子身份,放棄世子之位,你有沒有想過我?現在,你又要去倒插門,給別人家做兒子,你又想過我沒有?”楚夫人越說越傷心,眼淚一時也流了出來,雖說心裡早已想明白,可真要說出來,直接面對,她還是難受。
衛離瑛有些不忍心,畢竟是位母親呢。
楚月瀟拉住衛離瑛的手,“母親,做兒子的從小就說過,我不要那個位子,一點也不想要,我只想守著娘和莎莎姐過日子,以母親的手段和勢力,這不難,可爲什麼母親還要爭?還要害人?母親害死了三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三姨娘便要殺死兒子,這沒什麼,是兒子的存在才讓母親有心去爭,可是莎莎姐又得罪了誰,妨礙了誰?爲什麼到最後死的是她?沒錯,自那日後,我就不想再見到娘,也不想見到府裡的任何人,可是你們還是不放過我,一個個的再逼我,我說過,我不喜歡,我不會讓我以後的孩子還必須過我這種日子。別家那種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纔是兒子喜歡的啊!母親,如果您能跟兒子走,兒子一定帶上您,反正兒子是一定要走的”,楚月瀟平靜一下心緒,他已經很久沒有跟母親說過這麼多話了。
楚夫人苦笑一聲,讓她也離開這座腐爛的府邸嗎?去過那種無權無勢、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日子嗎?她在高位太久,早已經過不來那種日子了,或許瀟兒說的對,她只是爲了她自己再爭,搭了一個女兒進去,又要失去一個兒子了,她唯一的一雙兒女都要離開她了。曾經多麼美好的一雙兒女啊!
“罷了罷了,你也是二十七八歲的人了,娘已經管不住你,也沒精力去管了”,楚夫人沉寂下來,垂下眼眸,一身凌厲去掉了大半。
“楚夫人,你沒事吧?”衛離瑛略略探身,雖然她很同情楚夫人,可是,她實在不想與楚月瀟分開。
楚月瀟有些意外,原以爲母親肯定會反對個半天的,沒想到如此容易就放過了他們,“母親?”
楚夫人疲憊地揮揮手,“我也是個土埋到脖子上了人了,這輩子恐怕就得死在這府裡頭了,小時候在宮裡爭,大了在這府裡爭,這一輩子,娘就沒清淨過,你走了也好,完全斷了孃的念想,也可以過幾年安心日子”,楚夫人的聲音很低,說的話自己都不相信,爭鬥慣了的人,一旦鬆手,立馬就得死無葬身之地。
“阿瑛,我就叫你阿瑛了,以後你就好好待瀟兒吧,瀟兒很愛你,看得出來,三年前,見他的時候,一身孤寂漠然的可怕,如今一看倒與□□年前的樣子差不多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了,從小性子純善,重情義,奈何生錯了地方,痛苦了二十多年,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不住他,最後也只能求你別虧待他了”。
“楚夫人,只要大哥不負阿瑛,阿瑛自然會一輩子待大哥好的,這個您可以放心。”衛離瑛給出她最大的保證與誠意,一個母親,就算一個久經算計的母親,也是關愛的自己的孩子的吧。
“阿瑛”,楚月瀟驚喜地看向衛離瑛,這是阿瑛第一次說出對他保證的話。
“哼,瞧你那個沒出息的樣,也虧人家看得上你。阿瑛,我知道你的身份定然不一般,既然這樣說了,我也放心了”,楚夫人擦擦淚,二十多年沒怎麼關心過這個兒子,如今也算真正地幫他一把了吧?
“瀟兒帶阿瑛在府裡逛逛吧,讓我休息一會,待會回來跟我吃頓飯,以後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在看一眼這府裡吧,畢竟是是雲莎生活過的地方,也讓她高興高興吧,她不是早就盼著你脫離這一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