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安啓程,一路而來,秦國的新晉荊州刺史慕容築就沒這麼高興過。原因無他,新安城中,他受到了當地頭領段延極爲熱情的款待,美酒佳餚、靡靡歌舞以外,晚間居然還送來美姬兩名陪侍。便是他的部下,也一個個酒足飯飽,心頭歡暢。這與他等之前所受的遭遇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這麼說罷,慕容築這一州刺史當的委實憋屈。在長安時,氐人惱他搶了飯碗,自然沒好眼色給他看,何況他又不是什麼能臣猛將,碌碌庸才而已。鮮卑人也不待見他,羨慕嫉妒恨者有之,更多的人覺得:若是如“吳王”慕容垂這般,得授一州刺史這樣的要職自然該大聲叫好,怎的叫這廝當了,恁地讓秦人笑話!
大夥兒只當不曉得此事,有心避開。所以慕容築離開長安走馬上任一事,從頭到腳壓根就落了個無聲無息。一路經過的州城都是老秦人當家,哪個認他慕容築?他不敢驚擾人家,只好灰溜溜趕路。
到了澠池、新安,聽說眼下此處駐紮的是昔年臣服於燕國的雜胡丁零人,慕容築沒來由起了精神,覺著對方總能給自己個面子罷,於是派人去和翟斌打招呼。他這也是沒辦法,手下部屬看自己的眼色都不對了,再這麼下去,只怕到了魯陽再也難以服衆。
其實一開始也還是碰了個軟釘子,澠池的翟斌聽說慕容築欲宿新安,居然以事務繁忙爲由不肯出見,只派人來告,說是新安自有人接待。慕容築大爲光火:小小丁零人如今也傲慢至斯。空自發了通脾氣,還是往新安而去——沒辦法,總要給部下弄點熱食,找個睡處。
不料到了新安,此處的話事人段延卻並非丁零人,而是段部鮮卑的一支。盛情款待以外,大夥兒言語共通、習俗相近,說不出的親熱,叫慕容築暗暗感慨:還是我鮮卑人骨肉情深!若是我大燕仍在,豈容這些丁零乃至氐人猖狂?全忘了他自己也算是摧滅燕國的一個重要因素,這時候倒來嘆息了。
第二天日間,慕容築率部離開新安,段延出城相送,還隨附了不少禮品。慕容築是真個有些感動了,連連說道:“元長如此情重,叫人動容!他日我到了荊州,若有能幫的上忙的,定然要說與我聽!”
“哈哈哈哈!”段延陡然大笑起來,說道:“兄長無須多禮!確有一事。。。我觀兄長帳下不過千人,且皆爲步卒。想那荊州乃是邊境重地,兄長兵力疲弱,此去豈不是犯險?這樣罷,小弟這裡以五百精騎相援,如何?”
話音未落,五百騎兵自一處山坳裡隆隆而出,奔馳著往這邊而來,軍容嚴整,氣勢非凡!
慕容築驚得差點從馬上墜了下去,送我五百精騎?世間真有這等好事存在?
待那五百騎兵衝到近前,爲首之人驅馬直跑到了段延與慕容築的跟前。慕容築定睛一看,這不是段隨那小子嗎?如一盆冷水澆上了頭,不由得暗叫一聲苦!
段延笑道:“兄長!此乃小弟的族侄段隨,表字從石。麾下五百精騎,戰力不俗,願隨兄長往荊州而去!”段隨也笑著說道:“慕容刺史,別來無恙啊!”
慕容築這時候曉得自己大約是中了人家的套子了,想了一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元長,那個,那個段隨,借一步說話。”
三人驅馬跑到偏僻處,慕容築收起了笑容:“元長,這是何意?”
段延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兄長,小弟與你情投意合,就不來什麼彎彎繞了。從石你是認識的,他與這五百弟兄個個能征善戰,卻不肯事秦,從鄴城一路血戰殺到這裡。兄長若真敢用他等,那便跟了你去,在荊州討個生活;若是兄長覺著不妥,那也無妨,到了荊州他等自行南去晉國,絕不敢擾了兄長。”
段隨拱手道:“昔日大王救命之恩,段隨猶記心間。段隨曉得大王素來仁義,當日洛州若非得大王維持,恐怕也要落得如鄴城那般的慘狀。這五百兄弟都是心存故燕的忠義之輩,時局如此,我等不敢求大王其他,唯願隨大王車馬至荊州而已。若得同行,大王的大恩大德,我等沒齒難忘!”
段延與段隨兩個配合得不錯,真個是一通好說辭。
段延的意思明瞭,五百精騎都是鐵了心反秦的亡命之徒,能從鄴城殺出重圍說明他等武功高強。他等如今算是粘上你慕容築了,你慕容築若是乖乖帶他等去荊州,一切好說;若是有不軌之心,只怕你那一千步卒不夠殺的。此所謂威逼也!
段隨則給慕容築大戴高帽子,贊他仁義爲民;又口口聲聲拿故國情懷來說事,臨了還來了句日後要念他的恩情;這些加上昨日的款待、今日的禮品,自然就是利誘。
其實慕容築這廝最大的特點就是做事留一線,就算段延與段隨今日沒演這麼一出大戲,他最多也就是拒帶驍騎軍隨行,多半不會告發段隨他等。如今遭威逼利誘雙管齊下,慕容築只得往好處想:罷了罷了!又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到了荊州催他等早日離開便是。若是日後段隨這小子真個在晉國混出些名堂來,我豈不是在南邊也有了熟識?那也是好事。
於是慕容築開口道:“元長,從石,慕容築雖不才,心中也還有那故國。既然都是我鮮卑忠義男兒,少不得助你等一臂之力。你等都是大才,荊州小地方是留不住你等了,到時早早離去便是。對了,從石,這大王一說,再也休提!”這廝哪裡有膽量留驍騎軍在荊州聽用?
塵埃落定,五百驍騎軍弟兄順利開拔。
慕容築的隊伍東出新安,經過洛陽、滎陽,轉道南下,不日進入豫州地界。那豫州刺史、武衛將軍、武都公苻鑑倒是個隨和之人,想著慕容築以後便是鄰州之主,便邀他進許昌城共飲。
慕容築自然是大喜過望,屁顛顛入了豫州刺史府裡,除了他幾個心腹將領之外,段隨與昌隆兄弟也一起入了筵席。他幾個害怕慕容築變卦,索性便跟了來,心想以慕容築的爲人,當不敢行那血濺五步之事。費連阿渾則在營地率領五百騎兵戒備。